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故事》

作家鲁一夫

<h1>鲁一夫</h1> <h1>  十年前的那个九月,父亲还健在,母亲还没患癌症,我还在国内外犯骚叨扰。腿疾的母亲听说我要带她周游列国便喜形于色,拄着拐摩着拳擦着掌,跃跃欲试,就是舍不得为自己学一次范伟,让赵本山和那别人娘们儿高秀敏忽悠花钱买辆轮椅。气得我偷偷掏了850两银子买了辆合金铝的折叠轮椅车放进后备箱,准备车到山前老娘疲惫不堪时给她个惊喜。<br>&nbsp;&nbsp;&nbsp;&nbsp;&nbsp; 曙光初照,国家安抚我一个快捷免单之径。生命的路得以向深山延续。看车轮飞转,就觉得时光流逝快得咂舌。那天为我庆生,酒后被朋友们活生生拽进东方之珠的KDV.一曲罗大佑的《恋曲90》竟让我不能自己。我抢过话筒声嘶力竭“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吼罢,犹觉鼻孔中毛细血管崩裂,有血点滴而落。我摔了话筒,瘫坐在沙发上,任凭血红拌着水白从我捂着老脸的指缝儿里流淌......。</h1> <h1>  ......生命的回顾是如此的沉重,沉重的必须以血祭奠我们的青春。<br>&nbsp;&nbsp;&nbsp;&nbsp;&nbsp; 什么叫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六十年代后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仍如火如荼。那时学校已经不上课了,我这个红小兵便百无聊赖。便开始像共产主义幽灵一般在社会上徘徊。跟班里的几个坏孩子偷供销社鸡蛋后砸路灯玩,冲着卖牛羊肉的回民齐声高喊“猪尾巴尖儿,沾白糖,我请回民尝一尝”。看着人家凶神恶煞般拎着刀追赶我们的愤怒劲儿。批斗资本家时,我们用弹弓射这些脑满肠肥家伙们的屁股。趁着我们女班长王美丽家没人(她妈是寡妇),在她家门缝儿撒尿解闷儿。看着尿液骚进屋里......。太调皮,要出事儿。父母不得做出重大决定:把我和大弟送到老家雪藏起来。记得那天是中秋之夜,如练的月光反射在我稚嫩的脸上有些惨淡。对我来说,是一个月色最明而心情最黯淡的伤神之夜。吉普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父亲带着我们做了近一夜的火车到达石家庄。村支书赶着一架驴车到车站接上我们。在秋季的晨曦中向太行山深处颠去。<br></h1> <h1>  准确说,这个离娘子关不远的太行山庄并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故乡。但户口本上确标注着我的籍贯。概念里它是我永生难忘的老家。父亲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抗日战争最艰苦的“五一大扫荡”那年,13岁的父亲还不是首长。那年在晋察冀部队他是跟随晋冀鲁豫边区主席,一个建国后第一任河北省政府主席,国家教育部长.最高法院院长的大牌首长做通讯员。酷暑的一天,日头有些疯狂的嚣,首长的马疑惑暴晒的难受,疑惑闹春撩骚,疑惑想喝点有点儿甜的农夫山泉,疑惑自由在广袤的田野上撒个欢儿。反正是挣脱了缰绳,四蹄生风般向敌占区鬼子的炮楼马蹄声碎。小鬼父亲一看“这他妈坏了,首长非毙了俺不可”。慌忙中骑上老乡的一头正拉磨碾米的驴追了过去。蠢驴当然跑不过骏马,就像夏利追不上奥迪。追逐了几里地后首长的马一头钻进了鬼子的领地,叛变了革命。</h1> <h1>  父亲的革命毛驴,英勇地追到了敌人炮楼前无奈刹蹄儿。驴一鸣,鬼大骇,小日本儿的枪声响了,三八大盖儿飞出的子弹准确地打进了小八路的腹部和屁股。父亲忍着剧痛趴在驴背上,连滚带爬跑回部队。他说“那血,把驴屁股都染红了”。大牌儿首长自然没有让父亲赔马亦没受处分,倒是看了看血红的屁股很赞许的说“这么小的娃子,够英勇的。中,是个好兵”。 </h1><h1> 父亲在白求恩战地医院取出了那个三八大盖儿弹头,用牙咬了咬说“娘的,够硬”,便装进了口袋保存下来。 后来小八路被安排在根据地一家红军时期入党的村贫协会主席家养伤。无巧不成书,主席和老伴没有子女,小鬼也没有父母,三个月的休养生息,父亲已然把他们认定为再生父母。就这样,父亲改姓更名成了他们的娃子,我便有了爷爷奶奶和祖籍。虽然没有见过解放前夕病逝的那个老革命爷爷,留下遗憾。</h1> <h1>&nbsp;&nbsp;&nbsp; 这个祖籍地,栖息在太行山脉深处一隅,滹沱河水在村前欢快流淌。离“新中国从这里走来”的党中央所在地西柏坡近在咫尺。印象中,满眼便是矗冉嶙峋的千仞削壁。那爬满青藤的峥嵘岩石,那月光如水的宁静农庄,还有那高悬的烈日,将山野的玉米谷粒变成一片金黄。我家后墙即是“中央马列学院”和“中央政法委”所在地。听乡亲们说,那些党的领袖们和村里人并不陌生,常常抽着烟袋漫步在村里的盘山小路上,或钻进茅屋草舍嘘寒问暖。经常见的大人物有当时的学院院长刘少奇,董必武,谢觉哉,艾思奇,陈伯达.....。奶奶那年好像70大几,孤苦伶仃,我们的到来让她的老脸绽开笑容。屋里阴暗潮湿,晚上一盏麻油灯映照着贫穷。作为五保户,村里每月发放给五斤红薯面。记得到家的当天,我们吃了顿奶奶做的没有酱油的榆树面条条。父亲住了两天,留下了点儿钱和我们哥俩打肚子里蛔虫用的塔糖药便一走了之。我们便开始了长达两年半的羊倌生涯......。<br>&nbsp;&nbsp;&nbsp;&nbsp; 太行山铸造了我山的性格,从那时起我便向山而生。重返山峦叠嶂的渔阳是我此次行程首选。<br>&nbsp;&nbsp;&nbsp;&nbsp; 蓟县位于天津市最北部,西连我的祖籍太行,南距沧溟,东放碣石,北负长城,古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西周时属燕国领土,春秋时期称无终子国并建都于此,唐朝设蓟州,隋大业末年改为渔阳。《水浒传》中蓟州被描写为主要人物活动地之一。</h1> <h1> 天助我也,车速游离在交通龟腚上下,屁放了一半儿便到达盘山六星级的恒大酒店。太阳犯毒,火辣辣燎人,脱掉衬衣,卸下轮椅载着母亲故地重游于山水之巅。&nbsp;&nbsp;&nbsp;&nbsp;&nbsp;&nbsp;<br>&nbsp;&nbsp;&nbsp;&nbsp;&nbsp; 盘山是国家级自然山水与名胜古迹并著的旅游胜地。唐代就以“东五台山”著称佛界。并以“京东第一山”驰名中外。民国初年盘山同泰山、西湖、故宫等并列为中国十五大名胜之一。乾隆帝一生32次登临盘山,“早知有盘山,何必下江南”更是这厮登临盘山时的感叹。我到此一游10几次之多,但与父母仅此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br>  30年前在部队春寒料峭的一次野营拉练,我悄然离队登山,在一石松岩上用随身军刺刻下“三十功名尘与土”的诗句,字歪歪扭扭,比较赝品,绝无帝王之气。现在是否早已风化?不得而知。去年,应蓟州博友之约,为盘山怪石奇松笔书“泉隐云栖山同眠”并赋诗:&nbsp;骨瘦嶙峋见枝干,刀雕斧琢鬼惊叹。江山如画云根立。捉起拙笔添彩艳。<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蓟县还是革命老区,有革命战争遗址、纪念地160处之多。1927年既建立了党组织。这里是著名的冀东抗日大暴动发源地之一。1938年6月,宋时轮、邓华率领八路军第四纵队由平西东进到达蓟县,带动了马伸桥民团300余人起义,揭开了冀东西部抗日武装暴动的序幕。为扼杀抗日力量,日军在蓟县推行“三光政策”,先后制造了上仓惨案、花峪惨案等数十起惨案。</h1><h1></h1> <h1>  抗战期间,蓟县军民与日寇展开大小战斗百余次,有力地打击了日寇的嚣张气焰。解放战争时期,平津战役指挥所就设在蓟县孟家楼。林彪、罗荣桓等将领们就是在这里具体指挥了举世闻名的平津战役。连北平和平解放谈判也是在县城南八里庄举行。<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父亲是山的种子山的儿子山的战士。他说“大山中的每块石头都充满灵性和生命。13岁爬山涉水寻找部队时,我就是口袋儿里装满了石头蛋子壮胆斩棘”。<br>  遂他心愿,我们沿着蜿蜒的山道向当年冀东抗战主战场之一的蓟县罗庄子镇金水泉山的抗日战争胜利纪念碑走你。<br>“千里击强虏,剑吼长城东。壮岁国难死,悲歌燕赵风”。据不完全统计,蓟县人民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共牺牲2456名子弟兵。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冀中军分区副司令员包森将军。 <br>  父亲在讲诉他时几度哽咽:“在李运昌司令员领导的冀中军分区里,包森是最英勇最善于动脑筋的一员战将。1939年的这个时辰,包森指挥部队巧妙地活捉了前来捉拿自己的日本天皇表弟、宪兵大佐赤本。栽面啊,一时丑闻震动日本朝野。悲怆的是1942年2月17日,包森司令员率部与日伪遭遇,战斗中不幸胸部中弹牺牲,喋血野瓠山。那时他才30来岁啊”。</h1><h1></h1> <h1>  群山环抱,丰碑耸立,秋风劲吹,艳阳高照,只是偌大的古战场只有我们一行四人孤独的身影。我面向周遭的空寂大吼“有人吗......?。山峦便回声着“有......有......有.......的荡气”。就感觉是“青山处处埋忠骨”对我的回应。父亲冲着大山深处沙哑“战友们,我带着老伴儿和儿子看你们来啦”。母亲则指挥大家向烈士们三鞠躬,就有她的泪水轻轻淌落。我四下寻找薅了一把不知名的野花艾草献在碑前,小弟立马将四瓶矿泉水权当旨酒在碑前涓涓沿阶而撒......。<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山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坐在碑前台阶上稍息疑惑是为烈士守灵。想轻飘飘的旧时光随风而去,就又怀恋难忘的故乡......。</h1><h1> 山村的生活原始,简单,困苦但也快乐。奶奶让我和邻居羊倌石蛋儿一起放羊。清晨,喝上一碗棒茬子稀粥,头上围一块羊肚手巾,打开生产队的羊圈就阿宝了起来。百十来只山羊咩咩叫着争先恐后冲出牢笼向山中窜跳,有几次公种羊欺生,用犄角还把我撞倒在地上。漫山遍野的苹果,黑枣,山楂树,还有那溪流,柿林,毛驴,羊群,磨盘。牧人在溪水中濯足,农夫在高粱地里耕耘,映照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大好春光一片。果实累累压弯了枝干,熟透了的柿子不时蒂落掉在地上。我便和羊倌捡起后互相追逐投掷。脸上身上便常常黏糊糊的流着糖稀儿,像个冰糖葫芦。山里人的猪圈都是用石头垒筑,上边铺两块木板权当厕所。大人小孩儿的屎尿便是蠢猪的美食佳肴。敢情原生态的猪是人屎喂大的啊。</h1> <h1> 村里几十户人家的猪圈我转着圈儿的拉屎,裤子一褪,两腿一蹲,屁股一撅,猪嘴便拱了上来。我的稀屎每每准确地流淌在畜生的脸上。屎尽后用麻杆儿棍或土坷垃在屁股沟一刮,提裤便不再认账。看着那蠢猪连屎棍儿都咔吧咔吧嚼的贪婪,各家各户见了我奶奶还范厨师一样异口同声地说——谢谢啦,我臭美极了。可见我的屎尿和肚子里的蛔虫当年养活了多少根据地的畜生啊。<br> 切,牛皮不是吹的。<br>&nbsp;&nbsp;&nbsp;&nbsp;&nbsp; 那时,老区人民的生活极度困苦。一年到头没见过白面。记得村东头一家娶媳妇,在院里用泥巴垒砌了四个土台子铺上土红布权当酒席。那是什么饭菜啊,高粱米饭上撒几粒小米,盘子里的鱼竟是用木头刻的,浇上面酱充样子。透过新媳妇土布的花袄,我看到内衣和裤子黑黝黝的露着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儿......。</h1><h1></h1> <h1> 村头打谷场是当年群众集会的地方。那年董必武站在这里向根据地的军民慷慨激扬地宣教主张。我能想象到那种霸气。便经常站在董老的位置,叉着小腰模仿前辈向羊群挥舞羊鞭,声嘶力竭.......。<br>&nbsp; 两年半的光阴过隙,我已然地道的王二小。像株嫩黄的幼芽,在褐红色的土地上顶瓦露尖,雄鸡报晓。<br>  那年我就要告别太行人家时,我先是在村里各家吃了个遍,又到县城和大队队长,书记,会计等三位基层党的高级干部与羊倌石蛋合影留念。村支书“磨刀霍霍向猪羊”从我放养的羊群中拽出一只肥羊放血。犒劳我的贡献。接我的汽车喇叭声碎,似乎全村的乡亲们都走出家门为我送行。那一刻,我长大了......。<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下山陡路让我的鼻子闻到了刹车片的焦糊味儿,在九转廻肠中沿山路“一条道跑到黑”竟把车开到了北京平谷县地面。桃花源盛开的灿烂让我嗅到了田野的芬芳。金海湖美丽的碧波荡漾令我们顿足流连,相机便闪个不停。吃上一顿挨宰烤鱼亦不枉此行。这些靠景点儿敛钱的乡村夜店老子送它一个招牌“洒家哭,农家乐”啊。</h1><h1></h1> <h1>&nbsp; 沿山路返回蓟州,在独乐寺,白塔寺烧了几柱香后已夕阳西下,倦鸟归时。我后悔穿着沉重的皮鞋一脚油门儿打道回府。高速路车辆排山倒海般前涌后堵,弥散开来眼里就有了赤橙黄绿飞驰而过。多么惬意的九月秋色。<br> 我丫就不明白了?人们有钱了,怎么还在骂爹操娘?大把的银子挥霍在饕餮时光中,怎么还感觉自己是穷光蛋?过去的旧时光已然溜走,怎么还沉浸在远古的洪荒中不能自拔?转过头来看一看容颜的转变,到底多老才算老?<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服务区女茅房的蹲坑早已人满为患,大胆的娘们儿们便抢占着“站着撒尿”的地盘。几个大老爷们儿一通臭骂后掏出老二便在墙根和轮胎处目中无人般像狗一样撒尿,还不时肆无忌惮的抖动着尿泡,我真想提示一下路政管理部门立个鲜明的警示牌以儆效尤。:此处“小抖尚可,大抖禁止,点抖而已,不抖更好”。我更想摇开车窗大喝一声“你爹妈没告诉你,有些东西使用完是应当放进裤裆里的吗。”<br>&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生活就是有苦有乐,有美有丑,全景式俯瞰人生就觉得一生之墅,把心灵安放在何处是好?就憧憬着近在咫尺的末日,就应该对自己有个交代。于是我不再胡拽,于于是我不再装逼。于于于是我斩钉截铁:<br> ——哪里有夏娃,哪里就是我的伊甸园......。</h1><h1></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