张二狗家的那些狗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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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庄户人家

张野岭村张二狗家的土狗在六月六那天可是摊上事儿啦。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了，六月六吃狗肉。都说好奇害死猫，这个鬼地方，可是风俗害死狗啊。

要知道，张二狗家这条土狗可不是一般的土狗，说起来还真有些故事。

据说二狗祖上殷实，可到了他父辈一代之后，家运不济。父母早早就走了，他小学没读完，好吃懒做，成天拿着个破旱烟袋抽劣烟，咳咳的。行着一些偷鸡摸狗的烂事儿，一副瘪三猥琐相，小媳妇听到咳声绕道走；老爷子遇到三摇头；小孩都远远的冲他喊，狗…..狗叔。足见其能量还是挺负的，是不受欢迎的主儿。

尤其是不受村支书不欢迎，每年年底治安一票，多是二狗给黄了。一想到这，支书的牙齿就会狠狠的咀嚼几下，仿佛咀嚼的不是口水，而是二狗的肉。要知道，这一票可是让哗啦啦几十张真金白银奖励小鸟一样飞走了。

　　飞走的还有二狗的瘸腿媳妇，当然她是不够格与江南皮革厂黄鹤那个王八蛋跑的，据说是与来村收破烂的黄梅佬一起远走高飞了。之后的张二狗似乎性情大变，暴怒无常，却偏偏对一件事很是柔情，养起狗来是一条一条的，想必也是孤独求伴吧。

但那些狗们就是不争气，死的死，跑的跑，有一只刚刚长出点生机，居然一夜之间进了他人的铁锅。据说是一帮半大的孩子半夜下手，献给书记下酒了。这些事硬是让二狗爱狗之心蒙生羞辱，他愤愤然，娘的，这日子，养个狗都不顺畅。自此，不提狗事。

张二狗具体叫什么名，一般人可是个谜团。他没读过什么书，一些需要与名字有关的场合多与他无缘。例外的是，有一年他乘着酒劲乘着夜色溜进王寡妇家，好事不成却被派出所传唤，大檐帽让他签名，他签下了张二苟，大家才清楚他的真名。不过村支书当时就呸了他一口，偷鸡摸狗的，给村里治安抹黑，叫二狗子差不多，你就叫张二狗。

　　有次二狗赖在支书家大半天要求吃低保，都因为年轻力壮不合规矩被断然拒绝。二狗情绪低落，一路拖着脚步往村头王寡妇餐馆求醉。

这寡妇，当初王二狗拘留十五天一出来，她就用女性的温柔化解了二狗对她的仇恨。王寡妇说，"这孤男寡女的半夜来往，闲话自然是有的，你叫我怎么有脸开店呀。有什么事，来我店里。"弄得这二狗只要荷包有些温度了，就铁定来店胡吃海喝，二狗成了王寡妇的神。当然了，寡妇也是二狗的神。

寡妇低声问："又得手了？"

二狗大声吆喝道："别啰嗦，快搞几个小菜来，给爷快活快活。"

二狗每每酒酣耳热了，就会趁着酒兴动手动脚他神一把。寡妇也是聪明人，这送上门的财神，还是悠着点周旋，便略带嗔怒，"看你猴急的，天还没黑，我还要做生意呢，不做生意你养我呀？"

无奈风云突变。社会治安好了，二狗营生惨淡。他最近几次几乎都是一碟小菜，二两老烧。本来就榨不出什么油水，还要硬性搭上免费的咸菜啊、花生米啊之类的，都是几乎亏本的生意，弄得寡妇的脸拉的老长。在寡妇看来，二狗这个曾经的神已经沦为十足的鸡肋了。

所以这次看到二狗蹒跚着来了，寡妇果断把店门给关了。

没有了温暖的张二狗，三百米的路几乎是花了半小时、抽了五支烟走回去的。

这狗的故事就发生在这300米路上。二狗心事重重的走着，甚至有些万念俱灰。突然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着他的腿，一看，小黄狗一条，眼睛似乎有些哀怜。

二狗认识这狗，王寡妇家的，因为它的毛常年耷拉着，几次被寡妇送出了家门。二狗本来对寡妇就有气，心想你这不要的鞋就扔出去，居然来找我了，没门。

　　反复恐吓、驱赶，没想到这狗还是与他不远不近的跟着，进它跟着进，退它跟着退，最终还是顽强的跟着张二狗回来了。

　　这次轮到二狗穷思忖了。都说是猪来穷狗来富，莫非这狗也会给带来财运不成？若是天意如此，这狗，还是值得收留了。

于是这条土狗就不折不扣的成了张二狗生活的标配了，二者不离不弃，颇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张二狗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张二狗没吃的它也跟着饿。那狗也是温顺，见到村里人摇头摆尾，看到陌生人也从不狂吠。时间长了，人们倒也是有些开始接纳起这条狗来。

这条狗的故事若是到此，也就太平凡了。它既没有演绎雨夜拽主人出危房的救主大义，也没有忠心耿耿护家至呕心沥血的悲壮，然而它就是一条有故事的狗。

一个晚上，这狗不知从哪里拖回了一只老母鸡，嘴里血淋淋的。这绝对是一次意外，王二狗自信满满，抚摸着狗的头，天赐一碗下酒菜啊。于是满屋飘香，人狗各得其骨肉，其乐融融。

王二狗好长时间没这样快慰过。几杯酒下肚，他哼着小曲打着饱嗝，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经凉风一吹，倒也清醒了许多。这鸡是吃了，可万一要是被鸡的主人发觉了寻上门来，那终归不是好事。

他顺手拿起一把很久不用的锄头，清理起战场，把鸡毛埋掉。

　　一锄下去，再一锄下去，再一锄下去。

　　读者诸君，千万别觉得这几句慢镜头的枯燥。因为张二狗家的狗，因为那只老母鸡，因为有第三锄下去，故事才算是真正开始。

这个锄下去的结果，想必大家都是猜到了。祖上的殷实和解放初的不交代，充分给了张二狗这次翻身的机会，我无从描述二狗当初因为极度兴奋而变形的脸，也无从描述二狗手捧瓦罐里金器悲喜交加的内心世界，他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足以完全概括他的内心世界狂喜：俺张二狗从此就要站起来了。

站就站呗，得瑟什么呀，还借用伟人的语气。一起站起来的还有他家的狗。它居然一改过去的温顺，无论陌生和熟悉，只要是你靠近二狗的家，它就狂吠起来，俨然二狗家的守护神了。

　　二狗一夜暴富的消息瞬间点爆了小村公众财富话题，人们对财富的狂热崇拜把张二狗推向了一个无比崇高的位置。在新的财富面前，张二狗在村里背着双手踱着方步，分着四十元一包的香烟，嗓门变得大大的，头高昂着。小媳妇遇到含笑；老爷子遇到点头；小孩都远远的冲他喊，狗叔，狗叔好。

　　铁公鸡老周找上门来，告之二狗缺钱花就随便开口谁是谁呀；一贯爱发飙的李嫲家的母鸡也不再追究了，倒是二狗主动慷慨的甩出去二张老人头，让李嫲恨不得鸡再丢失十只；王寡妇粉面含春召唤着二狗鸳梦重温，二狗表示他喜欢上了邻村的娜娜，至此却再也不踏入寡妇店门一脚。十足的土豪德行，你不得不服，人家是有资本了，村里的人只得仰视。

书记也不计前嫌，上门嘘寒问暖起来，暗示他可顺利进军低保，二狗正眼都不瞧他一眼，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句钱多不咬手。村支书在填报时，惯性写下张二狗大名，被他熊了一顿：你才狗呢，我叫张二苟。

那狗也不失时机对着他狂吠几句，吓的支书吸了一口冷气，赶紧改过来了。

财富新贵张二狗腰粗膀圆的故事，延续了三年。三年的疯狂，加上听信别人P2P平台、股票胡乱投资，让他家祖业基本消耗殆尽。这三年，大家都目睹了二狗沧桑巨变，目睹了娜娜成为了他的新娘，目睹了他家那只肥狗成天凶巴巴的乱喊。

　　有好事者问张二狗，你家那只狗咋就那么肥了？要减肥啊。谁知二狗又惊世骇俗了一句话：低保养的狗，能不肥吗？

“低保养的狗”，这一新闻如同二狗家财富一样，再次在村子里疯传，把二狗推向了风口浪尖。

　　一段时间后，村里人发现书记换了，娜娜玩失踪了，王寡妇又开始在二狗面前威风起来，李嫲也对他家的鸡严加看守，老周为了二百多块钱放言要揍二狗一顿。

张二狗近来很少踱着方步出门了，他自己都不相信翻云覆雨就在几年间，过山车式的生活让他消瘦了很多，四十一包的香烟又换成了旱烟，咳咳声比以前更加仓促。那只狗重新温顺起来，几乎不会叫了，成天蜷缩在二狗家不出门。

六月六那天，张二狗带着他的狗，重新鼓足勇气，毕恭毕敬的找到新上任的书记。他要把狗献给新书记，并再一次奢望低保奇迹的出现。

　　 却没有出现。

那只狗半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偷了。  

是夜,香喷喷的狗肉，出现在在老书记那夜和老周、王寡妇等几人的饭桌上。他们一边喝着烧酒吃着土狗肉，一边响亮的骂着什么。

而也就是这个夜晚，新书记来到了张二狗的家。他轻拍着张二狗的肩膀，告之张二狗啊，不要再浪下去了。根据他的养狗特点，政府也来一个精准扶贫，准备资助他无息贷款建一个肉狗养殖场。

二狗眼泪婆娑着，握着新书记的手，点了点头。看来，二狗这次要认认真真的演绎一段新的狗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