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我

89wuli

<h3>早年对父亲的记忆是模糊的,因为那时他在县城上班,很少回家,没办法,离家三十多里路,交通方式只有步行一种选择,如果一定再加一种,那就是跑步。但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却是自行车,清晰而又模糊,清晰的是那个画面,父亲的车子一直骑进院子停在房门前,他也不下车,一只脚站在地上,用腿撑着自行车,在那儿倾斜着,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递给迎出来的母亲,自行车很大,刀很新,红把儿,然而记忆里没有父亲的表情,也没有他们的对话,但我却知道车子并不是我家的。现在想来,那时没有柏油路,父亲骑车回家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吧,既然时间紧到不肯下车,那路上也一定是着急飞奔,到家一定会大汗淋漓,难道真的连洗把脸的时间也没有吗?如果真的没时间,为什么又一定要来回奔波俩小时送回那么一把刀呢?我最清楚的是,那把刀前几年已更换了工作岗位,正在为拌饲料服务。</h3> <h3>小时候与父亲在一起的另一个画面是抢线球。记得那时母亲常干的活是织布,缠线球是织布的第一道工序,就是把旧手套、废面纱等抽成线并绕在木块或玉米轴上,再经过许多工序才能开始织,一梭一梭地织成纯色的或者条纹的或者是格子的布,那时我刚刚能缠线球,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只要我在,缠线球的活就是我的,母亲负责抽线、接线头,我则把她接好的线缠起来,缠得有大又圆,只是很慢,小手拿大球还容易掉,但母亲乐意满足我的成就感,并不觉得我耽误事。可那天父亲回来了,看我缠得又慢又费劲,就想换了我,我自然不服气,他就偏要抢,一来二去他没抢过我,当时觉得很是得意。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一次少见的亲子活动。</h3> <h3>印象较深的是挨打。父亲回家后帮母亲给自留地上农家肥,我在屋里写字,但讨厌的鸡总是跑到屋子里捣乱,轰了几次不耐烦,就生气地用笤帚打它们,不知是我打的还是它自己着急忙慌逃的时候绊的,有一只鸡变成了一拐一拐的,恰巧这时父亲因为又累又热进来洗把脸,看到了那只因拐而慢落在最后的鸡,便问我它怎么了,我以为他知道咋回事,那么问是要批评我,于是不敢吭声,准备来者不拒,父亲终于在我左问右问不吱声,好问歹问不吭气的情况下,伸手给了我一巴掌,创造了他的一个唯一一次。现在想来,这不是谁的对错的问题,而是亲子沟通问题的暴露。</h3> <h3>最难忘的应该是我7岁那年了,对父亲的印象丰满了很多,连续创造了好几个唯一。那年秋天的某一天我突然生病了,疼得满炕滚,父亲是骑自行车回来的,立即把我接往县城,走时天已经黑了,路上怕我颠得疼,骑一段走一段,怕我冷,把他的上衣脱下来给我穿上,只是,他把我的腿穿在了袖子里,我说他穿得不对,他说那么穿我会更暖和。这是我唯一一次这么穿衣服。</h3> <h3>到了县城迷迷糊糊的还转了一次院,我在套间里面的病床上接受治疗,父亲在外面和大夫交流,就听到父亲先是哽咽,后就泣不成声,当时并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病,还傻傻地以为是大夫认为父亲做错了什么吓(读虾)唬(批评的意思)他呢。不过也的确奇怪,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里没有疼得厉害的记忆。这是记忆中我见过的父亲唯一一次落泪,虽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h3> <h3>在医院里也没有什么病痛的记忆,有印象的是父亲让我叫的那些叔叔们都很和善,也很逗乐,我很愿意跟他们玩。但印象最深的还是那本小人书。我那时正在读二年级,小人书(就是连环画)实属高端奢侈品,但班上也偶尔有同学带了去,自然也少不了要炫耀炫耀,我心里也痒痒的,但我始终没有,也不知什么心理,还愣是假装不爱看。这次住院,父亲破天荒给我买了一本,完全属于我的一本,我就天天看,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我拥有的唯一一本小人书。</h3> <h3>出院后的我常跟着父亲去上班,会帮着他和他的同事们操控车床、打扫车间,和父亲的同事们在一起我很开心,他们会给我讲故事,也会教我怎么帮忙干活,他们在夸我的时候也毫不吝啬。但我印象更深的是父亲为我削的铅笔。那时我们班里有的同学有转笔刀,削出来的铅笔光滑圆润漂亮,我没有,一般就用菜刀或剪刀,削得深一刀浅一刀的。而在父亲的车间里,只有他们削铁用的大板刀,父亲就用那大板刀给我削铅笔,但他削的铅笔竟然跟用转笔刀削的一样,完全一样,一样的光滑圆润漂亮。我知道我当时接过笔时的样子,先是高兴,眼睛放光,以为他给我买了转笔刀;然后惊讶,张大嘴巴瞪大眼,完全不相信。</h3><h3>现在,我拥有一件心尖尖的宝贝,那是父亲亲手为我做的,弟弟要帮忙父亲都没让的,纯手工削成的花椒木的擀面杖。</h3> <h3>那次切土豆引发的小事,让我想起来心里就偷偷美上一会儿。那是我刚上初中的一个星期天,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垫猪圈,我在屋里准备午饭,有个小土豆调皮,我一切,它一滚,菜刀就落在了左手无名指上,不自觉的就“哎呀”了一声。知女莫过父,随着父亲一句“坏了,切了手了”,两人一同冲进了屋里,一通乱转之后,一个说“这不你拿着脸盆呢吗?让我这个找!”,另一个说“这不你拿着暖壶嘛?也不说一声”,再看他们俩,一人拎着暖壶找脸盆,一人拿着脸盆寻暖壶,瞅着他们又着急又好笑的样子,我噗嗤乐了,结果他们一边帮我洗手消毒包扎,以便联合冲我来了:“还笑!干什么也不知道小心点儿。。。”;“你别用手扶,先把土豆砍两半儿,让它爬下再切,看它怎么滚。。。”</h3><h3>现在每当注意到手指上的疤,心里总掠过一丝暖流。</h3> <h3>我的高中是在县城上的,住宿,这样我离父亲的单位也近了很多,但这时他已在家住,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他极少去学校,我也只有在定期回家时能和他见面,那时他常跟我说的就是,要像男孩子一样,朴实独立单纯不娇气。记得有一次他给我买了个饭盒,送过去时在里面装了些煮黄豆,超好吃。后来就告诉他还想让他再煮些,却被他一口回绝:吃点解解馋就行了,哪能总吃啊?于是,到上完高中,不仅他没再送过,我自己也没带过。我变得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痛,敢打敢拼,直到高考结束那天,考完回宿舍准备收拾东西时,一位同学气喘吁吁的跑来告诉我说,好像是我爸在学校大门口,让我赶紧去看看。原来,我在考场内考了两天,父亲默默地在校门口陪了我两天……</h3><h3>后来每当想起这事儿,喉头就发紧。</h3> <h3>上大学期间,寒暑假是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平时我很少回家。那时父亲单位越来越不景气,后来下岗就和母亲一起经营那些地,那时的父亲更加的勤勉也更加沉默,烟也吸得更多了。但我每次回家,抬杠成了我们的必修课,无论大事小事,不管实的虚的,也不管值不值得,拿起来就抬,不是吵架,就是抬杠,母亲说我们是认认真真地抬,轰轰烈烈地抬。抬杠中,我渐渐意识到了什么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意识到了为民服务造福百姓的意义,意识到了做个有用的人才是人生的目标。。。</h3> <h3>时常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是在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在陪我的儿子成长中,常想起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情景,我上小学时,父亲总爱给我出个小难题儿,教个小窍门儿,那时的我就是个马大哈,每次考试总会算错个数儿,少写个点儿,父亲总能帮我变出招来,比如算乘法怎么检查,算除法怎么试商,怎么算乘法有快又对,那个字为什么要那么写……和父亲一起下地耪草时,他会手把手教我怎么又快又省力,还告诉我那是为什么,包饺子时他也细心的发现我的问题,教我怎么能包得馅儿大皮薄褶子少,还能包得快,甚至后来,父亲常用他的经历教我该怎么教我的孩子更有效,怎么教我的学生更爱听。</h3> <h3>如今,我的父亲年纪大了,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不是年老、不是病痛、也不是死去,他只怕不能为他的孩子们分忧,更怕成为儿女们的累赘。而我,宁愿接受自己身体的抗议和背叛,也不忍让父亲感到无奈和无助。</h3><h3>愿天下所有的父母平安吉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