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 今天去看望在医院输液的母亲.这是一家私立医院,我到的时候已是正午.母亲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脸有些浮肿,脸色偏青,戴着一顶浅灰的帽子,把所有头发都塞进帽子里,帽子显得格外大,汲着一双拖鞋,整个人缩在一起,靠着椅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像是舞台中央唯一一束亮着的光,母亲显得那么寂寥,那么遥远.我心里的母亲不是这样的......</h3> <h3> 母亲是明媚的.她笑声很是爽朗,每次回去,隔老远就听得到她跟人聊天的声音,对,你没有看错,是聊天.母亲的笑声,动作,表情都是极富感染力的.经常看见邻居们坐在我家门前的土墩儿上,跟母亲一起聊家长里短,有时还聊聊国家大事.母亲应该是最活跃的最幽默的吧,每每她说话时,就不断有笑声,也会把整场闲聊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她也是漂亮的.听说母亲年轻时很美,在咱们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在十来年前有看过母亲的一张照片,很小的一张黑白照.她提着泔水桶,给圈里的猪喂食.穿着长衫子,一双绣花鞋.粗粗的长辫直达腰间,腰很细,感觉腰间的花带子快要勒断它了.用一个好听的词来说,应该叫盈盈一握吧.因为是黑白照,看不出色彩是否艳丽,但母亲的脸就足以让所有的衣服失色.那是一张标准的瓜子儿脸,却不显得那么清瘦,反倒是圆润饱满的.抿着嘴,垂下眼,认真而怜爱的看着圈里的猪仔儿."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像极了徐志摩笔下的日本女郎.想来那时母亲的美,是极为炫目的吧.听外婆讲,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尽管外公是外来人(本地人叫过客),在这个村寨很是让人不屑,看不起.外公和外婆就妈妈一个独生女儿,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没让母亲冷着饿着,他们已拼尽了全力.而且母亲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们很满足,很开心.</h3> <h3> 然而,母亲并非温顺可爱的小家碧玉.因为从小便见到村里人百般欺负外公外婆,自她醒事起就穿着一身铠甲了.对外,她经常像头暴怒的狮子,随时准备着对入侵者撕咬.对内,她依然是乖巧的女儿,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去找野菜,总是很快找满一大袋子.母亲说话做事干脆利落,也灵巧好学.转眼,母亲就十五六岁了.这时的母亲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能干,针线活儿,地里的活儿,家务活儿样样精通.十五六岁的母亲,也挺善于打扮的.穿着布料普通的翠蓝长衫,她总是在袖口领口绣两朵俏丽的小花儿.鞋子更不用说,那时候最时尚的鞋叫"白潮鞋".鞋面是雪白的棉布,从鞋头到鞋跟,都绣着花儿.母亲虽然用的是别人不要的针线头,但总能绣出与众不同的花草鸟兽.母亲还把筷子在滚烫的灶灰里烫了拿来卷刘海,那个蓬松度,应该可以和今天的空气刘海媲美.每次村里有什么活动,母亲还会从对联上扯下一小块儿红纸,含在嘴里洇湿了,在脸蛋儿上和嘴唇上淡淡地涂抹.</h3> <h3> 后来,母亲在做民兵连连长时,认识了我的父亲.两颗年轻的心瞬间吸引.虽然奶奶极度不愿意.奶奶家在当地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确实是个殷实人家,父亲还在离家几十公里处教书,是吃公粮的人.况且奶奶认为母亲虽然漂亮,但脾气不好,太过泼辣.母亲家又是外来人.奶奶认为这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然而,对于两个热恋中的年轻来说,有情饮水饱啊,还会在乎别的什么吗?不久,母亲和父亲结婚了,而且,是父亲入赘.婚后,父亲仍然去几十公里外的中学教课,母亲操持家,干活挣工分,后来陆陆续续生了四个子女,家里越发困窘,母亲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虽然有外公外婆帮忙,母亲依然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但每到夜晚,就看到母亲在煤油灯下看信,一遍又一遍.那是父亲寄来的.那可是母亲的精神支柱.</h3> <h3> 这样清贫而幸福的日子在父亲骤然离世后便只剩无尽的悲痛了.在我一岁的时候,父亲因救落水学生离开了我们.我不知道,也无法想象母亲是怎么熬过来的.脑海里深深地烙着这样的画面:三间土坯房前,横放着半截木头,母亲坐在上面,依然穿着长衫,只是那件长衫已经没有了它原有的色彩.母亲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天空,泪水从眼角滑落,一直流到耳鬓,再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没有一点声音,哪怕是哽咽......多年以来,每每想起这样的画面,我都忍不住泪.那得有多痛!无论多痛都得负重前行不是吗?</h3> <h3>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外公也过世了.27岁的母亲带着四个儿女,七十多岁的外婆,和父亲留下的疼痛,过着日子.母亲变得强悍,因为她要保护那么多人.母亲变得粗糙,再也没有时间去拾掇自己.母亲变得暴躁,变得世故,变得越来越像个男人.她跟村里的男人们一样挖坑种树,挑水背柴,种地修房!</h3> <h3> 后来母亲又经历了很多很多,再婚,又再有了女儿.患子宫癌,疑似肝癌,美尼尔综合症等等!所幸,母亲心态一直很好,尽管生活待她凉薄,她却一直没有放弃过.她的孩子们过得很好,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都善良敦厚,都努力上进,因为有这样的母亲.只愿母亲的晚年少点病痛折磨,幸福安康!</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