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1</h3><h3>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巧合,2016年的春节期间,家门口的福字总是贴了又掉。</h3><h3><br></h3><h3>五月,母亲电话告知还在大学的我,一向健康的奶奶突然病危入院的消息,诊断是肺癌晚期,已经扩散到大脑。</h3><h3><br></h3><h3>还在吃午饭的我听到消息时许久没能反应过来,眼泪滴到碗里,嘴里像是一口一口地吃着石头,咽到肚子里,疼痛难忍。</h3><h3><br></h3><h3>那天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平复心情,夜里走了很远,到校园里最偏僻的一盏路灯下和奶奶通的视频,视频里的奶奶形容枯槁,脸有些浮肿,消瘦的身躯落在白色的棉被里,像一片枯萎的落叶。</h3><h3><br></h3><h3>据家人所说,老人的病是非常突然的,前一天还像往常一样唠唠叨叨,甚至独自走路到医院检查,住院的当天还能自己洗衣服,次日便躺在床上,完全无法动弹。</h3><h3><br></h3><h3>谁也无法想象在此一个多月前,奶奶还能走很远的山路去做清明,还能杀鸡杀鸭,张罗一桌子饭菜。</h3><h3><br></h3><h3>我控制着快要崩溃的情绪,和老人说她的感冒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很快就会回去看她,奶奶嘴巴在颤抖,吃力地和我说她已经说不出话。</h3><h3><br></h3><h3>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灯火朦胧,整个黑夜都像是在哭泣。</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2</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奶奶的情况非常危急,家人通知我尽一切可能,争分夺秒回柳州和奶奶见最后一面。</h3><h3><br></h3><h3>也许当时奶奶并不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然而当她看到我表弟的时候,竟然误以为是我而哭了出来。</h3><h3><br></h3><h3>五月三十日,我赶到了医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在漆黑的走廊上看到了哭红眼的姑姑,病房里熄了灯,奶奶在沉睡。</h3><h3><br></h3><h3>我走到她身边时,老人家忽然就醒了过来,呼我小名,说话声意外地清晰,面容也仿佛恢复了往日的精炼的模样,我走上前,看到泪水在奶奶眼里打转,我难过的说不出话,只是握住奶奶那像枯木一般的手。</h3><h3><br></h3><h3>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依然清醒的奶奶,我曾以为当时奶奶会和我说很多话。</h3><h3><br></h3><h3>但是,老人家虽然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却依然只是很平淡地,用那熟悉的家乡话和我说:</h3><h3><br></h3><h3>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吃饭。</h3><h3><br></h3><h3>我从未想象过,这便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h3><h3><br></h3><h3>那天夜里我注视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回忆了很多,悲伤充斥着喉咙,脑海里始终浮现出“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3</h3><h3></h3><h3>想起小时候,我曾梦想着买一栋别墅,让所有人都住进去,奶奶问,那到了那天给不给她住呢。</h3><h3><br></h3><h3>不懂事的我回答,要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奶奶哈哈大笑,而后把这件事情说给每个人听。</h3><h3><br></h3><h3>奶奶除了叫我小名,还会用家乡话叫我“老弟”,叫妹妹“老妹”,我和妹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度过了快乐的童年。</h3><h3><br></h3><h3>在我因病无法行走的日子里,平时也是奶奶在家陪我,每天把我背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我画画,一边望着景区里郁郁葱葱青山,和我说对面的山上住着吃人的妖怪,阳光从葡萄架的缝隙间穿过,洒在桌子上,形成斑驳的光点,时间仿佛定格成永恒。炎热的夏夜,奶奶会在一边给我摇蒲扇,让我安然入睡。</h3><h3><br></h3><h3>老人家非常的善良,从不与人吵架,一旦对方有了火气,奶奶就会自己打住不说,宁可自己吃亏。小时候,我曾经拿了母亲一块钱买零食,奶奶知道后便陪同我向母亲道歉。每当有人提起过世的大姑,她便会簌簌地掉眼泪。</h3><h3><br></h3><h3>我在南宁拿到中行录用函的那天,也就是与奶奶相见的次日,她陷入了昏迷,从此再也没有醒来。</h3><h3><br></h3><h3>一个月后,在同一个地方,培训班的演讲沙龙上,我用“最幸福的时刻”为题,述说对奶奶的思念与回忆。</h3><h3><br></h3><h3>记得当时引用了《纯真博物馆》里的一句话:</h3><h3><br></h3><h3>“其实任何人,在经历时,都不会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4</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h3>从南宁回来那天,我把录用函带到了病房,奶奶却没能看上一眼,她紧闭着双眼,因肺癌转移,大脑里长了数十个肿瘤,奶奶疼痛得发出呜呜的声音,母亲给了我一把梳子,让我给奶奶梳头。</h3><h3><br></h3><h3>我梳着奶奶花白的头发,想起小时候躲在奶奶身后,要给奶奶拔白头发,老人家便开心地说她的白头发怎么拔的光。</h3><h3><br></h3><h3>昏迷期间,老人家偶有醒来,却毫无意识,呆滞的目光看着窗外的天空。儿子,女儿,孙子,轮番上前呼唤,却始终没有奇迹发生,老人瞪大的眼睛转了转,便又昏迷过去。</h3><h3><br></h3><h3>有时奶奶会剧烈的咳嗽甚至呕吐,场面十分可怕。谁也无法接受操劳一辈子,善良而勤劳的奶奶晚年被病痛折磨到如此程度。</h3><h3><br></h3><h3>降低颅压的甘露醇已经不再起作用,取而代之的是杜冷丁以减轻老人的痛苦,所有人都知道奶奶已经无力回天,围坐在病床四周,内心充满自责与无力。</h3><h3><br></h3><h3>老人家曾说过想要活得久一些,每次去看病,医生让吃的药都会按时按量吃。无奈天不遂人愿,还没等她闲下来,便匆匆结束了这一生。</h3><h3><br></h3><h3>六月十日凌晨,老人永远离开了我们。</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5</h3><h3></h3><h3>父亲对殡葬公司写的悼词很不满意,后来决定自己写。</h3><h3><br></h3><h3>那几日,父亲在书房里每写一段,便走到露台抽烟,神色凝重,短短的一篇文章,博览群书的父亲硬是写了三天才完成,其间焦虑的父亲还会时常从楼上下来询问我意见,这是我从未见过的。</h3><h3><br></h3><h3>他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儿女对母亲的思念。</h3><h3><br></h3><h3>他写道:</h3><h3>“母亲生于一九四三年五月初八,籍贯广西博白,生于战乱,身世坎坷,幼年失学,家贫无依,三餐难顾,糠莱充饥。苦难培养出母亲坚韧不拔、吃苦耐劳、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的优良品质,也是她老人家留给我们永远的精神财富。”</h3><h3><br></h3><h3>“......母亲20岁嫁到廖家,与父亲组成家庭,夫妻相敬,举案齐眉。其时廖家一贫如洗,白手起家,历尽艰辛。父亲是人民教师,一心教书育人,家庭内外之事,慈母一肩挑起,上敬老人,下顾儿女,柴米油盐,缝补浆洗,养鸡养猪,种地碾米,睦邻友爱,德颂乡里......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为把我们5个子女健康成长费尽心血。她把母爱在每日的缝缝补补,洗洗刷刷中毫无保留的倾注在我们身上。”</h3><h3><br></h3><h3>“......常言道,一个好女人,兴旺一家族,家有贤母,五代其昌。廖家从贫穷走向小康,从山村走向城市,从一隅发展到海外,母亲功不可没。正当整个家族臻臻日上、曙光初现、孙子、孙女即将工作之际,母亲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走得毫无征兆,走得儿孙措手不及,没有交代,没有遗言,我们感到万分悲痛和深深遗憾。直到这一刻,我们才深切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简单的话语中蕴含的悲痛和无奈,我们只能自我安慰,母亲累了,需要休息了。”</h3><h3><br></h3><h3>父亲说,他读书时家里曾非常贫困,曾经有段时间想要放弃,回到家中,奶奶给了他一抓花生,让他要好好读书,奶奶从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她的质朴和真实却让父亲坚持了下去,成为了整个县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家族的境遇也因此而改变。</h3><h3><br></h3><h3>为奶奶守灵时,一向坚强的父亲和叔叔们,常常跪在奶奶的像前哭的浑身颤抖,站不起来。</h3> <h3></h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6</h3><h3></h3><h3>奶奶火化那天,作为长孙的我捧着老人的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照片沉甸甸的,捧在胸口,非常温暖,就像怀抱着奶奶一样。</h3><h3><br></h3><h3>奶奶过世前两个月,说要帮我掏耳朵,我躺在奶奶的膝头,仿佛回到了儿时。</h3><h3><br></h3><h3>我曾经以为到了这个年纪能够坦然面对人的生老病死,却终究抵不过失去至亲的悲痛,痛苦让我感到窒息,在奶奶的水晶棺前嚎啕大哭。</h3><h3><br></h3><h3>老人火化后保留了骨头,我随父亲和二叔来到地下室,奶奶的白骨从焚化炉里推出来后依然在石棉网上燃烧。看到这幅场景,我竟然感到异常地平静。</h3><h3><br></h3><h3>庄子说,“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h3><h3><br></h3><h3>我想,这不过是是所有人的归宿。心想奶奶只是到站下车了。</h3><h3><br></h3><h3>又如同“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回忆起奶奶最后的话语,那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肚子饿了要吃饭,虽然浅显,却是生活的本质。</h3><h3><br></h3><h3></h3><h3>那天夜里,梦到了奶奶,老人站在老家的门口,像往日一样,笑的很慈祥。</h3><h3></h3><h3><br></h3> <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