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文字写在沙上

羽白

　　没有人引诱我，走向这条古藤一样弯曲的文学之路，只因生活常给我无声的命令。这么多年了，尽管时断时续，却始终无法抗拒。因为我的心灵，总是在痴情着生活——总是在为我的文字，慷慨大方地进行一次次爱的签证。从而，使我愈陷愈深，欲罢不能。

　　我渴望自己的笔生花，但我时常怀疑自己，因为我对于文字——是一个悟性不高的人。所以，我常常为自己所写下的文字后悔不已，总觉得这些文字，遗漏了什么，缺少了什么……

于是，我开始喜欢将我的文字写在沙上，因为我喜欢看着潮水和雨水，将它们轻轻地抹去；喜欢潮水、雨水轻易地冲走和摧毁我的文字。然后，我又可以在沙上重新写下我的文字。

　　我是不会在花丛中，写下我的文字的。花朵的颜色那么艳丽，气息那么芬芳，而艳丽和芬芳与我的文字无缘。那些写在花丛中的文字，应该是才子佳人的清辞雅章和柳绿花红；而我的文字是带泥的草根，如果写在花丛中，我想，会显得自惭形秽的。

　　在明澈如镜的湖面，我不会写下我的文字。尽管顾影自爱是人性中十分美好的事情，但我怕粼粼的水波，因为风的吹动把文字拉长了，便误以为自己就是文字的巨人。那样，我的文字变形了，我也就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我也不会在秋天的果实上，写下我的文字。因为那结满果实的，都是别人种的树，该由别人来书写文字。而我，只能花钱买来欣赏，而真正的收获，却是买不来的。

　　在那高耸入云的岩石上，我是万万不敢写下我的文字的。一是我的个子太矮小，永远够不着那可写字的岩面；二是我的笔太轻太钝，远没有雕锉的份量和锋利。所以，在那坚硬的岩石上，也就留不下我的文字。况且，岩面上早就写满了唐、宋、元、明、清的千古绝句，就连仅有的几行空格，也被鲁迅、巴金、钱钟书他们写上了文字。我，只能虔诚地仰视……

　　是的，我喜欢将我的文字写在沙上，也只能把它们写在沙上。因为，我从不企望我的文字风雨犹在，也不在意它们昙花一现，只求它们是生活中的真实，是我真情实感的抒写与流露。

　　我常这样想，在这个世界上，假如没有倾诉或不能倾诉，其实每个人都是寂寞和孤独的。只是有人清晰地意识到，有人模糊地感觉到；有人叫得出来，有人叫不出来；而有人干脆不叫罢了。而凡此种种，只要你能在笔端流露出一行文字，我想，你便征服了寂寞的一半，便拥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所以，文字这东西，只要你能认识它并会书写它，便永远是你最忠实的朋友，它不会背离你的感情，篡改你的思想。除非，你的灵魂，首先背叛了它……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到笔下的文字，它对书写者的尊重。尽管我时常把它写在沙上，又时常让潮水或雨水抹去我沙上的文字。

　　我将我的文字写在沙上，不是因为我虚伪的谦虚，而是我对文字的一种虔诚，一种对读者的尊重与胆怯。我也想用尽世间所有的语言、所有的字体、所有的技巧，不断地书写我想写下的文字，可又害怕因为自己的力气不够，使我笔下的文字，让别人看得太累、太涩和太没有意义。

　　于是，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我的文字是写在沙上的文字。我从不指望沙有板结成化石的那一天，从而留下我镌刻般的字迹。如果真是这样，那无疑是在我不经意间，为自己的文字所留下的一行，没有经过修饰的墓志铭。

　　任潮涨潮落，任雨来雨过。我依然喜欢将我的文字写在沙上，我明白我的文字有时少了笔画，但它注定是我书写的文字。我也知道，就连我这篇刚刚写下的文字，也许潮水会即将把它抹去，雨水很快就会将它冲刷。但在此之前，我要尽可能地把它写好。

　　那么，就让潮水和雨水一次次地冲涮，一次次地摧毁我写在沙上的文字吧！而我，又可以一次次地，在没有丝毫痕迹的沙上，开心地重新书写着我的文字……

　　[文字作者] 羽 白，本名习根珠，江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