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散文扛鼎之作,入选省青年精短散文大展,关于生命的无聊猜想-作者于琇荣

奇域

<h3>  《荷马史诗》里说,睡眠和死亡是孪生子,都是夜晚的孩子。万物注定都要在醒或不醒两者之间游离,唯一可以逃脱死亡诅咒的西西弗斯,也难免深受折磨,以不死之身,承受着循环往复推石上山的厄运。</h3><div></div><div><br></div><div> 睡眠自不用说,眼皮一垂,整个世界就被轻易隔离在意识之外。但死亡,总觉得是件很郑重的事,所以,第一次看见葬礼的情形依然记得:大红的棺木被埋葬在空旷的盐碱地,杂乱的灌木丛里,一想到躺在里面的人要孤寂地长居在此,还要被土里的虫子一点一点啃噬成白骨,不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泪水涟涟地悲伤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死”是什么。看到“死”的薄凉,无端觉得“生”也是件很悲怆的事。</div> <h3>而在此之前,我印象中的死亡是一朵花的模样,一朵长着人脸的三色堇。它盛开在一片人迹稀少的蛮荒之地。自己怎么去了那儿已模糊不清,只记得茂密的杨树林,风吹过杨树叶哗啦啦的声浪此起彼伏。为了一朵三色堇,我扯着蓬草爬上土丘,在伸手摘到它的瞬间,左腿“噗通”,穿透土层悬空在土丘里。小伙伴吓得一哄而散。我沿着饮马河北岸,恹恹无神地走回家,心里没有恐惧,只有被朋友抛弃的失落。后来得知,那是荒芜的坟墓。从此,三色堇在我心里就有了死亡的寓意。</h3><div></div> <h3>我无意关注西西弗斯的永生,以及他一次又一次看着接近山顶的巨石滚落的沮丧,却独钟意他用以交换秘密的那条四季长流的河。</h3><div> 必是要用碗口粗的冬竹做筏子,脆生生的碧绿,竹与竹之间缝隙严密,不能溢水,只容得下一层毛绒绒的苔藓。四周散落着绛红色的玫瑰花,如果玫瑰隐喻太明确的话,也可以是蔷薇花。但一定不可以是月季,它让我感觉虚假,故作无辜的虚假。黑色长发及腰,一袭白纱裙,长至脚踝,神色恬淡安卧于竹筏之上,顺流而下,无边无际、无始无终,花香轻幽,熏风和畅,穿过为山九仞的峡谷山坳,漂流过麦田水乡,轻轻缓缓的游走,亘古不变地飘流在西西弗斯四季长流的河道上。十一岁的我想当然地认为,死亡就应该是这个样子。</div><div> 乃至站在生命的中央,疾病和死亡的消息像风一样不容置疑地灌进耳朵,才惊觉,死亡原来可以如此措不及防,本怀揣着梦想睡去,却永不再醒来,甚至挂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的垭口,随时都有跌落谷底的危险。</div> <h3>  可在通往死亡这条预知的道路上,总有人行色仓促,迫不及待地把脖颈套进绳索,吊在卫生间的晾衣钩上,生生把自己掀翻到谷底,让我忍不住去猜想撕裂、摧毁自我的最后一次风暴或一块礁石的力量。</h3><div> 怎样沉重的灵魂,让肉体不堪重负,必要悖逆上帝与世人缔结的约定决绝而去,只丢下哭泣,这个生、死起落幕的通告牌。自己的哭泣,因需求得到满足而停止。而别人的哭泣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长久,死去的人会很快被忘得一干二净,只在祭日被偶尔记起,落下冬雨一样稀薄的泪水。</div><div> 看似简单的表象,有人杯弓蛇影,内心极致的恐惧不足与外人道的事,也是有的。但灵魂游离于肉体之外的方式不是还有很多种吗?除了睡眠,还可以发呆、臆想,用文字、旅游、运动等任何一种方式,在一个夏日荫凉的午后,随蔷薇花清幽香气一起,不急不躁,选择一个恰当的位置,安放灵魂。</div><div> 这很困难吗?我不觉得。</div> <h3>凭主观“想当然”臆断是令人厌弃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用道德做标准,谴责、鄙视所有怯懦逃避的行为,像个指挥官,挥舞着锋利的刀剑口诛笔伐,横加指责,不留一点余地。旁观者,很适宜做事件评判的先知,站在道德制高点振振有词,指点江山。直到那个下午。</h3><div> 那是4月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下午,天没有更蓝,鸢尾花没有更艳,风势也和往日一样,轻轻拂动似有还无。紧张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自己坐在北海湖边,想独享一会儿难得的闲适静谧。先是眯着眼睛,阳光打在脸上,暖暖的,心里默念着《人间四月天》里的诗句,想着那鹅黄、翠绿和那暖,一切惬意的像梦,闪着银光的梦。然后我睁开眼,看着湖面一层一层风吹皱起的涟漪。一迭荡过去,又一迭追过来,无休无止。我的目光紧盯着湖面,追随着波鳞层层叠叠向脚下撞击而来。</div><div> 渐渐的,在这周而复始的流动里,平和的心绪一点点阴郁起来,何时是它的始终?这样无休止的荡漾有什么意义?我的存在和它的区别在哪儿?我工作生活的意义又在哪儿?现实中的向往,或者梦境中偶然出现的虚妄,在此时彼此交错,形成新的东西浸入自我意识。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在为什么奔波苦恼,备受折磨,难道终其一生,只为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div><div> 我用词句、段落铺陈着自己的过往,发现自己竟身无长物,除了一个喜欢望月亮的孤寂身影,一无所有,甚至比不上一个修鞋匠实用。这让我无比沮丧。在这平静的不满下,自己的情绪在持续沦陷,我在假想,该用什么符号给自己用臆想续写的人生结尾。逗号,当然不行。省略号?可我有怎样难舍的遗憾吗?没有。叹号?卑微渺小的自己担不起。句号,只能是句号,而这个句号放置在哪个句式或者段落后面又有何妨呢?何必非要等一篇庸长乏味的文章之后,况且,明天、明年甚至结局一马平川一目了然,没有任何诱惑力。我忽然觉得周围一切很无聊,树叶聒噪地沙沙作响,流云遮蔽了晴好的阳光,湖水啪啪拍击湖岸的声音也变成了一种嘲笑。生活在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那宽阔的湖水在向我发出邀请……</div> <h3>一通电话,我从自我放逐中惊醒,不禁一阵心悸后怕。</h3><div> 我把胡思乱想归结于身心疲乏,亦或者湖水涟漪对自己起到催眠的作用,但我从此明白,想象苦难,远比遭受苦难更容易杀死一个人,我把这当作命运对我发出的微弱警示,铭记在心。</div><div> 弹古筝曲“云水禅心”,每到“4”“7”音阶总做不到位。“4”还好些,左指轻按琴码左侧琴弦,而“7”就难了。</div><div> “按,使劲按下去。”</div><div> 我用力下压,指肚有了轻微痛感。</div><div> “再用力。”</div><div> 我再次用力。琴弦已接近琴板,和我的神经一样紧绷。它让想起焦渴的大地上干裂翘起的表皮,脆弱不堪一击。“它会断的”,我几近乞求。</div><div> 古筝老师灿然一笑,“它的韧性远超出你的想象”,说着,狠劲压着我的左手,右手轻拨琴弦,嘣的一声,一个完美的“7”。手指和心也随之一阵疼。</div> <h3>对于一个微笑或者一个意味深长地凝神,无论出自谁,总忍不住去揣测隐匿在微笑或凝神背后的灵魂。她得意的微笑,让我想起小表姨。她目光凝滞,失神地呆望着角落里落地灯灯柄上的西洋铜女。她是个尽责的女人,对枯燥的工作,乏味的丈夫---那个除了酒量过人别无长物的粗鄙男人,遵循着“义务”这个教条。无怨无悔心思缜密地养育着她蠢笨的儿子—我的表弟,此时,她为其做着长久打算的儿子正惬意地用小指抠着鼻屎……他认真端详了一下沾在指端的秽物,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显然味道不合胃口,他皱了下眉,转手,抹在身后麂皮椅背上。</h3><div> 我不禁一阵反胃。小表姨是从什么时候把灵魂埋葬起来的呢?浑身弥漫着宿命的味道,像一株被丢弃在路边落满灰尘的杉树。我细忖着,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唔”的声音,像北风穿过树梢的呼啸,更像一个愚蠢的恶作剧。小表姨的目光攸地射向我,从空洞涣散的眼睛里射出警惕的肃杀目光。我被那光亮瞬间震慑,与表姨目光对视一下,视线慌忙躲开。一瞬间,我窥见到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东西---欲望!只是她的欲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而这如同是在两个悬崖之间的绳索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而表弟,恐怕也要被这“欲望”捆绑一生。</div> <h3>灵魂总是不自由的,或者被以各种理由羁绊禁锢,或者以爱的名义彼此伤害。</h3><div> 为此,很长时间,我纠结于“无能为力”和“绝望”哪种境遇更令人崩溃,会成为引起一场雪崩的最后一片雪花,权衡之后,我选择“无能为力”,它让人像一具被硫酸一点点腐蚀成液的物件,眼睁睁地看着肢体渐渐消失,惊慌失措,却毫无还击之力。而“绝望”就简单多了,所有情绪、感知消失殆尽,生无可恋,自绝于人或己之手便罢了。</div><div> 简单归纳,一个是“杀了你!”</div><div> 一个是“砍下自己的肢体,煮熟,吃掉它!”</div><div> 似乎生活对我们总词不达意,不知是我们表述模糊不清,还是生活本就混沌不堪,根本无法承载我们的要求,从而在善意敷衍。</div><div> </div> <h3>  生活是多元的,清晨,永远无法预知在落日之前会遭遇怎样的惊喜或悲伤,妄图用一个或几个词来准确定义生活显然是愚蠢的,清流或浊世、喧嚣或者孤寂,盘剥去枝枝蔓蔓,只为寻找生活坚硬的核吗?就像择芹菜,只要茎。其实芹菜叶也可以煲汤,尝试一下,味道也还不错。自我妥协并不代表怯懦和鄙俗,尤其是在对生活极度厌倦的时刻。<br></h3><div> 其实自杀,只一桩好,可以亲手抹去生命的痕迹,与落日一道坠入黑暗里,站在心灵的暗室之外聆听死亡赞歌,等待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就像等待一个结局,无需解释。直到,手指在跳跃的琴键上猛地戛然而止,没有征兆地,跌入永生的死寂。</div><div>不要用自己主观感知去无端揣摩另一颗遥远的灵魂,这是我对自己的另一个告诫。因为有些人本来就是这样的,除了深刻的伤痕体验,再看不到生活其他的模样。</div> <h3>山东庆云本土作家于秀荣女士的原创散文《关于生命的无聊猜想》,入选“山东青年精短散文大展”。山东青年精短散文大展由山东文学社发起,本次大展共收到省内作者投稿300余篇,最终评选出精品佳作40篇。于秀荣女士的《关于生命的无聊猜想》经过激烈评比,荣登入选目录。</h3><div></div> <h3>于秀荣,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在《文艺报》、《大众日报》、《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天津文学》、《当代小说》等报刊;中篇小说《向北方》获得《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3》小说类一等奖;散文集《碎碎念》获“首届齐鲁散文奖”。山东省第三届“齐鲁文化之星”,德州市“首届文化之星”。鲁迅文学院山东中青年作家班学员;江苏省作协第25届青创班学员。</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