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马镇

明朝木马

<h3><i><font color="#010101">你一定见过一块上海牌手表。你的爸爸,你的叔叔,总之是穿白衬衣的男人,他们貌似不经意挽起的袖口,露出钟表金属的外壳。那表会停,可是时间不会,他们在睡觉之前拧上发条,时间就不会松垮下来,咔`咔`咔。翻开钟表的后盖,我见过那些机械的齿轮,精巧的构造,我觉得巧夺天工这词,应该颁给钟表匠,鲁班最多算个好手艺的木工师傅。</font></i></h3><h3><font color="#010101"><i>钟表匠终年藏在石码镇钟表店干净的柜台后面,脸色苍白着,他的十指也是苍白,精巧细致的活,就应当是这样苍白而精致着。他的表情散淡,像是坐于时间之外。<br></i><i>之所以提到钟表匠,是因为钟表匠的店面对面有个乡卫生所。有几年,我的同学肖潇住在那里。卫生所院子里,有一排低矮的红砖平房,推开其中一扇木门,有干净的水泥地面,天花板上的吊扇,不紧不慢地转着,我的同学肖潇,扎了两个羊角辫子,趴在一张小书桌上,在那吊扇下做作业或咬笔头。再推开它的后门,是另一个小些的后院,也是属于卫生所的,里面栽了凤仙花还有其它别的植物。有时候我看见肖潇提着花洒给那些植物浇水,着水红的棉布衫子,表情专注,晶莹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鬓角渗出。大约是那时候,我爱上植物。当然,这些,肖潇都是不知道的,她一直安然地长到十八岁,然后从我的少年记忆里淡出。<br></i><i>从乡卫生所住院部的后门出来,迎面是另一片绵长的红砖砌就的围墙,上面有剥落的标语,如果你是石码镇的人,你会很熟悉那些字迹,三十年来,它们大都出自一人之手,笔画利落,字体遒媚,包括石码镇上很多店家的招牌,都是这种字体。这是石码小学,我在那里学会了汉语拼音和新华字典的查阅,这些,令我一生受益。现在我还能在石马镇上遇见那些老师,她们都真的老了,大多数,她们的一生都在这里,变成柴米油盐,她们变成老干,最终枯萎,那些新芽,去了世界各地,也许,也许还把她们忘记。<br></i><i>从小学出来,下一个斜坡,又到了石码镇上,是和平商场。售货员阿姨都懒散地坐在柜台里,冬天打毛线,夏天聊闲天。商品们都堆在货架上,有了灰尘。后来商场被卖给了私人,推倒,建成了商品房,我的叔叔就住在那楼上。可是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它是自己垮的。售货员阿姨们大约分了点钱,住到了商场的后院,院子很大,长满了茅草和马齿苋,一派破败衰颓的气象。售货员阿姨们都变成了庸俗的娘们,天气好的时候,围几桌,在院子里搓麻将,鸡毛蒜皮了许多年,到而今,专职带孙子。<br></i><i>如果你是和我一般年纪,你就一定吃过桂子油槟榔。那个时候的石码镇,有过两个槟榔摊子,商场的两头,各有一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推着带轮子的玻璃柜台在那卖,槟榔是论个卖的,选好,老婆婆用刀给你剖开成两瓣或是三瓣,点上桂子油,辣口,然而好吃,逗引你嚼下去,直到口齿生津。有时候醉人,闷胸,你也可以在槟榔摊子边上的长条板凳上坐下来,缓一缓,就好。<br></i><i>还有一个放着板车修鞋补锅的,一个油腻脏污的中年男子,在商场对面卫生所的侧墙下,像是生来就在那里,摆了怕是有一千年了吧,大概。也不说话,整天就是敲鞋帮子,沉默寡言,遇人唤他,也是木讷着,大约是个聋子或者哑巴。天气好的日子,他还摆摆小人书,支个架子,绳子牵着,一本本的小人书,用夹子挂在绳子上,租看一毛,买的话,就五毛。缺封少页的,也不知他从哪里寻来,一概的带着污指印,也不能怪他,为着活计,他的双手从来就没干净过,他又不是钟表匠。<br></i><i>后来,商场垮了,卖桂子油槟榔的老婆婆先消失了。修鞋的男子孤单地在商场原址的对面墙下继续支着,生意日少,镇上的人们,鞋子穿一双丢一双,没几个去补了,中年男子鬓角泛霜,老了,常常在夕阳的余晖里一个人闷头坐在板车把手上木讷地抽烟,一天也没个几块钱。也消失了。<br></i><i>起风的日子,石马镇后面的工厂冒出摇摆的黑烟,石码镇上的男子女子,不大在石码镇上出现,垃圾塑料漫天飞,商场倒了,谁也不去打扫。<br></i><i>你一定见过一块上海牌手表,拧紧发条,咔`咔`咔,只要拧紧发条,时间就不会松垮下来,咔`咔`咔.石码镇上的人儿,都老了,钟表匠多年未见,也消失了,像是退隐到时间里,咔`咔`咔。你要是再去石马镇,遇上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你要注意他的十指,如果也是苍白精致,很可能,他会是钟表匠的儿子,但是,却不一定是钟表匠了。<br></i><i> 2010年七月二十九日</i></font></h3> <h1><b><font color="#ed2308">本人微信号:746685954</font></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