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前排右一:裴道敏</h3> <h3> 探亲假</h3><div><br></div><div> 知青下乡到农场(我们一般叫插场)的都知道并享受过探亲假。 </div><div> 那个年代的参加工作要分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个体户三种性质,个体户顾名思议就是个体劳动者,自负盈亏、接受领导、配给供应贷源、无福利。集体所有制就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在政府指导规定下的集体生产经营,还分大集体、小集体,有一定的福利。全民所有制那就是国家统一下的生产运作单位,有点象现在的国企,那福利待遇要好与多了,包括外地工人在一定条件下可享受的探亲假。我下乡到的国营南通农场便是全民所有制,知青在未婚前可每年享受一次十五天的探亲假。</div><div>插队的知青到农村去属什么性质,我就不知了,大概最多是集体所有制性质吧,据我所知他们没有工资也无探亲假,但较自由,可随意回去探亲,只要经济条件够买来回的车票,够维持日常生活。怎么有点象个体户?插场的知青虽有探亲假,却有着各种条件的制约,不是想探亲就探亲、想走即走、想回就回,假也不是想长即长、想不回就不回的。</div><div> 有利就有弊,有沾光就有吃亏。插场与插队、探亲假与没有假、规定与自由,区别大的很。</div><div><br></div> <h3> 〈二〉</h3><div> 1969年4月3日我与同学被迫响应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的号召到了南通农场。那年我虚岁十七,实足未满十六岁,文革前刚读完初一,文革开始后是闹革命者的天地,工厂停产学校停课,我们就毕业了。知识青年?有知识吗?我充其量也只是个少年吧,无怨也不能怨,无悔也不可悔,66、67、68届都是百分百的农村去,个人能有什么想法呢?要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吧。</div><div> 记得到农场的第一晚,我们一百另八“将”(都是同学们)挤睡在一临时搭建的大仓库草屋的地铺上,头靠着头身挨着身昏昏入睡,几盏手提式煤油灯的光亮在微弱的跳动,一百另八个人居然没有一点响声,不知是来时旅途辛苦了还是各自在想着心事……。寂静等于恐怖,沉默意味着暴发,果然我旁边的水根大同学突对我说:“我们哭吧”,一贯不正经的我以为他在调侃,便说了声好,于是他放声大哭了,象浇了汽油的干柴碰到了烈火迅速蔓延,瞬间整个仓库哭声一片,哭得我头昏脑胀,哭得我心烦意乱,哭得我脑袋真空,赶紧穿衣逃出仓库,坐在地上胡思乱想,想未来,想家,想父母,才来一天,就想动用“探亲假”。</div><div><br></div><div><br></div> <h3> 〈三〉</h3><div> 还别说,我真想成了,回家探亲了,而且不占用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指标。</div><div> 显然农场各级部门对突然大批量从苏州、无锡、常州、南通、徐州、连云港等等全省各地涌入农场的知青没有足够的准备,吃、住、用、管理等各个方面都跟不上,加上时处文革后期,许多领导、头头们都靠边站不管事,我们就处于一个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下了。</div><div>一群刚离开家离开父母离开从未离开过的故土的毛孩子,能有多少把控自己的能力呢?哈!无法无天了,各种所谓的“出格”事出来了。我做的“出格”事就是給自己休探亲假,回家。</div><div>二姐早我七天去了新洋农场,那七天,母亲整日整夜的哭,哭得死去活来,哭得我坐立不安,可以想像我走后母亲的那状态,父亲虽不多说也无泪,我却知道他内心的煎熬。其实男人比女人难啊,男人必须要伪装,伪装成无所谓,伪装坚强,这种似窗纸一样的无所谓、坚强经不起稍用力的……。</div><div> 我虽不是个好孩子却孝心极強,于是到农场后的第十天,我趁着乱偷偷的“打道回府”享受“探亲假”了。</div> <h3> 〈四〉</h3><div> 当年的行话:根据形势的需要。</div><div> 根据形势的需要,我们所谓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也几乎是同时期,根据形势的需要,全国各地都筹备并成立了生产建设兵团。江苏长江以北的所有农场都并入兵团,全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苏生产建设兵团。兵团下属四个师,南通农场改名为第四师二十四团,我所在的农场二十五队改为二十二连。从各解放军部队抽调出来的干部先后也进入农场,农场开始了向正规化、军事化、战斗化进程,严重“影响”了我们“幸福的探亲假”,唉,有什么办法呢,根据形势的需要,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保卫……,我也只能舍小家保大家了,结束“探亲假”回农场了,准确的说是回团了。</div><div> 那时候的交通落后程度不是现在的年轻人想象的,常州到南通农场也就一百三十多公里,这么说吧,现在的你与过去的我同时从常州出发,你已到了美国我可能还未到南通农场。早晨四点多钟就出发,到常州长途汽车站坐头班车到江阴黄田港,改坐长江小客轮约在下午三点左右到南通港,再乘公交车约四公里左右到达南通长途汽车站,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那三点四十开往农场的未班车。同样从农场到常州也是一路坎坷。那时象我这样溜回家的至少几百人,记得曾听他们讲许多人都是步行八十里左右的路到南通港的,有的人晚上实在走不动了借宿在农民家还差点出事。探亲也有风险啊。</div><div> 69年5月我们回农场时就是这情况,一行有五十人左右回农场的下午在南通长途汽车站受阻,没班车了。因为我文革中一直在外面做做吹鼓手、参加过几个宣传队,大家居然一致认为我算是见过世面的了,于是根据形势的需要,推荐我去与车站联系,结果还真包到了一辆只肯开到张芝山(南通县一大镇,离农场最近处约七公里)的客车 ,每人多出了三分钱。张芝山下车后便是土路了,我们互相帮衬着慢慢地往农场走,我到连队已晚上八点多了,但还有比我更远的人还在继续前进着。</div><div> 我因此认识了一批日后经常走动的农友。</div> <h3> 〈五〉</h3><div> 1969年7月,我被借调到四师师部宣传队。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便离开连队了,在连里蹲点的军代表对我没有好感,说我劳动表现一点也不好。确实我一共在田里干了十三天半,那半天就是调令到了把我从田间叫回来的。有种小解放的感觉,心想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会吹了个破喇叭派到用场了。</div><div> 四师师部设在南通农场,管辖二十一团(掘港农场)、二十二团(环本农场)、二十三团(原南通农场东部,后金湖农场)、二十四团(南通农场)、二十五团(江心沙农场)、独立六营(如东棉场)。各科室、部门都是从部队来的现役军官,还有军医、军护、驾驶员也都是军人。</div><div> 可能当时师领导们对这中国人民解放军生产建设兵团到底什么性质也很模糊,我们宣传队出去演出全是军人装束,到地方上去叫“拥政爱民”,到各团、营去演出叫慰问,吃着集体伙食,演出还有宵夜,日子倒也蛮舒坦。</div><div>有点忘乎所以了,也不怎么想家了,寄回家的信总那么几个字:“父母亲大人你们好,我一切均好,勿念。”父亲调侃我懂得节约了,一张信纸能写三封信。母亲不识字,常拿着我的信叫这个帮着读那个帮着念,尽管她早就背得出那句话,熟知那几个字。现在我很后悔,真对不起父母双亲,但没有用了,时过境迁,暗自掉泪吧。</div> <h3> 〈六〉</h3><div> 1969年12月,在响应到基层去锻炼体验生活的号召声中,四师宣传队解散,原则上是哪个团来的回哪个团。我们二十四团共八人,在到团宣传股报到后直接分派到了警卫连,我被分在二排六班。</div><div> 团部有着自己的打算,很快以警卫连为主的团宣传队成立了,我们无事时参加警卫连工作,有事便集中排练演出。虽比一般的知青、同学要轻松些,但由于要参加春节前的几场演出及农场年三十的“春晚”,我们宣传队成员不能象大部分知青那样用探亲假回家过年,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没在家过年,有得必有失,总不能好事都给我一人占了吧。</div><div>70年春节,大年初一农场冷冷清清,不是农忙季,知青基本都回去了,演出也已结束,连队里留下来的人都在包饺子“欢渡”。我坐立不安,宣传队的有些人也请假回家了,我也请休“探亲假”了,但由于我自己的太随意,前些日子在调侃中得罪了我们的排长,他迟迟的不给我答复,我也就只能等待。初一初二初三至初四,我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找到团部,在宣传股袁股长、作训股(警卫连也归作训股管)邵股长与警卫连向连长的协调沟通下,终于让我探亲假分两次休,回家几天,但必须在正月初九赶回来,因为初十有演出任务。归心似箭,管他三七二十一,赶紧回家了再说。</div> <h3> 〈七〉</h3><div> 在家呆了短短的四天,正月初九我又匆匆赶回了警卫连,向团领导及连领导承诺过的事必须守信,也不能误了初十的演出,况且领导答应以后会补足我的探亲假。</div><div> 1970年6月,原四师宣传队队长陆祖裕(苏州评弹学校知青)突来找我,说现在全国都在普及演出样板戏,师宣传队又即将成立,让我早作准备。准备什么呢?我想起了探亲假还未休完,如一回师宣传队可能就更难回家了,便赶紧想法让人拍了个母亲病重速回的电报来,然后连申请探亲假报告一起交給了领导。说家人病重病危是当时知青想回家去的惯用伎俩,诅咒家人而获得回家也是没有办法时的一种办法。又是要排长、连长、作训股长的三级批复,终于拖了好几天后我的探亲假批下来了。</div><div>待我获假回家仅六天,师宣传科电报直接到了家里,要我接电后速到师宣传队报到,刻不容缓,仿佛立即要上前线去打仗了。回家后的第八天,我又回“部队”了。</div><div> 我电报来电报走,也算很奢侈的了。那时电报要三分钱一个字,我们插场知青连续四年年薪才壹佰捌拾元呀,但我最在乎的是那两次都未休满的探亲假。至今南通农场(或叫二十四团)还欠着我三天的假,现在还能去䃼回来吗?</div> <h3> 〈八〉</h3><div> 师宣传队每到春节前都要到当地一些单位(部队行话叫“地方上”)去“拥政爱民”,所以我又连续三年春节没能回家,渐渐地我也习惯了。在师机关有些便利,常有大小车辆往返苏、锡、常,我们会借故请上几天假,跟着车子回趟家,加上空闲时用探亲假,这样一年也有了几次回家的机会。</div><div> 连队里的知青、同学一般只有到过年时才能用探亲假。约年前十天左右,分期分批集体组织好回家,年后也分期分批的返场。记得二姐他们新洋农场(二师十二团)是用串联在一起的小驳船在春节前将知青一块送回城,春节后到假期结束的那天再接返回农场。我曾去接送过二姐,那码头上场面壮观辛酸,几百号知青在船上,几千个亲属在岸边,见面时大声尖叫,分别时眼泪鼻涕。好在那时的人经历的磨难多了,有巨大的承受力。</div><div> 不能回家过年的那几年,大年初三、四下午三、四点钟,我常常会坐在农场进口(四师师部就在南通农场的进口旁)的三孔桥桥栏杆上,望着拎着大包小包返场的知青,他们有的坐着牛车,有的坐着拖拉机,有的坐着“二等车”(南通地区特有的自行车带人),大部分还是步行。一批批的进入农场,向深处走去,下午到晚上络绎不绝,超大的南通农场,片刻便把他们的身影淹没了。冬天寒冷刺骨的西北风阵阵刮来,仿佛提醒着大家:探亲已结束,艰苦奋斗的一年又将开始,想轻松得待到下个探亲假了。</div> <h3> 〈九〉</h3><div> 有一年春节没演出任务,我获准用探亲假回家过年,恰晚上师部一辆吉普车去南通港有事,我与一苏州知青同事赶紧将行李等塞进两蛇皮袋,乘顺便车到了港口。晚上的港口人山人海,都是回家探亲过年的知青,苏州人最多。那工作人员都懒得检票,大门一开尽管进,乘船到十一圩,同样没人收票,只有预先来接知青的几辆通道车开着门停在那儿,上车人满便直开苏州,哈,未花一分钱。在同事家地板上睡了半夜第二天便拎着蛇皮袋买了火车票回常州了,蛇皮袋里装的是白菜与青菜,我带回家的年货。</div><div> 探亲假到期都不想回农场,找个理由续假的人太多了。记得同宣传队的马建军给我讲过的真实事,他探亲回常州后去看望同单位的因突严重腰伤而续假的某某某,上门叫了好长时间才被弯着腰扶着墙的某开门迎进去,看样子伤得不轻,没三、五个月是不可能好的,说了一些客套话告辞后半小时偶经她家门,正与挑着一担水(那时许多人家的自来水都是买了挑回去的)的她相遇,那场景好笑又尴尬,马对她说:“我也算演员的,演技真不如你”,笑中有泪啊。电报是请假续假的重要工具,不说的严重是很难成功的 。当然也有许多是真的,我们师宣传队的一苏州知青接到父病重的电报回家探亲,返回时手臂上多了个黑纱。</div><div> 许多人到农场后亲人与老家都沒了,还探哪门子亲啊,探亲假回去看看邻居与老街,在别人家寄宿几夜吧了。</div> <h3> 〈十〉</h3><div> 我最后一次享受探亲假是在1976年,多事的1976年。</div><div> 唐山大地震时,我的侄子侄女正放假在我那里玩,突全国紧张抗灾,到处传谣要地震,人不敢也不能住在屋内,各部门都釆取了应急措施。我得赶紧把孩子送回哥哥家,领导也觉得孩子在这不方便,便准了我的假。</div><div> 1977年我搞病退回到了常州,没有了探亲假,也无所谓探亲假了,只是时常做梦,奔波在农场——家乡———农场的探亲路途上,知青的梦已永注脑浆,知青的情结永绕心上,知青的故事永生难忘!知青的遭遇永不再想尝!</div><div>如今当我们这批渐渐老去的知青聚会、聚餐、旅游、忆旧时,也请记住在我们没有奢望没有指望没有希望甚至于绝望时给我们缓冲了急燥的情绪、修䃼了贫乏的体力、联络了亲情与友情、带来了短暂的快乐的“ 探 亲 假 ”。</div> <h3>裴道敏 常州市第三中学68届初中毕业生 1969年4月3日到南通农场25队(二十四团五营二十二连)1969年7月到师部宣传队(四师勤奋制药厂) 1977年病退回常,在常州四药厂工作。后创业直至退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