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亲切的纪念

滨江草堂

父亲节忆父亲

爸爸，前两天晚上梦到您笑嘻嘻地和我们说话，说什么我忘记了，反正您很高兴……

看到我们回去，您总是开心地忙进忙出，一大早起床去买菜，肉——红烧（您最拿手，一人能烧出几十桌），猪脚——清炖，猪肚——烧汤……您恨不得把村里小街上好吃的都买回来，让我们都吃下去。每次回家几天，我都要胖两三斤，可您和妈妈还说我瘦，嫌我吃少了。

有人说，孩子记吃不记打。如此看来，我还是一个孩子，我把以前您做的买的好吃的东西记得很牢:从街上回来你总是带回来发糕或馒头或卫生饼以至于你将回未回的时间段我们肚子条件反射咕咕叫饿了，有时在外面玩疯了回家看到你回来了笑着的样子就知道发糕在饭甑里……咬一口，那个香那个甜。可是爸爸，我再也吃不到你买的发糕，你做的红烧肉了，过节时的香槟酒杨梅酒……爸爸，你有点不讲信用，小时候你就和我们讲过一种叫“狗子”的东西说要做给我们吃，但我等了好多年你都没做，好多年之后我知道了老家话“狗子”是“饺子”，也吃过了好多次，可爸爸，您却永远地走了，您还不会做这北方的“狗子”还没做给我们吃啊！

　　15年年底您腹痛难忍，查出来得了重病，听到这个消息我心跳加速，我装成没事的样子给你打电话说只是一个良性肿块没事的，和妹妹弟弟他们一起劝导催迫你来这边检查治疗。正好是将放寒假，检查完后安排年后医生正式上班再治疗。你不习惯，想回老家，但也知道过年票难买，只能呆着了。自从到上海，我难得较长时间与你朝夕相处，你和妈妈来这边住着带外孙女我在上班，我回老家也一般呆个几天十几天。这次，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虽然我只会做粗茶淡饭，一碗卷心菜几块带鱼，但你吃得很香很享受的样子。虽然生病，但那时你体质还可以，我们一起去这边的公园还去了苏州，你很开心，眼睛里泛着光彩。走在苏州的老街上，你既新奇又似乎熟识……也许你想起了你曾经在小说中电影中看过的场景。

爸爸，在我心中你是一位文艺青年。夏日稻谷稻草香气飘来的夜晚，我们一家人，还有邻居们，都吃好晚饭洗好澡坐在院子里纳凉了，你安排我或妹妹在旁边扇风赶蚊子，你吹起悠扬的笛声，飘向田野，也飘进我们心中……那动听的曲调现在还在我的耳畔。也许你吹过《牧羊曲》，带我们进入了金戈铁马背后那青青草地白色羊群美丽牧羊姑娘的世界；也许你吹过……只惜笛子被小妹玩时敲坏了，你没买到新的。有时你会拉起二胡，我不知你是怎么学会的，你拉什么曲调我也不懂，只会说好听。现在想想，你真的有音乐天赋，在那个艰苦朴素的年代，在可算偏僻的农村，天天干活累得散架，你能从哪里学会这些呢？一定是天赋和热爱。09年你和妈妈来这，看到外孙女的古筝，立刻就喜欢了，要外孙女教你弹，几十根弦什么什么音……两天后，就听到飘出了《浏阳河》的乐曲……我开心地想，看来女儿是隔代遗传了音乐基因。暑假回去，你每天早上推着你的小孙女出去散步，推车上挂着收音机，放着你喜欢的歌。现在，千寻一岁多了，她一听到乐曲就随着曲调手舞足蹈起来。也是隔代遗传吧？

幸好你爱书是直接遗传的。我和妹妹弟弟都爱看书。小学一年级时，你给了我一毛三分钱，买了本《雷锋的故事》。你从街上朋友那借杂志，一借就是一沓，我看不太懂，乱翻翻。后来我初中高中时，迷上了你借的《今古传奇》，《山海经》，金庸和古龙的小说。你怕我上瘾了，平时不许我看，我只能趁你出去干活了，偷出你藏在席子下或床板后的书，躲在厕所里，囫囵吞枣地看，什么飞狐传飞狐外传射雕英雄传基本都是在厕所看完的。那时家里的厕所，总被我占了，我妈要骂人的，说上个厕所这么久总蹲在厕所不怕臭味和蚊子啊！

她不知道我的秘密，爸爸也不知道。因为我会把书复原的。只有一两次躲被子里用手电看被发现了挨骂，我想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最惨的一次是初三了住校，接了一本《武则天传》，就着寝室窗外的路灯看了一通宵，结果第二天上课时在第二排位子都看不清老师的脸了。我害怕了，赶紧回家找爸爸，你骑车带我到邻乡一看眼睛厉害的医生那，医生说没什么用眼过度了开了两包草药回家吃。爸爸真的生气了，说晚上看小说了吧，一路板着脸不理我。后来我说还是看不太清楚，你买了一副眼镜给我，这眼睛高一第一学期被我掉了，又买一副戴着有点卡，不愿戴，结果后来慢慢好了。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的就是这样吧。爸爸说自己读了高小，应该是四年级，那时候虽然识字不多，但就是喜欢看书，识的字就越来越多了。因为看书差点把牛丢了，找了两天才找回来。那时的牛就是一家人的希望一家人的命，而祖母脾气是很急的，爸爸真的吓得不轻，都产生了壮士殉牛的想法。幸好找回了，否则可能后面就没有我和妹妹弟弟了。

　　也许是看多了小说传奇的缘故，爸爸喝酒吃肉特别豪爽，口头禅是:吃，吃，吃一套。他和几个工友每年正月相互在家请客吃饭，基本是不醉不归。回家后的画面是躺在床上，床边放一盆随时准备吐，有时吐到外面来了，妈妈很生气，用炉灰撒在吐脏的地方，边扫地边埋怨着。有时我给爸爸倒水喝，问好点没有。爸爸喝酒到我高中时，胃痛已蛮厉害了，但他皮带一束，继续到田里去割稻子了。虽然有醉酒加苦干加操心几个因素，爸爸还是对自己的身体健康非常自信，觉得胃痛只要吃几包中药就行了。于是不时从村上医疗室拎几包中药回家，煎了咬牙喝掉。而那时，我们竟也是一点不懂养生的重要，只是买了一堆三九胃泰回去，从上海回老家也是每次拎一袋子胃药之类的。这么多药吃下来，爸爸的胃没好，肝硬化却出现了。终于酿成重症。慢慢痛的睡不好觉，直不起腰，吃不下饭，慢慢地消瘦，16年年初做了射波刀治疗效果不错，有力气多了，都不顾犯众怒扛着渔网去捕了几次鱼。可是9月份似乎感冒了，又痛了起来。过年回家时已无多少力跟我们谈天说地了，只能声音轻轻地说一会话。4月25日晚上我们回到家时，已没有一点力气说话了，只说了简短的几个字“看到了”“不冷”，只是痛得下意识地叫着“哎哟”……看着瘦得不行痛得发抖的爸爸，心里居然想着解脱了也好省得受这样的罪……27日，爸爸坐在躺椅上，上午看来看去很不舍得的神情，慢慢地睡着了。我说，爸爸别怕，爷爷奶奶爱你，奶奶只是脾气急一点，不怕，不会打你的，别怕。你闭着的眼睛流出了泪水……

爸爸，你从小肠胃不太好，又比较要强。受委屈挨打时，是“宁死不屈”的。急性子的奶奶看你这么犟，更是急得打得更重了。你太倔了，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何况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只能是你自己多吃苦头了。

但你这个倔脾气，也有好多益处。比如干活，你总是想方设法吃尽苦头也想把它完成，甚或把它做到最好。

你十几岁时，就每个月都要一两次来回好几十里山路平路，推着独轮车去买煤炭给家里烧饭用。天蒙蒙亮出发，天黑了才能到家。爬山越岭，排队等候，你瘦弱的肩膀和双手，是如何把那沉重的煤炭推回来的？我想象不出来。有一次，你带的一竹筒饭被人偷吃了，一点也没给你留，你又饿又累，一步一步走走停停踉踉跄跄把煤炭推了回来！到家时，差不多要半夜了！在黑暗无人的山路上，你又饿又累，肯定害怕得哭了吧，但是倔强的你成功安全地回来了！我好佩服你，爸爸。

　　在我们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梁师傅你。你种的稻子，知道什么时候撒钙肥长得最茁壮产量高；你的田犁得像一面镜子，你的田埂锄成一根直线，你的稻担扎得像小山……

你理发老老少少都喜欢找你，你忙得连吃饭都没时间回家吃，妈妈亲自送或派我们送，你也要忙到冷了才吃，你总是看不得别人等着你，这样你的胃病怎么好得了呢！妈妈骂你拖拖拉拉不回家吃饭，你就说别人等这么久了人家回去还有事呢！

到十月份，你就不理发了。因为有很多老客户新客户要找你订棉絮——你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师傅之一。你制作的棉絮几十年用不坏，可成传家宝。你说，修好铁路回来，花炮厂招工家里有一个名额叔叔身体不好你让他去了，你就想着要学门手艺，正好有个亲戚会，就跟着学了。这手艺不太好学，师傅也会有所保留，你天天苦练结果“青出于蓝而胜蓝”了，创造出了“拉花”还是“拉絮”的方法。对不起爸爸，我未能记住，也许那时我还没能充分理解你的自豪感。最初几年在商店的工坊里干活，没自行车时你会带着周末的我走十里路到街上去，你忙着干活，我和街上的小朋友玩耍闲逛，到吃饭点了去找你。有自行车了，我坐在你专门做的放在后座上的小凳子上，去得更勤快了。现在想想，换我，可没这个耐心，一个跟屁虫，烦死人了。但爸爸却乐此不疲，把好吃好看的买给我。这个待遇，似乎只有我这个老大充分享受过。因为后来商店工坊似乎解散了，爸爸做起了个体生意——自己弹棉絮卖了。

自己做很不容易的。一要本钱，二要技术，三要人脉。有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感觉。一般是十月份开始准备买材料，九月份开学几个孩子基本把家底掏掉了，十月份要好几百块的材料费，刚开始真拿不出来。只能向亲戚告借，要强的爸爸难以启齿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啊！终于万事俱备只欠开工。磨弓，缠棉纱（这个我们姐妹几个拿手的），一大早开工了。爸爸把板结的棉花弹开，弹开，一层，又一层，拖过去，粘在牛皮筋上，一弹，掉下来，一会儿就堆成了又松又软的云雾般白絮的小山，圆圆的山顶。爸爸用厚重的光滑的木盘一点点轻轻压下去一些，然后密密地牵上棉纱码上去，码上去。纱线下，是红色毛线图案，或五角星，或一朵鲜艳的花，及年月。码好纱了，须用木盘压实棉絮——这也是你的绝活。你灵活自如地站在木盘上，转动滑行，如杂技演员般熟练，像燕子一样轻巧，有时还滑到边角上，马上要滑下来的惊险情状，吓得我们尖叫大笑……那时，爸爸的身体是多么地健康有力量啊！但后来才知道，我大一时他的胃病已经有点厉害了，必须勒着腰咬着牙必须吃药，才能完成每天的活。可是爸爸还是每天开心地做着，力所能及地给家人最好的吃穿用度。总是跟我们说，只要你们愿意读，砸锅卖铁都会供。

爸爸对我们寄予厚望。他一直相信我有潜力。就算我考出了极触目惊心——数学24分的分数，他还是相信我有潜力，虽然痛快地批评了我一顿，说看我小学初中成绩都蛮好一直相信我以为我会自觉会努力没想到这么不争气，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最后我好像考了112还是114分，只剩最后一题来不及做有时间说不准能做出来。父亲的信任不放弃，给了我力量与智慧。那时妹妹弟弟们又聪明又贪玩，主要我那时自己也疯玩未能督促更未起到榜样作用。爸爸最后还是很为我们自豪的，两个妹妹是大家喜爱信任的养生技术高手，弟弟毕业后还自学成了葡语西语的翻译。

但爸爸太爱操心了，操心弟弟二十七八还没结婚，操心我们下一代的个性这么强让我们耐心教育不要盯这么紧更不能打，操心着自己的身体不知哪一天会走，我们姐弟几个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操心着妈妈这么要强好胜怎么办，甚至操心着……

爸爸，今天是父亲节，我欣慰地告诉您：您的儿子在您走后第二年已经结婚了，并有了您可爱的小孙女，家里还添了辆小轿车，那也是您多年的期望。多么希望能给您打个电话，说说笑笑祝您节日快乐……每年我生日，您一定一大早打电话来祝我生日快乐，因为是农历，有时我自己都忘记了……

爸爸，我们永远爱您，天堂的太公公太奶奶还有爷爷奶奶他们也一样爱着您，您在天堂，没有痛苦了，什么都好，不怕……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祝天下所有父亲快乐健康！

(原文为夫人梁所述写，本人题写"父爱如山"，以此怀念、遥祝远在天边的岳父大人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