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手记

金秋

<h3>下乡手记</h3><h3><br /></h3><h3>1 陇川河 景颇山</h3><h3>2 山景灵秀 民风淳朴</h3><h3>3 魂牵等嘎山 难忘手足情</h3><h3>4 永远的瑞丽村(上)</h3><h3>5 永远的瑞丽村(中)</h3><h3>6 永远的瑞丽村(下)</h3><h3>跋:我为什么要写知青?</h3><h3><br /></h3><h3><br /></h3><h3>一 陇川河 景颇山</h3><h3> <br /></h3><h3>昨夜幽梦忽还乡,竟见到那久违了的陇川河,景颇山。</h3><h3><br /></h3><h3>人生匆匆,少不更事,青春勃发之际又经社会动乱,大乱之后被埋入深山老林。绝境之地却又阴差阳错入了大学,毕业后进山探矿,继而远赴东北复读,曲曲折折一路混到国外定居。回想起来,不乏可圈可点之处。然而最难忘的还是那丢失在边疆的青葱岁月。</h3><h3><br /></h3><h3>记得那年从"学习班"出来,一脚踏进瑞丽边陲,就被边疆美丽的景色所震撼。异邦一样的风土人情从此深深扎在了心田。</h3> <h3>景颇山</h3> <h3>雷弄大山</h3> <h3>那时我们的知青户就落在景颇山上。清晨,山下田垅之间,江面之上一片雾霭。山顶已是生机勃勃,阳光灿烂。身历之后才明白景颇人为何世代居于高山,乐此不疲。农忙时聚居在山下田间窝棚,农闲时则不惜每天来回走两三小时山路,也要住到山上。景颇人从小就有着那大山的情怀,巡山狩猎是他们的最爱。景颇人从不用厕所,好在山大,随处就可找到风景如画之处方便,遍山放养的小种猪和无处不在的蚁群就是理想的清洁工。知青刚到却深感不便,於是用山竹和茅草起了一座茅房。说起来这还是景颇山寨有史以来的第一间厕所。当时混入公社工作组的二狗朋友对我们的这间茅房也是赞不绝口。</h3> <h3>从山顶沿小路向北,半个小时就可下到陇川河畔,该河源于陇川,流至瑞丽,在此地成了中缅间的界河。朋友来串门时,也是常去戏水、炸鱼的好去处。记得一次当我们将自制的竹筒炸弹投入一僻静的河湾处,刹那间江面翻白,漂起满江的大鱼。捞了足足几背蒌,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那可是真正的美味。饱歺一顿之后,高明同学高高兴兴背上一筐鱼走了。</h3> <h3>雷弄知青户和驻地官兵,后排左首高个即后文提到的事务长。</h3> <h3>陇川河畔</h3> <h3>南宛河(陇川河)近照</h3> <h3>占山的豪情终不敌生活的便利,现在大多数景颇人已移居山下。可最先意识到这点的正是当年的知青。在山上住了一年,我们就在山下田间的小丘上起屋盖房,成了周边方圆数里无人的知青独户。</h3> <h3>从学校到边疆,翻开了新的一章。今后的一切就只能靠自己和朋友间的相互关照。那时生活虽苦,可脸上扬着的却是滿滿的自信。知青们肩扛马驮运来了炸药和石块,夜间轮班抽水,在芒冒垻建起了小水库。当第一次在那清粼粼的水中畅游时,心情是何等的愉快。<br /></h3> <h3>当年的小水库早已被泥沙淤滿。现在整个芒冒坝子已被开发成水库。</h3> <h3>农闲时节,计划与朋友徒步往陇川、溋江一游。到户撒朋友处落脚的当晚,忽感不适,发烧并呕吐不止。进了户撒卫生院才知是染上了疟疾,初发的疟疾,来势十分凶猛,两周内无法进食,一吃就吐,全靠推点葡萄糖注射液维持生命。好友幼澄不离不弃,精心在旁照看。经此一事,朋友之情令我时时铭记在心。</h3><h3><br /></h3><h3>大山离不开马帮,一次与景颇青年勒屯赶马帮去勐休送货,借宿一山寨老乡家。昏暗的油灯下感觉浑身发痒无法入眠,终因实在疲倦昏沉沉睡去。天亮后才发现,自己被安排在的角落竟然是原来养鸡的圈所,一个跳蚤与鸡的共生之地。那年洪刚的母亲也在山上与我们相伴,回家后,她見到我佈滿红包的后背也是噓唏不已。</h3> <h3>和我一起赶马帮的景颇青年勒屯</h3> <h3>提到钱伯母,那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千里迢迢,从昆明来到边疆,进大山入住我们知青户。只因当年林副主席一号通令。疏散城市人口,在城里的家庭妇女都必须出城。只能各找门路,投亲靠友。虽然已是一把年纪,伯母也只能背井离乡,寻子而来。当然,有伯母在,知青的家务被料理得井井有条,充满温馨,更象一个 "家" 了。</h3> <h3>钱伯母与知青在陇川河边留影</h3> <h3>一年初春时节,开犁在即却久旱无雨,老农掷耙而怨。忽一天黑云佈満天际,湿风扑面,顷刻间春雨如注。放眼望去田里已满是兴奋的景颇人,赶牛犁田耙田的,弯腰背秧插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真正一曲交响的劳动赞歌。回城之后常常忆起,只此情此景再不得見</h3><h3><br /></h3><h3>山里交通不便,农忙时景颇人的娱乐就是晚饭后围着篝火跳一种简单的舞蹈。更多的时候,大棚里只剩下几个老人默默地抽着旱烟。生活毕竟不能除了劳动就是睡觉,人也有各种需要。知青来到边疆也带来些许新的气象和各种问题,公社为此组织了宣传队,自然不会忘掉大山里的知青。一次宣传队到山里慰问演出,見面才知道是山外落户的老同学。能进宣传队自然有过人之处。演了些什么已经记不住了,但西平美妙的歌喉和高明悠扬的笛声至今仍印象深刻。更多的时候则是自娱自乐,附近农场的北京知青与我们常有往来。其中四眼可是公认的故事高手,成串的段子张口就来。一次刚从北京探亲回来,他就前来扣门。晚饭之后,四眼跳上竹床,秉烛而侃,把个"山本五十六","啊,海军!" 讲得绘声绘色,大家听入了神,一个通宵下来,全无倦意,那穷日子啊,真叫一个爽!</h3><h3><br /></h3><h3>随着知青返城初潮退去,未能招工返城的知青也不断探亲离去。有半年多光景,简陋孤寂的茅草屋里就我一人独居。每当夜幕来临,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河沟里哗哗的流水,蟋蟀和知了的锐声合唱,使我沉浸在一片生命的海洋里。躺在床上,在一种沉静的心景中慢慢睡去。清晨醒来,只見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竹墙,在屋内造成一个可爱的斜面。新的一天又开始了。</h3><h3><br /></h3><h3>景颇人在农闲时並不经常下山,我独自住在山下田间,出工无人督促,全凭自觉。社里对我却是十二分的信任。我主要承担一些砍草修沟的杂事。日记中曾记下这一句:"今日修沟,打死水蛇两条,活捉乌龟一个,聊以记之。" 由于体内潜伏了疟原虫,每逢春夏交接的时候总要出来捣乱。俗称打摆子,摆子也有不同类型,我打起摆子来就是头昏呕吐浑身无力,属肠胃型。一人在家只好煮一锅粥,饿时吃上一碗。直到两三周后氯奎宁将疟原虫压下去,才能起床活动。</h3><h3><br /></h3><h3>那时的人事简单,记得县里为了扶贫,赠送山寨打谷机、柴油机和碾米机各一台,但需要我们去县城农机站领取。社长找到我,当时唯一还在队上的知青,让我全权负责进城想办法弄回来。没想什么就上路了,进城之后得知我们社附近国营农场的拖拉机正在城中。找到司机,请他帮忙。我们的回报是让农场砍伐一些山里珍贵的红木树。剩下就是找人装车,刚巧老鹏等一些知青朋友正在城中办事,很快就将这三大件装上拖拉机。到农场后,又求告各科室工作人员将货卸在露天舞台之上暂存。可直至一年后,社里才将牛车路修通,把机器拉进山里。这也就是后话了。</h3><h3><br /></h3><h3>一些小事回想起来,滿是温馨。那时人年轻,睁眼就忙,困了就睡,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一天山顶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坐在大队部运粮的牛车上不知怎的就倒在粮袋上睡着了。醒来之后大队支书腊昆跟我说,看你睡得那样安祥甜美,真不忍心叫醒你。</h3> <p class="ql-block">景颇山的生活并不富裕,卻有一股子为朋友尽心尽力尽财的豪气。记得一年新年临近,原驻雷弄部队的事务長找到我和文宜。想请我们带路去陇川河炸鱼。那没得说,当即出发。果然收获两大萝筐。事务長喜滋滋地背走了一筐。我们则决定相邀其他知青点的朋友进山大快朵颐。文宜外出通知,我则在家准备。第二天一早,等嘎的好友小曹也赶来帮忙,按翻了家里仅有的一头猪,杀猪剖鱼整整忙了一天。傍晚朋友们陆续到达。那时虽做不出什么美味,但大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甚是尽兴。也就在备宴当天,大队文书下山告诉我,公社有一知青招工名额,决定给我,耽搁了几天,今天才有空下山通知我进城去报到。事出突然也只能第二天再作计较。第二天一早我即辞别大家进城,四十公里山路,进城已晚。第三天上午,去再教办見到昆明机床厂的招工人员,他调侃道,你来晚了,招工已经结束。你看你误了时间,我们就近补招了一位,不巧名字就叫石坚(时间的谐音)。我听后无言以对,当即便打道回山。路上十分懊恼,普希金的诗句不由得涌上心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回家后给自己打了一张新的竹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十多年过去,当年的一切烦恼、不快与焦虑早已如烟散去。岁月的沉淀却把快乐和美好都留在了心底。当年的生活远没有现在富足,当年的视野远没有现在开阔,当年的我也远没有现在成熟。但最令人难忘的却是那盘山而过的陇川河,那高耸入云的景颇山。</p> <h3><br /></h3><h3>二 山景灵秀 民风淳朴</h3><h3><br /></h3><h3>说起这题记,瑞丽的景颇山还真是一绝。记得一天,收工回来,太阳已经落山。搬过竹凳和竹篮,独自在门前剥豆。暮色沉沉,四周出奇地安静。突然间天空中象点亮了一支明烛,山边晚霞通明,宛若一缕金色的轻纱悬挂在深兰色的天际。坐在茅屋之前,我完全被这大自然的瑰丽惊呆了。回光返照想来古亦有之,亲历之后方知此言不虚。</h3><h3> </h3><h3>刚到景颇山,第一次出工,就是我和文宜跟随景颇老人爽木纳去格纳垻砍草。老人少言寡语,每次出工前总要默默地亲自帮我们磨好長刀。说来惭愧,初来乍到,磨刀的功夫实在是太差。砍草是山间田坝里的常活,春种之后,田边地头的野草疯长,如不及时清除,便禍及田里的秧苗。跟在爽木讷后面,十分踏实。遇到草丛里的蜂巢,他便让我们闪开,独自一人去驱蜂铲草。遇到刺丛和陡坡也挺身而上,而把方便的地方留给我们。处处为你着想。晚饭时勒雍乐呵呵地捧回从田沟里抓来的几条小鱼,在火塘上烤熟之后伴上鱼猩草和豆豉,让大家一起品尝。说起来勒雍的成份是富农,爽木纳是贫农,可是该吃吃,边远的深山老林可不管这些 。</h3><h3> </h3><h3>赶集在当地叫赶街子。从山寨到弄岛赶街,有两三小时的路程。一到街子天,天还漆黑一团,颇族妇女已穿戴整齐,背上背篓,提着洋铁皮做的油灯出发了。快出山时,天色已经濛濛发亮,景颇人就随手将油灯放在路边,待返家时再取回。刚下乡时与她们结伴而行,不禁会问:"不怕别人拾了去?" 这时就会迎来她们那不解的目光,好像在说,怎么会呢?这种事还真没发生过。山里做饭靠烧柴,我们每年都要抽空去林间砍柴,象景颇人一样,将树枝树干去叶修齐后码在小路边,待其自然风干后再背回家。那时山里或远或近都可见大小不同的柴堆,也无任何标志。但从来没听说谁家丢了薪柴。民风淳朴由此可見一斑。</h3><h3> </h3><h3>景颇人常年奔走于山林,田坝和旱地,劳作已成常态。好多天无雨,正午的太阳正在发威,我独自在屋内午休。睡意朦胧中听见有人进屋,"你在睡着哩?" 传来社长的声音,我忙抬起身来,"出工吗?" "噢,今天看水。" 一看床头的小钟,刚刚1点。越热越出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景颇人长期以来的习惯,住在山上,中午下坝傍晚归家。社长、卡东和我顺着田埂挖沟放水,时间一点点过去,发疟的毒日头晒得我直发昏,不会是中暑了罢?看看社长他们,亦是滿头大汗,黝黑的脊背在阳光下闪着汗光,可谁也不提休息。他们很会运用自己的体力,一上一下不紧不慢地挥动着锄头。这一节奏很快感染了我,手中的锄头也一上一下配合上了。说也奇怪,时光竟在不知不觉间溜过去。收工时他们照例扛着长枪上山去。我独自回家的路上,心里也有些什么说不出的愉快!</h3><h3> </h3><h3>说到卡东,这可是山里远近闻名的景颇汉子。大高个,直鼻梁。最显眼的是双肩上两座突起的肉肩。格纳坝四萝(萝是当地田地大小的计量单位)黑黝黝的沃土就是他当年一人一犁开出来的。他年轻时据说能挑四萝谷子约160斤,从坝子到山顶不歇一口气。犁田耙田,育秧苗,垛谷堆,盖竹楼无一不是好手。他曾帮我做了一把木犁,用起来真是十分轻快。巡山狩猎也是他的长项,做完农活上山回家,常常带回野鸡、麂子。除了做事造人也十分了得,他的大女儿木东可是一绝色女子,后来嫁到另一山寨去了。刚到景颇山时,文革之风正盛,这么一个能人险些被划为富农,无端受辱之事时有发生。但在景颇人眼里他却是不倒的丰碑。两三年之后他又复出主管生产便是最好的证明。令人感怀的是,现在大多数景颇人已移居到山下,只有他一家仍坚守山顶,他心里执着不放的还是那对大山的情怀。</h3> <h3>回城前给景颇能人卡东照的全家福(其长女木东已外嫁缺席)</h3> <h3>从雷弄到等嘎,那一片莾莽苍苍的原始森林无疑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一天,我独自走山路去等嘎,就亲眼见一只黑熊爬在五十米开外箐子对面的树干之上。一天黄昏时分,景颇人在溪水边拾柴准备篝火,将树枝堆放在一树干之上,树干突然活动起来,原来是一条巨蟒吞食了一只麂子正躺在溪边休息。忙乱之中巨蟒被铜炮枪击毙,景颇人的习俗是猎物共享、见者有份。等嘎的知青朋友也分到了美味的蟒肉,还专程给我们送了一些过来。</h3><h3><br /></h3><h3>在与景颇朋友交谈时,也得知不少他们狩猎的奇闻趣事。黑熊力大凶残,却也笨拙胆小。吓怕了的熊听到枪声人声,屎尿不禁,边跑边撒滿地皆是。猎熊时如一枪不中,有经验的猎人則准备好大棒长刀,待黑熊扑上来时猛击它的鼻子 ,鼻子可是它的软肋,遭到重击的熊顿失战斗力,痛得直嚎夺路而逃。野猪有群猪和独猪之分,群猪中有长出獠牙,两把刀子似的插在嘴边的成年猪,也有鬃毛已经开花分叉的老猪和无牙的小猪。种植包谷的山地常受它们侵袭,来势之猛刹那间就啃倒一大片庄稼。即使枪响也不肯离去,挤作一团。若全是成年猪和老猪就会向守山人反扑,搏斗时枪托常被扭断,一口咬在枪管上就是一排牙印,人反不被其伤。遇独猪时则更可怕,打猎时常要留有后路,以免受其伤害。常听说用网捕鱼却未闻张网捕兽的,这山里就有。四五十米的网用粗绳系上活络绳套,拦于林间道旁。被猎人撵急了的岩羊、麂子、马鹿慌不择路,一拥而至被大网套住脱身不得,成了猎人们的囊中之物。</h3><h3> </h3><h3>一天中午,景颇小伙得毛刚拖来一条大蛇,他在格纳坝竹棚顶发现这蛇后用刀砍死的。他说,知道你们吃蛇我就拖来了。他是不吃的。景颇人很少吃蛇,但在他们印象里知青是很能吃蛇的,只要打到蛇就往我们家里送。其实处理起来相当方便,将蛇挂起,从七寸处割开,将蛇皮往下一拉,五脏六腑随皮而去,只剩下白花花的蛇骨蛇肉。做起来也很简单,如有鸡一起煮,又鲜又香,堪称龙凤配。蛇羹做好后,我们尽量邀他们来品尝,几个胆大无忌的尝过后,都直叫"阿姆多让"(景颇语好吃之意)。</h3><h3> </h3><h3>农忙时节,一到夜晚,窝棚里的年轻人已不知去向。山影憧憧,竹林浅唱。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气氛。横扫一切的"大革命"虽然让边疆也遭受了许多伤害,但毕竟山那么高地那么远,而且少数民族和汉族地区相比,还保留着一些政策上的宽容和传统习惯上的差异。特别是两性间的交往方式有着更多的随意性。"约炮"一词,如今在网络上已屡见不鲜。殊不知多年以前的边疆,江边竹林周围,深山丛林之中都是年轻人约会的天堂。景颇男青年常来串门,对此並不讳言。说到高兴处,已是眉飞色舞。皆言,那简单得很,两人中意了,你就去约一下,如对方不说话,只是笑笑,那就成了。晚上带上毯子和长刀,到约好的地方,砍倒一片茅草和林子。就可共度春宵。当然,约炮是要有前提的,必得你情我愿不可强求,还需"礼"字当先。</h3> <h3>山里的景颇男青年</h3> <h3>内地的文化革命已经伟大胜利了,红太阳照边疆,也带来了种种热闹,不是没经过土改吗?现在得"补补课"。发动群众运动,批斗土司山官,划成份,加强边疆地区阶级斗争观念,大搞 "政治边防"。九大胜利召开,整个城中人山人海,红旗飘飘,煞是热闹。少数民族兄弟就喜欢热闹,本来嘛,人就是群居的动物,都喜欢凑个热闹!刚到农村时,少数民族地区也在狠批刘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边疆地区,从原始社会状态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缺乏历史感。一次同学来玩,讲起他们那儿的一场批斗会,一老贫农上台,敲敲桌子说,刘少奇披了马克思的外衣,马克思不冷吗?知青顿时愕然。他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那年头,没饭吃啊,谷子都烂在地里没人收。干部一听,赶忙上来将他扶下,连声说,说岔了,说岔了。想想也是,不就是大跃进那些年,傣人和景颇人都往外跑,求助于国外亲戚。谷子烂在地里没人收。傣人景颇人哪受过这个。</h3> <h3>政治边防中的景颇民兵</h3> <h3>转眼下乡已到第四个年头,远在边疆的村寨却开始掀起一阵包工潮。过去出工是按天记工,现在却是按件记工,包工到个人。老农们是举双手赞成。具体说来各地还有不同,比如插秧,弄岛是包单,即插一萝地多少分。我们社是数蔑,因为秧苗是用细竹蔑捆扎,你插了几捆秧就有几根蔑条。前者按萝算需要几个人合作,后者则是计件到个人,积极性更大。多劳多得现在看来天经地义,过去上边领导是担有风险的,很可能被批走资本主义道路。我这里对此不作评论,只想讲讲我看到的景颇人老实到可爱的小事。转眼到了秋收,田里谷子已经割倒并捆扎好了,需要挑到晒场。挑两捆一个牌,你可一次挑两捆或挑四梱。我见曾统弄走到田的一角,发现只剩三梱了,他想了一下,挑走两梱罢,剩一捆以后谁又来取?挑三梱罢一头轻一丿头重比四梱还难挑。最后还是毅然挑起三捆。下次见他回来还是挑三梱,我问他,这不难挑吗?他说,上次挑了这次不挑不行。我一想,可不,否则这个牌不好拿,只能由他了。</h3><h3> </h3><h3>在即将告别景颇山的时候,一天晚饭后,天已经黑了。我拉开窗帘,一轮皓月跃然眼前,在前山几颗小树间徐徐地向上浮动。我禁不住吹灭油灯走到屋外。月色竟然那样的美好,屋前的竹丛、树木和田坝都披上了银色的夜装。春蝉吱吱啼鸣,伴着田蛙呱呱的合奏,俨然是一场美妙的乡间音乐会。田间路旁那一闪即逝的萤火虫与天际不断眨眼的星星相映成趣。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柔和和富有诗意。据说在乡间住惯的人,回到城市,失去了这种特别的音乐享受会不习惯的。</h3> <h3><br /></h3><h3>三 魂牵等嘎山 难忘手足情</h3><h3><br /></h3><h3>沿弄岛公路过了运井向北望去,班岺、雷弄、等嗄三座大山一字排开向西南延伸,接近弄岛时,山脉走势嘎然而止,在等嘎处形成陡陖的断崖。从雷弄到等嘎有一条山脊上的小路相通,沿途植被繁茂。值得一提的是路旁一株枝叶繁茂的大青树,大青树粗壮的树枝上垂下串串气根,气根入土又长成笔直的树干,一树成林,一株大青树竟撑起了一片绿荫。这条小路就成了两个知青户连系的纽带。</h3> <h3>云遮雾罩的等嘎山寨</h3> <h3>从雷弄到等嘎的小路,路边的森林交响诗和遮天蔽日的大青树。</h3> <h3>象很多家庭一样,兄弟姐妹常常不在同一个知青户。我和小弟祝林也分别落在了雷弄和等嘎。两山相隔约1个多小时的山路,两地的景颇人却分属不同的语系,俗称小山话和大山话。上山之初雷弄和等嘎的知青都充满了活力,大家相互关照,知青户里满是浓浓的暖意。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动乱中交心过命的朋友,两家之间的感情自不用说,相互间更是来来往往。等嘎盛产芭蕉,一嘴下去便是滿口甜香。每次去等嘎,他们都会成串的准备好让你带回家。一天我和一华从等嘎返回已近黄昏,淅沥的小雨中发现路旁大树下一团白色,走近一看竟是一大窝鸡枞。那天晚上的一锅鲜汤美味至今不能忘怀。</h3> <h3>等嘎知青户与驻地部队官兵</h3> <h3>有一年八月十五,邀约山下的朋友一起到等嘎聚歺赏月,酒酣而激情不减,对月而尽兴飚歌,正是杯莫停,与尔同消万古愁的时候,臥病在床的朋友幼澄突然高烧不退,大家一时不知所措。山上沒医疗条件,忙砍来山竹,男同学轮流抬着做好的担架,在月夜中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个多小时,将幼澄送到山下的弄岛医院。十五的月亮见证了知青们义无反顾的朋友情怀。</h3><h3> </h3><h3>山寨里没有厕所,需要的时候可到附近的竹林、树丛中去,那可是空气清新的天然去所。来的朋友多了,为了避免尴尬,小曹有时会交代一句:出门男左女右。山里的知青常有故事,一次朋友来访,晚饭后闲聊,小弟讲了一个故事:一天,在坝子干活收工的知青返回等嗄山上时,天色已是漆黑一片,我打算去做饭,摸黑走近厨房,静谧中感觉有些不对劲,只听到"吱一咔"一声,关门的声音?接着猪圈里突然躁动起来,传来一阵猪的吼叫。我心里一紧张,不免警觉起来,抬眼望去,猪圈中並无一人,真是见了鬼了!壮着胆子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景颇老妈姆进了猪圈,正弯腰在那儿给猪喂食。一见我,老妈姆一通埋怨,怎么现在才回来,猪都饿瘫了!妈姆的爱心深深感动了知青。这故事听起来就象知青中正流行革命现代鬼故事,为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一些乐趣。是呵,景颇大山里的鬼故事也充满着温暖。山边的国营农场也有着另外的故事,记得一天小弟送朋友出山,经过雷允农场,见几个农场知青在打扫清洁,布置会场。聊起来才知道在准备一起追悼会,一个农场知青在山上一颗枯树上上吊自尽了。起因是一天中午,知青正在午睡,一只耕牛来到屋角蹭痒,弄得他睡不好觉,提了锄头出去就给耕牛一下。牛跑了,可此事被上纲上线为破坏革命生产,当晚全队召开批斗会,把他揪到台上狠批了一番。第二天人没了,最后发现这知青忧愤不过,竟然走了这一条路。大家一阵感慨,真不知这农场的领导如何面对正往这赶的孩子的父母?</h3> <h3>景颇山上的青葱岁月</h3> <h3>有客山下来,欢聚等嘎山。</h3> <h3>难忘的青春笑容</h3> <h3>等嘎山寨坐落在郁郁葱葱的山脊之上,山寨最宽处约40来米,一条 200米长,弯弯曲曲的小路连接着十几户景颇人家,四周是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听说有知青要来,景颇乡亲都非常高兴,将寨里唯一的一间木板房,结实、宽大、厚重的社管会腾出给知青住。刚进山时,一切都是那样新奇。从屋后一条小路,斜斜地向下走一、二百米就是泉眼,甘冽的泉水提供了生活用水,运水的工具是那一人高的竹筒,由粗大的龙竹制成。下乡第一个秋天,分到了新谷。这里的新米煮成饭特别香甜。新谷在屋里的谷仓保存,平时的用米则需要用手碓或脚碓舂出,然后用竹篾编成的宽大的簸箕将米粒和糠皮分开,那还真是一个技术活儿。一开始,知青不清楚如何运作,都是队里派景颇妇女帮忙。溶入新的生活,知青和景颇人一样,清晨就开始舂谷筛米,背水做饭。除了一天的田间劳作,山顶与田坝之间两三小时来回的奔波也常使人疲惫不堪。这一切的辛劳和拼搏却造就了团结和乐观的等嘎人。</h3><h3><br /></h3><h3>说起来那些能够一起毅然进山的女同学都是好样的。大山能让女子凭添豪气,山间碾场上,牵牛的贺晓同学一声胡哨,就连老景颇也为之动容。张文同学体魄强健,虽然是女生却特别能吃苦,每次评工分,都能和老崩和小曹一样,拿到高分十分,社员们对她一直是赞不绝口。外号老崩的林其冲为人处事不紧不慢,如山一样的沉静。那时邮路不畅,个把月才收到家书是常有的事,农忙时,邮件常送到阿龙坝,收到家信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拆开,可老崩却妥妥地放到兜里。收工上山吃完饭洗完脚,钻进被里才拿出来慢慢看,並将其称之为一种享受。小曹算得上知青户里的老大哥,心灵手巧,老景颇都说,老曹不用教,看看他就会了。</h3> <h3>大山里的风彩</h3> <h3>取水的泉眼</h3> <h3>一天堂生下山与朋友贵生相聚,二人在城中遇到一伙从外县来的小流氓,不知为何事,贵生与他们争执起来,一言不合,对方依仗人多围上来就开打,情急之下堂生拔出户撒刀与贵生一起杀出重围。不想县人武部听说动了刀子赶来将堂生抓获。堂生终因持刀伤人被宣判劳动教养。消息传回山里大家都十分震惊。半年后堂生被放回等嘎监督劳动,可想心情是何等低沉。但在大家眼里拔刀相助可是千金难换的朋友义气,等嘎的朋友对堂生更是百般呵护,堂生也在这温暖的集体中,疗尽伤痛快活起来。</h3><h3> </h3><h3>小弟祝林,至诚至孝。回城之后更是如此。因我常年在外学习和工作,家里一切全靠他。从婆婆、母亲到叔叔,养老送终都是他在照应。母亲瘫痪在床一年半,背上背下,擦洗换衣,都是他和明珠媳妇在做。如今老岳母年过九旬,摔伤后臥床也是靠他照顾。多年以来,他还走遍云南穷乡僻壤,忙于教会的同工之事。在高黎贡山,更是对当地没人关注的流民予极大的同情,帮助建立简单的医疗设施和小学校,在孩子的心田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h3><h3> </h3><h3>刚到瑞丽的时候,小弟去陇川户撒访友,带来几把户撤刀,当时户撒刀做工精细质量上乘,是许多知青的最爱。他对我说:"我送了她一把白牛角把的小刀。" 我回了声 "噢!" 不觉心中一热。不经意间小弟竟窥破了我那无法言说的心结。记得文革武斗期间,在冶金工校巡逻,忽然达达达一阵枪响,大家赶忙卧倒,惊魂稍定之后才发现是小弟无意间触动苏式冲锋枪的板机,从此得了个"走火"的绰号,小弟十分善解人意,在知青户与各位的关系都极好,特别受贺晓的偏爱,遇事她常叨叨:"让走火看看!" "让走火说说!" 小弟待人至诚,替人着想极为周到。雷弄的李一翠当时决心投奔缅共,前往等嘎告别,回来时跟我说,祝林天不亮就起来给她煮早点,叫她非常感动。有一次她从缅共有事回来还专门将日记本和一些重要物件委托给小弟存留保管。下乡后期,小弟成了寨里的赤脚医生,每月有10块钱津贴,每次小弟都给我五块,使我手头宽裕不少。想想当时弄岛集市上,鸭蛋一个才一毛,花生三斤才一块八。小弟虽远在等嘎,却是我心头的一个念想,一絲温暖。</h3> <h3>出工前的老崩和幼澄,收工后小弟溪边沐浴。这次可不是走火,这是景颇真正的铜炮</h3> <h3>一天傍晚,农场的北京知青邀我们去喝酒,原来是给他们的老大哥张力送行。张力弟弟张文一帮小知青都是初中生,只有张力是与我们同年的高三毕业生,他决心放手一搏投奔缅共。席间弟弟张文悵然若失,张力讲了一番话:"我们靠不上自己的父辈,只能靠自己。我现在出去就是为了我们和我们的后代今后过得更好。" 当时缅共与政府军的内战升级,正在边境专门面向知青招募新兵,更多的知青出去确实是想往一种全新的火热的人生。我们家除李一翠外,小豆孔繁彬也走了。等嘎幼澄和老崩在傣寨的哥弟,小澄和其华走了,弄贤老鹏的弟弟衍明也走了。一天小弟到雷弄找我,我送他回程时他突然说,他要去那边。我一听马上就说:"不行,那可是生死之地,你出了事,我如何向家里交代?" 令我欣慰的是,虽然犹豫再三,小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h3> <h3>缅共女战士李一翠</h3> <h3>缅共战友小豆、衍明、其华。</h3> <h3>究竟,雷弄等嘎的大多数知青都沉下心来,面对日常的劳作和生活。七一年的招工潮给知青带来了新的希望,当各地知青跃跃欲试的时候,大山里的这两个知青户却显得分外平静,大家心里清楚,名额下来也是女生优先,爷们决不会去争抢。女生是大山里的稀缺品,来时虽然辛苦,走时也很轻松。头一两批招工过后,山里就只剩下了男知青。这里我特别要提及好友小曹,老高三知青,户里年龄最大,不是家里不困难,不是没有竞争力,却是最后一个回城的知青朋友。</h3><h3> </h3><h3>在我独自呆在大山里的时候,等嘎朋友将他们养了一年的黄狗野猫送来与我陪伴。从此无论我去那儿,野猫都跟在身边。一次去赶集时野猫却走失了。过了一周,当我从弄岛赶集回来经过弄浑时,忽然一个东西喘息着从背后扑到我的腰上。回头一看竟是野猫,它见了我,摇头摆尾只顾往我身上乱扑,那亲热劲就甭提了。走失几天之后,野猫终于又跟我回家了。如果它能说话,我真想问问它这些天上那儿去了。</h3><h3> </h3><h3>弄麦是弄岛街附近的傣族村寨,也是我们兄弟俩赶集时常去歇脚打尖的地方。因为那里的一户知青是我大嫂的弟弟,小明与和平。小明走后和平与他的女友素鹅单立门户。那年在山里打摆子,稍好之后乘农闲下山就在和平家住下了,这一住就近一个月。每天在茅屋前晒太阳看书,日子过得十分悠闲。和平素鹅待我十分热情,他们是熟人熟路收工后很快就备齐饭菜,家务事一概不让我动手。说来令人惭愧,一读书就入了迷,完全忘掉了时间。弄到的一些书都是知青中流传的国内外经典,那时正读《红楼梦》,香菱学诗入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兴之所至,将大观园起诗社的那些诗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回城后一次与和平谈起,他笑道,当时一些老傣对我整天看书不做事十分不满,对和平说,不要给他做饭。</h3><h3> </h3><h3>七一年底,大队长将小弟叫去,告诉他原来的景颇族大队卫生员去芒市上了卫校,现经研究决定任命小弟为卫生员。当场把卫生室钥匙和一本农村医疗卫生手册交给他。小弟一头雾水,十分犹豫。大队长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你们知识青年看看书就会了。" 小弟无法推脱只有硬着头皮整天钻研这本唯一的医书,并常常向弄岛医院的医生请教。刚接手的时候,等嘎二队送来一个八岁的景颇女孩,已经多日高烧不退,且肚痛。咨询了弄岛医院建议用青霉素,那时小弟是第一次打针,照着书本的提示完成了操作。可连打了两天不见效果,又赶快翻书,发现她的症状有些象肠伤寒,便改用绿霉素,一针下去当天烧就退了。小弟平时仔细认真,诸事注意观察。一次注意到队长麻袍的老婆麻袍张肚子越来越大,便将接产的一应用具消毒停当。过去景颇人的孩子都是老保管接生,这天老保管找上门来,说赶快去看看,生了三天都下不来。小弟背上药箱就走,上了竹楼,眼前的景象让人吃惊,只见麻袍张正跪在地板上,双手紧紧抓住樑上垂下的绳子,样子十分难受,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一位景颇妇女正从后面托住她的腰身。小弟连忙边问候边打开药箱,冥冥之中可能感动了上帝,突然"咚"的一声,婴儿掉到了下面的草堆里。"生出来了!生出来了!" 在场的人欢呼起来。小弟忙着消毒后剪断脐带,以为万事大吉了。不料老保管说:"胎盘还没出来!" 当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小弟赶忙回到大队部打电话给弄岛派出所的安所长,请他去医院把医生从床上叫起来。在医生指导下,小弟又请老保管带上消毒手套将胎盘完整地剥离出来。后来麻袍张告诉小弟,她以前生了两胎,都是第七天就得破伤风死了。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景颇族割脐带时都用未经消毒锋利的竹片。94年小弟返回等嘎,見到一壮硕的景颇小伙,大家都说,这就是当年你接生的孩子,小弟知道后颇为欣慰。耐心周到的服务,使景颇人对他非常信任。在他回城前,老景颇的依依之情至今仍令人难以忘怀。</h3><h3> </h3><h3>当年我曾有感而发,写下"别离"诗一首:</h3><h3> </h3><h3>呵,等嘎!</h3><h3>我是那样的熟悉你,</h3><h3>象我从小住惯的家园,</h3><h3>对每一个屋角都有难忘的记忆。</h3><h3>如今要走了,</h3><h3>难言的滋味呵</h3><h3>翻搅在离别的心里。</h3><h3>背起红色的药箱,</h3><h3>到每一间茅草屋里去,</h3><h3>做最后的一次巡礼。</h3><h3><br /></h3><h3>慈祥的老妈姆</h3><h3>拿过盛酒的竹器</h3><h3>米酒溢出了杯口,慈泪沾湿了双手,</h3><h3>妈姆的心呵</h3><h3>受不住即将到来的别离!</h3><h3>苍劲的老大爷</h3><h3>把手中的长刀捧起,</h3><h3>送别的话语简短有力,</h3><h3>无论走到哪里,</h3><h3>一定把这等嘎的日子记在心里。</h3><h3><br /></h3><h3>我走在蜿蜒的小道上,</h3><h3>生怕脚步声打破这山林的静寂,</h3><h3>我真想哭</h3><h3>一看到</h3><h3>这可爱的土地。</h3><h3>亲切难忘的等嘎呵,</h3><h3>你永远在我的</h3><h3>心里。</h3><h3><br /></h3><h3>73.3.15于雷弄茅屋</h3><h3> </h3><h3>岁月匆匆,等嘎的传奇可追述至百年之前,1921年,法籍牧师德仁康就在等嘎创办了教会学校。当年在等嘎,还听到过景颇人唱起教会传下来的民歌红河谷:"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为什么离别这样勿忙…"</h3> <h3>1996年再上等嘎山</h3> <h3>1996年返乡的等嘎知青:贺晓、堂生、幼澄和小曹。</h3> <h3><br /></h3><h3>四 永远的瑞丽村(上)<br /></h3> <h3>在1969年动乱中的中国,上山下乡对上千万知青而言命运是一样的,但对毎一个个人而言又是千差万别,世界就是这样的充满矛盾。当时我和老鹏仍在学习班无效洗脑,别人是不得不走,我们却是想走却不得走。雷弄的朋友来信说,景颇人给他们盖了新竹房,景颇大妈们经常给他们送吃的,还说你们从昆明那个寨子下来,是不是爹娘不在了,没人疼了?想想吧,这里是对人性肆意的践踏,在那遥远的瑞丽村却充滿了浓浓的人情味!</h3><h3> </h3><h3>经过一番周折,我们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瑞丽,老鹏去了户育弄贤的景颇寨红星,我则上了户育的雷弄。红星社的名字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现已复名邦养村。红星知青的竹屋草舍位于山垅之上,右首是一丛茂密的龙竹,竹丛之下是宽敞的竹棚,一个可供十多人就歺的厨房和歺厅。当时老八、西平、郭邦、大诸、八戒、冯头、高明和肖逸云等十多个知青朋友就落戶在这里。</h3> <h3>红星知青户竹房及部分知青集体照</h3> <h3>背后竹屋是咱家</h3> <h3>为了便于耕作,红星景颇人很早就住到山下。那时社管会的木料大件多由知青从大山上肩扛到有路的地方,再用木轮车拖回坝子。老鹏刚到时就饱尝了其中辛苦。一次与郭邦扛着重达六七十公斤的园木下山,郭邦人高在前,换肩将木料举过头顶时突然失去平衡,木头险些砸在自己头上,慌乱中失手将园木抛落地上。木料落地的刹那间,一阵剧烈的震动使老鹏眼冒金星,顿时失去知觉。当意识恢复时,只見老郭搂住他,边拍边叫唤。但他就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气之将尽,突然憋出一身冷汗,才恢复了吸气功能,大吸一口之后逐渐平复下来。他和老郭休息一阵之后,又继续干活了。</h3> <h3>社管会前留影的红星社部分知青</h3> <h3>红星离城近,也是我们进城时常歇脚的地方。一次晚饭时见郭邦在切土豆𢇃,那菜刀轮得飞快,令人叹为观止。现在想想,比起我们的后代,我们这一代人也真不简单,刚出了校门就有较强的独立生活能力。那时知青的生活虽然辛苦,饭后的谈资却令人忍俊不禁。这位说你知道走火住这儿时干了些什么?他早上起来刷牙,越刷越黑,原来是黑灯瞎火中把鞋油当牙膏用了。那位说咱们的小八戒锡斌又闹事了,那天口渴拿起军用水壸就灌,刚进口就吐了出来。原来那是刚从供销社打回的煤油。如今在现代化居室中生活的人们,很难想象那时知青的居住环境,一天凌晨,睡梦中醒来的高明,见床边竹桌上模模糊糊一团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碗口般粗的一条大蛇盘在那里。忙唤醒对面床上的郭邦,二人找来竹担驱赶,那蛇见状,才慢吞吞地、恋恋不舍地从屋顶和竹墙的缝隙中溜走。现在想想,老郭可是知青中的帅哥,那厮是特来相亲的白蛇或青蛇也未可知。</h3> <h3>走火与八戒</h3> <h3>欢乐的瞬间</h3> <h3>知青的到来,也给山寨带来活力与新意。喜欢民族舞蹈的大诸和西平成了景颇青年的偶像。歇完工,刚吃过晚饭,一群青年就找上门来,"知青呗、知青呗,教我们跳舞嘛!" 谷场顿时成了全寨最热闹的地方。天黑了就点起篝火,直到夜深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比伦、锡斌和逸云则成了孩子头,在队部的木板房里点起油灯教孩子们读书认字。现在的邦养小学就是他们当年的夜校发展起来的。现在看来,目前发展最快的村寨都有原因,其中与当年知青用自己的心血向孩子们普及汉语有着极大的关系。此外,知青们还建立了简易的医疗站点,主要由炽英和大诸负责,很大程度上方便了村民们。直到75年之后一段时间,社里的赤脚医生仍由昆明小知青,余思萍担任。云南农大的子弟锡斌立志农业科学试验,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将920(赤霉素甲)实用技术带回红星,在集明的帮助下,土法上马,制成了920。920在菜园里施用后效果明显,县里专门组织人前来参观。在锡斌返城之前,大队支书记老郎特地组织了一个920的培训班,并声言,如果不办好培训班不许回昆。当时德宏卅的报纸和电台对此还作了专题报导。</h3><h3> </h3><h3>由于常年在大山里生活,对走山路我就有着深切的体验。对各山寨间的小路一定要熟记。小路的走势,山形及环境的变化一定要留心观察。特别重要的是一旦走入岔路发现情况不对,一定要迷途知返,先返回岔口再说。知青刚下去时经验不足,迷路之事时有发生。大诸和冯头姐妹就为此大吃苦头。那是下乡第二年,等嘎陈旭带着大诸和炽瑛炽萍上山去玩。进入等嘎大山之后,竟走入一条岔路、越走越远,完全迷失了方向。天渐渐黑了下来,树影交错,怪鸟嘶嗚,四个人是又困又饿,又惊又怕。等嘎这边天色将晚,一直不见他们的人影。从大队部打电话到弄贤,回答说一早就走了。大家着急起来,估计是迷路了。这事惊动了景颇老乡,全村的成年男子出动、沿来路去找。有经验的景颇人琢磨着他们可能走岔的路,边走边喊,终于在一处接近缅甸边界的山脊上找到他们,一看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回到寨里,大家对陈旭很是一通抱怨,陈旭一着急跳上桌子主动跪下请罪,大诸忙说:"算了,饶了他吧。"</h3> <h3>勇闯等嘎山的大诸和冯头俩姐妹</h3> <h3>边疆是疟疾高发区,初发时来势特别凶猛。红星附近星光的朋友大伟得了疟疾,高烧到四十多度不退,在抬往姐线医院的路上突然昏厥过去,大家都没了主意,"掐人中" 不知谁脱口而出。我不在现场,不知这样做了结果如何,只知道大伟进了医院,医生用了很多冰块才将他的体温降了下来。</h3><h3> </h3><h3>炽瑛回忆说:记得还是下乡的第二年夏天,妹妹炽萍染上疟疾,服用了大队上发下的乙胺密定,伯胺奎宁都没用,起初是忽冷忽热,后来就是高热不退,用了安基比林注射液也不管用。第三天体温竟升到了40.5度以上,我吓着了,赶快找知青户家长老八及同学们商量。大家都说快送医院,可山高路远怎么去?这时家里会木匠的小兄弟肖逸云说:"莫急,我有办法"。拿了把景颇长刀就出去了。一会儿就扛来了一棵手臂粗的竹子,几位男生乒乒乓乓几下就将竹子做成简易单架。我忙抱了床被子舖在单架上,老鹏,老八、郭帮,高明,锡斌等同学将炽萍抬到单架上,盖上被子和塑料布,用背包带把她简单固定了一下就出发了。那时天色将晚,还下着雨,同学们义无反顾地抬起单架就飞步向医院走去。快到团结大沟的下山路时雨越来越大,山洪哗啦啦的冲下来。天完全黑了,小路两边的草又深,根本看不清路,不知是谁脚下一滑,我和锡斌 赶紧扶住单架,差点没让炽萍翻下沟去,哦,真是太惊险了!仅靠两支手电微弱的光照着,一步一打滑地走了四公里多泥泞的山路,才把炽萍送到了姐线医院。医生一量体温竟高达41度以上,马上用冰袋给她降温。医生说这是恶性疟,你们再来晚点要出人命的 。紧接着将25%的葡萄糖和氯化奎宁直接从静脉注射进去,直到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不知谁叫道:"冯头,你脸上爬着小蚂蝗喂!" 大家不觉哄笑起来,一检查,耳朵上、手臂上、裤腿里,几乎人人都遭了蝗灾。虽然浑身上下全是泥水,朋友们却笑得很开心,大家都为能及时将炽萍送进医院感到欣慰。医院连夜用救护车把我和炽萍送到瑞丽县医院治疗。半个月后炽萍才得以全愈返家。</h3><h3> </h3><h3>景颇人有着吃生肉的习俗,杀猪之后,将猪肝和一些较嫩的肉剁碎,伴上姜蒜和白醋生吃,称为肝生和肉生。在雷弄时我也尝到过,是有一种特别的鲜味。但知青刚到红星,对此却望而生畏。一天景颇老乡来邀知青,郭邦抱着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慨然前往,不料运气不好,刚好吃到有猪绦虫幼虫的生猪肉,染上了绦虫病。据医生说生南瓜籽能打虫,于是赶姐线街子买了生南瓜籽,回家后大家挑灯夜战很快就剥好了足量南瓜籽仁,朋友的鼎力相助让老郭内心十分温暖。服完后果然立即见效,很快把体内的猪绦虫排得干干净净。</h3> <h3>瑞丽村的青春</h3> <h3>如今已是大学教授的锡斌回忆:71年底,知青们陆续返城,当时老鹏已是生产队的核心领导成员,他提议正式建一所小学,由我来任教师,木冬协助我开展教学,大家都很支持。没有课桌椅,就动手挖土和泥拓土基,把土基搬到教室里,搭上木板作为课桌和椅子,黑板用几块木板钉起来后刷上黑漆也就成了。刚开始时,有16个学生,但"野"惯了的学生满地跑,为了镇住这些小孩,常来知青点的景颇大嫂手执竹板前来"武力"镇压,才最终使教学得以开展。小学的课程除简单的语文算术外,还包括有课间搡、跳绳和唱歌。记得72年的六一儿童节,我带领学生们由老鹏开手扶拖拉机送到瑞丽城与红城小学联欢,受到热烈欢迎和接待,我和学生们都很感动。这之后,来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多,附近寨子的老乡也将自己的孩子送来,使我深受鼓舞!<br /></h3><h3> </h3><h3>在决定回昆之前,我甚至不敢告诉孩子们,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返昆之后,展转收到了来自村寨孩子们的来信,那是用生硬的字和图完成的一封迟到的信,其中还夾有6斤粮票,2元钱和一支用孔雀羽毛制做的书签,这在当时已是很贵重的馈赠了,何况是出自孩子们之手。从信中大致可以看出,孩子们认为按照景颇族的习俗,亲人出远门,要送上粮食、蔬菜和钱款,而孩子们未能当面送交,感到对不起老师。因为老师是回家找父母的,是好事。手捧书信,心潮澎湃,多好的孩子,我俨然已成了他们的亲人呀!至今那支孔雀书签,我依然保存完好,就算是对人生价值的回味和对人生遗憾的感慨吧!</h3><h3> </h3><h3>时过境迁,2017年春节前,我重返原来的村寨,这时矗立在我面前的是一所全新的邦养小学,三幢高大的教学楼,平坦的水泥广场和球场让人异常兴奋,真是今非昔比。令人欣慰的的是,瑞丽村的文化和教育不但没有停止,而是欣欣向荣,跟上了时代的步伐。</h3> <h3>当年在社管会楼上的小学和2017年的班养小学,当年的小学生和送锡斌老师的孔雀羽书签,小学生名单。</h3> <h3><br /></h3><h3>五 永远的瑞丽村(中)</h3><h3><br /></h3><h3>知青简易医疗点成立后不久,社长通知炽瑛到弄贤乡大队参加了一个星期的赤脚医生培训。回来后,炽瑛就成了队上的业余赤脚医生。一天中午老鹏急匆匆跑来说:"冯头,快去看看米珠,他的脚被刀砍伤了!" 二人赶到现场,只见米珠一只脚的膝盖处被砍开一大个口,鲜血直流,膝盖深处白白的骨头都已经露出来了。炽瑛赶忙清理伤口、消毒然后加压包扎起来。"你不缝针?" 老鹏突然问道,炽瑛抱歉道:"我没有高压消毒过的手术包,缝不成啊!只有先止血包札,然后赶快送到医院去缝针 。" 话还没落音,老鹏立即背起米珠就往山下跑。炽瑛想跟去,他回过头说:"你回去吧、我去就可以了。" 就这样一个人背着小米珠连走带跑,走了四公里多的下山路,硬是把米珠送到了姐线医院挽救了米珠一条腿。</h3><h3> </h3><h3>一天刚吃完晚飯,老鹏就说:"尚大哥的脚肿了,今天也没能出工。冯头去看看吧。" 炽瑛马上拿了药箱就走,可刚一出门,外面漆黑一片,顿时觉得有点害怕。老鹏好象看出了她的心事,"別怕,我领你去。" 到尚大哥家一看,他脚上姆指的指甲处又红又肿、触摸那蚕豆般大的肿块直烫手。老鹏问道;"又要送医院?" 炽瑛检查后说:"暂时不用,他现在还没有发热等全身性的反映,先用我的办法试试看。" 便在伤口处进行消毒,然后拿了一具注射器套上针头,一点点地把肿块处的脓液和血水抽出来,再把上面的皮剪开,把云南白药撒进伤口,加压包扎起来。随后拿出"阿莫西林",做了试验,打了针后才离开。在炽瑛的细心看护下,尚大哥终于痊愈了。</h3><h3> </h3><h3>下乡的第二年,不少知青朋友先后越过边境加入了缅共。随着战事的变化,不少知青献出年轻的生命,有一些知青受伤后被迫回国休养。我所知道的知青中,杨丹牺牲了,林其华,桂玉诚负了伤。红星的知青户成了缅共知青朋友的大后方。桂玉诚因在战场上抬大炮时扭伤了腰 ,曾多次到红星社养伤。每次回来,老鵬总是把自己的床让给他睡,抬水送饭,无微不至。自己则随便到旁边一张光竹板上去休息。社里缺医少药,炽瑛主要采用按摩、扎银针的方法进行治疗。所幸效果不错,腰刚一好,老桂又忙着上前线去了。</h3><h3><br /></h3><h3>一天傅衍明护送着负伤的林其华从缅甸前方回来。其华后背的上方被流弹所伤,伤口感染了自己也不知道,后来是疼痛难忍才回来。炽瑛一看伤口就惊呆了,伤口上尽然发現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真还是长了蛆虫。好在没伤到骨头,量了休温,也没有发热,炽瑛赶忙用双氧水清洗伤口,再用碘酊消毒,其华痛得叫起来,同学们要求给他打止痛针。炽瑛没好气地说:"不用了,男子汉大丈夫打仗都敢去,这点碘酊算什么?" 其华一听不叫了。原来其华心里有愧,当初大伙苦口婆心地劝他别去,他非要去。炽瑛轻轻地用小镊子从伤口里拨出三四条小蛆虫。然后为他消毒包扎。一连七八天为他换药,打"阿莫西林"消炎针。慢慢的,伤口底部开始长出了新肉芽,其华的伤口慢慢恢复和痊愈了,那段时间,大诸和同学们总是悄悄的跑到社员家去买鸡蛋,为他精心调理,可是等伤口才好点,人又到前方去了。</h3> <h3>赤脚医生炽瑛、妹妹炽萍和景颇姑娘木途。</h3> <h3>红星集体户部分知青</h3> <h3>1969年2月10日是一个难忘的日子,那一天老八赵永康与同学们来到景颇山寨红星社正式插队落户。我们这一代的家庭都有众多的兄弟姐妹,但赵永康从小叫"老八",並不关乎排行,其中的典故就不细说了。他中等个头,个性独立而执着。说起来,老八可是一个人物。从小就喜欢捣鼓各种小发明,学生时代尤其对无线电和各种机电产品感兴趣,当我们还只会"读书"的时候,老八已经能独立地组装电子管收音机。记得儿时去他家串门,见他有自己独立的房间,特别是房中除书架外,各种工具、材料如电烙铁、焊锡絲、漆包线、电容、电阻、电子管等等井井有条,应有尽有,俨然象一间实验室,让人羡慕不已。做起事来,老八更是思路独到,心到手到。</h3><h3> </h3><h3>下乡途中,从昆明出来经过永平县时,街道旁一座小水电引起了老八的注意。这是一座10千瓦的小水电站,几米落差的水头,就能驱动水轮机发电。老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感觉水电站的结构並不复杂。从那个时候,老八心里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在插队的地方建一座水电站。</h3><h3> </h3><h3>下到红星的第二天,老八就开始在寨里寨外四处转悠。发现这里确实有建电站的条件。弄贤大队与户育大队之间的一条界河是理想的水源,很多年前景颇族村民在几里外的河上筑坝挖渠将水引到村里,供应全村生产生活用水。红星社有个水碾房,是几年前请腾冲人帮建的。社里和附近的村民就在这里碾米,在吃的问题上,景颇人一点也不含糊,水碾碾出的米就是比机器碾的好吃。小水渠位于山坡中间,离坡脚有十来米,老八反复用脚步丈量,用土办法测了水的流量。靠中学的物理知识,估算出只要几米的落差,建个几千瓦的水电站没问题。此时,老八已经是志在必得!</h3><h3> </h3><h3>老八回忆说:1969年中,边疆成立了人民公社,户育区也改名为东风人民公社(亦称户育公社)。公社一位干部来生产队和我们一起割谷子,闲聊中我说起我们想建个水电站,那位干部说:"好啊,几年前国家送给区里一台小发电机,一直放在县城派出所保管,没派上用场。你们可以向公社要求拿来用嘛。" 我一听喜出望外,第二天就到公社找到公社领导老王和老洪。因为不久前我曾为公社修好过扩音机,与他们打过交道,他们知道我懂点电,没费多少周折,当即就同意並开了介绍信给我。第二天一早,赶到县城派出所,凭介绍信终于拿到了发电机。打开未开封的包装箱,让我喜出望外,竟是一台全新进口的外国造两千瓦发电机。我转身到县革委生产组借了辆手推车,路上刚好遇到同班同学曹兆昆,他帮我把几十公斤重的发电机装上手推车,两人一起拉着沿公路走了十几里,天色已晚,我们就将发电机寄在了顺哈粮店。第二天我赶着牛车才将发电机拉回社里。去县城还手推车时,听革委会的人讲姐勒水库有一台闲置的水轮机,可能是当年建水库时施工电站的旧设备。真是一顺百顺,我急忙赶到姐勒水库,一看那水轮机,和我见到过的几千瓦水电站的水轮机极为相似,马上提出购买,水库管事的一脸疑惑,但一听说我们知青要为村里建电站,马上多云转睛,露出笑容。豪爽地说:"好事,先拉去用了再说。" 后来仅象征性向队上收了几十元。</h3><h3> </h3><h3>水电站怎么建,终究没搞过。除了下乡时看过永平的小水电站,老八又开始留意县里的几个水电站。下乡的第一个春节,知青到区里(当时还是户育区)过节,看到山坳里有个水电站,几十个千瓦,供区文化站用电,是国家投资建的。69年栽完秧,老八又到瑞丽坝子去转了几天。在姐东,杨辅翔、徐光泽和罗守恒带老八去看姐东乡的小水电站,也是几个千瓦。坝子平坦,那个水电站是低落差、大流量的轴轮式水轮机。还看过姐东乡广引寨的水电站,几米落差,几千瓦,是老八见过最小的水电站。看过这几个电站,红星电站怎么建,老八心里已经有数了。</h3> <h3>姐东知青</h3> <h3>老八和知青们建电站的倡议很快得到景颇人的支持。70年春节前后,农闲时节,一个由社里出资、老八设计和指挥的工程项目就此展开。首先建电站需要石料,老八去县里买来一箱炸药,一盒雷管和一卷导火索,出于安全考虑,卖雷管炸药的部门派了个技术员老丁前来指导,老丁将集体户的知青领到村边一块空地上作示范。在较硬的土地上打了个洞,放进一管炸药,插上雷管和导火索,点燃导火索,几秒过后一声巨响,地面炸出一个大坑。大家感觉就像放鞭炮一样好玩。说干就干,几个知青到附近山坳里去寻找釆石之处。知青从来没干过,村民也没人干过,于是就模仿电影里的镜头,用大锤和钢钎在石头上打炮眼,那时的知青还真有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特别是点炮和排哑炮,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上。干了几天,放了几十炮,硬是炸出了一大堆石头,用牛车拉到了工地上。</h3><h3> </h3><h3>当时雷弄知青也正筹划修水库,剩下的炸药和雷管就被钱洪刚来带走了。一天高明从雷弄回来,背来一整筺鱼。原来炸药有了新的用途。大家大喜过望,正好解饥腹之渴,但也不敢声张,生怕社员知道也来要雷管炸药惹出麻烦。悄悄将鱼拿到邦养傣族寨知青户林其华、周淑婉他们那儿一饱口福。也算是辛劳中一点小小的酬劳。</h3> <h3>老八在压力前池之上,下面即水管和机房</h3> <h3>知青户里大诸的表弟肖逸云,会木工活,拌个水泥砂浆、砌砖砌石也懂一些。在他的传授之下,知青们砌好了水电站的进水渠、压力前池、闸门和发电机底座、尾水沟。那时星光社知青二狗冯瑞生被抽调出来搞"政治边防",也参加了我们抬大石头砌电站。村里有一个腾冲迁来的汉人尚必训,是村里的木匠,他带几个社员到山里伐木制成了水管,又用木料制成了水轮机的皮带轮。大家齐心协力,到70年4月初,电站施工基本结束。随后在景颇村民的帮助下,架好了电线杆,在每户村民家里都装上了电灯泡,整个设计和施工可谓简约高效, 全部由知青和生产队独立完成,未获任何外部资金和技术支援。</h3> <h3>老八在架线</h3> <h3>一切准备就绪,打开水闸,水轮机转了,发电机转了,但电灯没有亮,电压表的指针仍停在零的位置一动不动,老八一下子懵了。老八用自己在学校自制的万用表检查了发电机,又打开发电机后盖都没发现什么问题,全新的发电机没有任何损坏的迹象。问题究竟在哪儿?正当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老八猛然醒悟:电磁感应,要发电要有磁场啊,就算用发电机发出的电提供磁场,那么一开始的磁场在哪里?应该是剩磁。用铁丝碰触发电机,没有任何地方有磁性,可能是发电机搁置时间太长,剩磁消失了吧。老八赶忙到县城邮电局要来几个那个时代电话机用的甲电池,对发电机进行了"充磁"。</h3> <h3>老八在进行电机线路的连接</h3> <h3>1970年4月8日,当电闸再次合上,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景颇村寨家家户户的电灯亮了,每个知青床旁"书桌"上的电灯也亮了。 景颇乡亲和知青们欢呼起来,可爱的瑞丽村终于告别了昏暗的油灯,走向光明。</h3> <h3>合闸时刻</h3> <h3>电站建成后的喜悦</h3> <h3><br /></h3><h3>六 永远的端丽村(下)</h3><h3><br /></h3><h3>虽然在文革后期饱受磨难,老鹏梭角分明的脸庞上却透着一股英气,来到边疆后就熔入新的人生,让自己的身心沉浸在汗水和辛劳之中。哈伯德曾说:"思想的影响是至高无上的。" 老鹏的精神状态我特别能理解。一切创造力都由此而激发。不久,老鹏已在知青中脱颍而出。从生产队付队长、到大队付支书,到区委付书记,再到德宏州州委常委。見过华国峰和胡燿邦。有人说这是火箭速度,可整整十四年的知青生涯和农村底层的艰苦工作还算短吗?抗战也就八年时间。说来现在这些所谓的名位都不算什么事,可一步步走来其中的艰辛和付出很难为人所知,容我在后面慢慢道来。</h3> <h3>汗洒当年瑞丽村的老鹏</h3> <h3>与华国锋主席握手</h3> <h3>当时县知青办公室需要一名知青帮助采访和整理有关下乡知青生活和成长的文字资料,老鹏向他们推荐了我。结识了知青办的老秧和老张,以后才有了与知青办的良性互动,最终被推荐上大学,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其中老鹏可是第一推手。记得一次与老鹏骑马去县城办事,返回时老鹏问我:"去姐东来看看?" 老鹏一说我即会意 ,二人策马向城西的傣寨而去,去看望当时寨里唯一的知青张华。记得文革后期,云南一派被打压,学校里的气氛令人窒息。现在知道,所谓群众运动就是在群众中煽起无端的仇恨,前不久抵制日货的风潮中,一无知青年竟用链锁砸碎了素不相识的同胞的头颅就是证明。一天中午,进校时见老鹏被捆绑起来,不知谁被关进楼梯下的矮屋里,门被从里面用脚踢得山响。一打听,原来是张华进校经过保卫组时,见老鹏双手被捆,被逼跪在一张倒置方蹬的四支脚上,已是满头汗水。张华一看房里无人,上去就把绳子解开。不料一群打手冲上来把她也捆了,塞进楼梯下的矮屋。直到游街时才打开锁将她放出。另一件事是当时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最高指示,闲聊时张华随口说了一句:"毛主席自己为什么不下乡?" 便被抓起来批斗。本来学习班也没她什么事,为此还进一段时间学习班。在学习班每天早上大家照例要在一堵写有语录的墙前向毛主席低头请罪,但她就不低头,按下去又抬起来。我当时心里就想,世上还真有如此气节刚烈的女子。如今寨里只剩她一个知青,可能也是不会来事之故。很早就想来看看她,这次正好还了此愿。</h3> <h3>瑞丽县知青办老秧、老张和左军代;后排三个知青是老鹏、老八和我。</h3> <h3>2012年与老鹏在昆明相聚</h3> <h3>招工开始后知青逐渐离去,老鹏却心无旁骛与景颇老乡一起忙在田间地头。朋友们回城了,他却留在了村里。那年知青办让我去红星采访写一写老鹏,他那时虽已是大队副书记兼生产队副队长,但仍立足红星社组织老乡们生产。那时山上地多人少,劳动强度相当大。以春种为例,全村人起早贪黑,足足要忙两个多月秧苗才能全部栽到田里。那是与时间抢粮的时节,大家都在看头头怎么干。当时老鹏可以说是全村第一个出工,最后一个收工。每天天不亮到村头敲了钟就下田了,晚上收工回到家天已全黑。除此之外,生产队和大队的各种会议都要参加,很多事还要他操心。</h3><h3> </h3><h3>来到红星一见面就让我大吃一惊,许久未见,老鹏象换了一个人,又黑又瘦甚是让人心疼。知青走后,老鹏一个人就搬到社管会二楼,楼下是堆放粮食的仓库。一进屋眼前一片狼籍,看了叫人心酸。桌面上一堆未来得及刷的碗碟,暖水壶是空的。被子胡乱地撸在一边,屋角一堆脏衣服。据他说实在没有时间洗,反正农忙时下田都一样,有时就在脏衣服中刨出一件稍干净的穿上。这真是一个单身男人独居时最极端的状态。这种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位可爱善良的景颇姑娘走进了他的生活,情况才有所改善。当然这也就是后话了。</h3><h3> </h3><h3>晚上睡不看,裹着被子与老鹏唠家常。老鹏是那种天性乐观、不拘小节,为人慷慨的性情中人。当时的话题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谈的竟是老鼠。老鹏说,因楼下是粮仓,这里老鼠肆疟,成了灾了。熄灯仅几分钟,成百只老鼠出动,在椽子间、柱子上,甚至床头床尾四处游走。打开电筒只見晾衣服的铁絲上有几十只老鼠在爬行,那平衡的功夫甚是了得。由于水沟远在两百多米开外,从谷仓出来老鼠到处找水喝,一天夜里听见响动醒来,只见地板上八磅的暖水瓶在摇晃,瓶塞已无踪影。瓶里几天前灌的开水已经凉透,起身拿起水瓶观看,往外倒水时只见一只老鼠尾巴先露了出来。老鼠竟精明到嗅出水瓶中的甘露,叼开瓶塞钻入瓶内畅饮。一天实在太累,洗完脚便上床呼呼睡去,半夜听见盆响,起身一看,脚盆边围滿老鼠,半盆洗脚水早就被喝得精光。最可气的是去年年终分红,将一年辛苦所得几百元现金藏在竹床一端作为床柱的竹筒里,再用破布塞紧。没过多久去取那钱时,破布不翼而飞,纸币多被啃咬破损。找县银行兑换只得了十之二三,算是白忙活了。这种与鼠为伴的日子真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h3><h3> </h3><h3>红星社540亩水稻田,几千块大小不等的梯地。老鹏在的九年时间里每一块都亲手犁过。说到犁田,驾过牛的知青都知道不同的牛有不同的秉性。有的稍一扬鞭便向前疾走,有的总是不紧不慢,匀速前行。更有慢慢吞吞,甚至一动不动,你再赶也是白搭。由于性情宽厚,老鹏分到的牛不是体单力薄的母牛就是年老力衰的老牯子。一次社里从缅甸买了一批耕牛,分牛那天老鹏在公社开会,回村后只能从挑剩的耕牛中选了一头看上去还强壮的公牛。可这条牛却让老鹏领教了什么叫牛脾气。套上弯担架上犁,牛走了十来步就不动了,凭你如何抽打绳索,那牛只是回过头来看着你。无奈,只好请一社员使劲拉着鼻绳往前走。后经老鹏的精心喂养和调教,那牛好像通了人性,对老鹏产生了感情,在田里主动拉犁的时间越来越长。一次拉了近半小时,牛脾气又上来了,站在那里就是不动。抽打多了,只见牠回过头看着老鹏,通红的眼里溢滿泪水,好像在说,我表现已经很好了,你还要打!老景颇見状,叹到,已经调教得不错了,就叫牠"红眼红"吧,正好谐了老鹏的大名:傅衍鹏。</h3><h3> </h3><h3>老鹏漫长的知青生涯中,精彩之处也实在太多,远非这篇短短的手记所能囊括。只期待老鹏在随心所欲之天年,沉下心来,出一本自传,以飨各位。</h3><h3> </h3><h3>移居海外多年之后,还不断传来红星知青返乡叙旧的故事。光阴荏苒,边疆村村寨寨一直在思念回城的知青。1996年3月瑞丽竟向当年在当地上山下乡的8000多知青发出邀请,盼望知青能重返第二故乡共度泼水节,掀起了一股知青返乡的热潮。红星知青老八、西平、炽瑛和炽萍一进村就泣不成声。他们拿出文具、篮球等礼物送给乡亲。并郑重承诺山寨里谁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他们将承担读书的一切费用。之后,红星知青又集体捐款在村头小河上修建了一座知青桥,河沟里全是又光又滑的鹅卵石,记得当年知青特别女生从山上背旱谷淌过这河沟时,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摔倒撒了谷子。现在好了,景颇乡亲可以轻松走在结结实实的桥上了。</h3> <h3>1996年小弟邮来的春城晚报剪报</h3> <h3>2017年邦养知青桥上的合影</h3> <h3>记得2016年返回昆明时,老八刚从邦养村带上来一些视频和照片,我和部份在昆的红星知青一起,在老八家饶有兴味地观看了班养村的近貌和景颇人生活的片断。退休之后,老八几乎年年都要回一趟瑞丽,独自或邀约一些知青同学带上教材和材料到瑞丽的中小学举办科普教育。2017年春节前夕,又组织了十来个当年的知青朋友,前往瑞丽举办青少年科普冬令营。指导孩子们亲自动手,制作水火箭、电动车、太阳灶、走马灯、电动飞机等十多项具有含金量的生动有趣的科技产品,并给优胜者颁奖以资鼓励。受到当地教育机构和孩子们的热烈欢迎。这些当年的知青朋友都已退休,如今已是大学里的教授、高工,工厂厂长,中学的高级教师,经济师,工程师,医生。但用知识回报故土,用科技开启孩子们的心智,却是老八和知青朋友的共同心愿。我们曾被耽误,孩子不能再被耽误。</h3> <h3>2016年部份当年红星知青在老八家观看邦养村近况录相</h3> <h3>2017科普冬令营 用知识回报故土,用科技开启孩子们的心智。</h3> <h3>郭邦回城后,常与我谈起当年下乡时一位善良的景颇大嫂,对知青十分关照,一见面就嘘寒问暖,大家有事都愿意去找她。大嫂丈夫是县武装部部长,家里经济条件较好,大嫂总是慷慨地给知青送这送那。2009年初,老郭西苹夫妻从北京返昆,听老鹏说,大嫂两个儿子因吸毒染上艾滋病离世,丈夫气极而亡,家境败落,孤身一人带着几个孙辈,说来叫人心痛。闻此郭邦夫妻俩专程下瑞丽前去看望。到邦养时,老乡们都闻讯赶来,老队长早腊的女儿还专门从市检查院赶回来相见,场景甚是感人。老郭他们来到大嫂家,只见家徒四壁,目睹此情此景,郭邦西苹心里都不是滋味。老郭当即把身上的几百元现金塞到了大嫂手里。</h3> <h3>2009年郭邦彪周西苹回村看望景颇大嫂和众乡亲</h3> <h3>我2014年去北京,西苹还跟我提起此事,和我商量能否将澳洲的牛油果引种到村里,为大嫂解决一些困难。回澳后还真去买了些牛油果将果核剥离出来,2015年带回昆明交到了老鹏手里。老鹏回邦养时栽到地里,如今已长成了小树。</h3><h3><br /></h3><h3>在那荒唐的年代,一代人在这历史的长河中告别了青春,但他们究竟看到了现实中底层农民的生活。我们特别有幸的是感受到边疆傣族和景颇族人对我们百般呵护的亲情。那是我们魂牵梦绕的地方,每每想起这可爱的第二故乡,又仿佛看见那笼江面映红了落日斜晖,又仿佛听到那片竹林奏响了天然乐章。是啊,在我们心里,那就是永远的瑞丽村!</h3><h3><br /></h3><h3>(手记中照片大多由知青朋友冯瑞生、贺晓、诸锡筠、诸锡斌、赵永康、李西平、钱洪刚、郭邦彪、傅衍鹏、张文、冯炽瑛、冯炽萍、曹兆昆、徐力为提供,部份旧照由周祖同修复,特此致谢!)</h3><h3><br /></h3><h3>跋:我为什么要写知青?</h3><h3>我为什么要写知青?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翻不过去的一页,上千万城市青年学生直接落户当年贫瘠的乡村,恒古未有,全球不见。他们的人生经历,他们的奋斗,他们的情感,生活中真实的,经得住历史拷问的东西,需要我们去挖掘,去思考。我们这一代是亲历者,也正在老去,不少同辈已经谢世。一位朋友说,如果我们不写,交由子孙后代,不知又要闹出多少"神剧"来。</h3><h3><br /></h3><h3>写知青,无需控诉黑暗、追讨昔债,公道自在人心。我们的责任在于还原历史的原貌,真实地反映当年严酷的生活环境和复杂曲折的心路历程。写知青,不是猎奇爆料,捕风捉影。而是在那日常的、单调的甚至枯燥无味的生活中採拮有趣感人的𣊬间、反映人性闪光的一面。时间终究过去了半个世纪,有时以现在的眼光审视过去也不可避免。但当时当地最具体的事物,最真实的情感却是书写知青历史时不可或缺的。</h3><h3><br /></h3><h3>自古历史由言官和史家书写,互联网为广大的民间写手提供了平台,书写历史不再是少数作家的专利。我尤其不愿意看到知青的历史只从少数作家的笔端流出。我们自已的历史为什么不能由自己书写!我特别感谢互联网提供的平台,可以尽情驰骋、直抒心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