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那时的记忆》

金钟

　　有人说，不去秦岭，你只是听说，去了秦岭，你是感受，经历了秦岭，你就感到神秘，到了秦岭，才知道秦岭如此壮阔。

　　秦岭，它是长江与黄河的分水岭，是祖国南北气侯的分界线，被尊称为五千年华夏文明的龙脉。韩愈曾诗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喜爱秦岭，出自心内，不仅因它的自然景观，还沉醉欣赏于它集众山之有、又兼得众山所无，雄伟峻峭的秦岭横亘在三秦大地，自古受到多少文人墨客赞颂。

　　秦岭千沟万壑，苍山奇峰为骨架，清溪碧潭为脉络，文物古跡点缀其间……。

四十多年前，我和战友们曾经驾车无数次在秦岭大山里往返奔波，深深感悟了秦岭的博大和壮阔。回首那火热又苦乐相伴的军旅生涯，虽然那都是上个世纪的往事，但留存在镜头和脑海里的那份记忆却愈久弥新。

　　这是我们独立汽车团六连当年在陕西师范大学老校区内的宿舍楼，带有深深历史印记，它曾见证着自1970年至1973年发生在这里的军营故事。

　　我曾经驾驶的解放牌卡车，那时亥3开头的车号是用白漆喷在车门两侧和后车箱档板上的。

　　1970年襄渝铁路开工建设后，因受交通条件限制，施工部队所需的大量物资都要在西安火车站装运后再送到陕南工地。

每次接受任务后，我们驾驶满载的解放车自西安编队出发，南行约三十公里便进入连绵不绝的秦岭深山。

　　车队自沣峪口进山后一路上坡爬行，当年的秦岭公路都是砂石铺的且路面很窄，老式解放车由于性能落后，仅有90个马力，因此在重载爬山时明显动力不够，所以我们很多情况下尽管将油门踩到了底，无奈也只能掛一、二档前进。

发动机高速运转嘶裂的轰鸣声夾杂着不停“嘀、嘀”按响的汽车喇叭，久久迴响在深幽的山谷之中。

在爬山过程中，会有不少车辆陆续出现故障，有的因供油不畅开始打“喷”，还有的因长时间高速运转出现水箱开锅的现象。

当车辆临近山顶的几个急弯陡坡时，有些坐在副驾驶的战友耐不住燥热，干脆下车跟着步行顺便透透气，这爬大山的汽车还不如人走的快呀。

　　自古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极言路之崎岖陡峭、寸步难行。当年一条曲折蜿蜒的盘山公路，把你送到大山之巅。

在一次次执行任务中，由于山高坡长路又陡峭，我们的重载车队只能艰难缓慢地爬行。

车队在经过净业寺、观音禅寺、九龙潭、喂子坪、石羊关、鸡窝子等处后终于到达分水岭，登上了路途中的第一个山峰-------秦岭顶。

　　秦岭山高、险。爬山费时费力，下山也非易事。

驾驶满载的卡车在弯急坡陡的“之”字形山路上不断地下行，对驾驶员的刹车和操控技术是个严峻考验。满载的汽车下山时，由于重力加惯性会推动车速越来越快的向前冲，而司机不停的减速制动则会让发烫的刹车盘性能失效，这在连续的急弯险路上是个很危险的过程，特别是还要随时防备对向驶来的车辆，因此我们每个人在开车下山的路上都是提着一颗心，捏着一把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操作的，可谓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翻过秦岭顶终于下到山底，车队到达大山深处的沙沟街（现改名广货街）。这儿是长安、户县、柞水、宁陕四县的交汇处，周围群山连绵，峰峦叠起。

当年在沙沟有我们汽车团特设的一个兵站，1969年从河北入伍的王永起司务长受命在此负责，他带着几个战士不分白天黑夜，专为风尘仆仆、肌肠碌碌的过往司机们准备食宿补充，大家都很感谢兵站的热情服务。

　　汽车6连的战友们在行车途中休息。

　　月河梁，平河梁是必须翻越的两座大山。

　　在连续翻越秦岭，月河梁，平河梁三座大山，又经过江口、旬阳坝等地之后，如果当天车辆不出故障又没堵车耽误的话，我们的车队晚上天黑前将到达宁陕县城。这是大山深处一个虽然很小，但具有悠久历史的小城，它是自秦、汉以来历朝历代南北交通要道上一个极其重要的驿站。

我们是这个深山小县城里唯一一家国营旅社兼招待所里的常客。记的有位女服务员老家是山东临沂汤头镇的，她30多岁，跟随爱人从部队转业至此安家，她每每见到有老乡开车路过，听着久闻的乡音，总是特别亲切热情，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秦岭深处的宁陕县城。

　　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车队继续在深山沟里穿行，这儿虽然不似爬山那么费劲，公路上也很少见到行人，但由于弯多路窄，我们开起车来仍需要十分谨慎，战友们半点不敢松懈。

　　秦岭曲曲弯弯的绕山公路。

　　在经过两河口，饶峰等地后，车队终于穿越了秦岭山脉，来到了汉水之滨的石泉县。

　　石泉县城一隅。石泉建县于西魏废帝元年（公元525年），因“城南石隙多泉、经流不息”而得名。石泉素有“秦巴山水、石泉十美”之称；是西部第一蚕桑产业大县，被誉为“丝路之源、金蚕之乡”；是国家南水北调重要的水源涵养地和西部重要的电力能源基地；是先秦文化的重要发祥地，纵横学派鼻祖鬼谷子在石泉县修炼授徒，又称鬼谷子故里。

　　秦巴胜地，汉水之滨。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水系恩泽一方，2000多年前在汉水流域曾诞生并强大起一个鼎盛的王朝，汉字、汉语、汉族无不与汉水有关。

这是我们当年行走的石泉汉江边公路，那时公路外围没有护肩，内高外低砂石路，根本无法会车。

　　四季的交替，秦岭都有不同的风采。尤其在春天，春风、春雨伴随的春暖花开，踏青赏花的人们布满山涯，满山的迎春花、野桃花、樱花等开在山梁疙瘩、沟岔河畔。微微闭上你的双眼，你的整个毛孔里会充满绿色，绿色会充满你的心田。

在路过汉阴县时，我们会看到农田里栽种的大片油菜花海，这儿和秦岭北麓的关中平原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风光，它让人真切感受到秦岭南北景色和民风民俗的截然不同。

　　汉阴县的老城门。相对于其他的古城门，无论是规模、还是历史，这个城门都不算啥，但在这个小县城，它还是有历史感的。高大宽厚的城墙，作为一定历史时期的产物，作为一种古代建筑艺术，古城墙体现了当时社会发展的水平，它无声地诉说着汉阴历史的演变和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

　　经过石泉和汉阴县后，当天下午到达安康老城，我们会抓紧赶往指定的施工部队去卸车；从安康到各工地去的便道大多是临时修建，路况都极差，好在司机们技术过硬，再糟糕的路也难不住我们汽车团的驾驶员。

在工地卸完车，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不管时间再晚，我们都要赶到位于安康恆口的铁二师或铁十一师兵站过夜休息；这样做是为了第三天能按时返回西安连队驻地，准备再次迎接新的任务。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安康老城

　　草木荣枯，四时更迭，大山像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每年的春天，秦岭漫山遍野鲜花盛开；到了秋季则是硕果掛满枝头，野果多得数不清，山谷呈现出五颜六色。它们凝聚着大山的意蕴、荟萃着大山的空灵。山幽谷静，溪水潺潺，繁华似锦，满谷飘香，令人心旷神怡，这两个季节，是我们司机出发旅途中最开心的时候。

　　秋天，大山里柿子掛满枝头。

　　但是在炎热的夏季，我们这些开车的司机就要受苦了，除了时常遇到的塌方堵车，那种酷暑难耐对经常爬山的我们而言真是活受罪；在那个年代大家根本不知道汽车还有空调这玩艺，所以再热的天气也要忍受，无非是多喝水、流大汗，身上的军衣就没有干的时候。

到了寒冷漫长的严冬季节，行驶在白雪皑皑的秦岭山脉间，沿途的松树、电线杆上都披着厚厚的白雪，到处银装素裹，景色虽好看，但开车更危险了。尤其在山顶弯急路窄又陡峭的冰雪道路上爬山或下坡时，有时遇到突然情况，再熟练的老司机也很难控制方向和车速，因此经常发生大大小小的车祸。为此每到冬季在爬山或下山前，我们都要事先在两个后车轮上掛好防滑链条，以防万一。

记的一次我们车队在翻越平河梁时，因冰雪路滑刹不住车，在汽车即将侧翻到山沟之际，大家纷纷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个奋不顾身用棉大衣塞垫在车轮下面才幸免于难。

▽这是汽车团美术组1971年冬天，在我们汽车6连采风时创作的版画《雪夜运输》局部图。

　　在大山里开车，最怕突然而至的意外情况。

记的有一次在月河梁北坡，在持续下山并连续转过几个急弯后，前面公路上突然出现一大群山羊，我紧忙采取制动减速，无奈距离太近，刹车又不好用，在左有山谷，右侧是峭壁，躲又躲不开，停车又来不及的情况下，我只能手刹、脚刹并用，双手紧把方向盘照直开入了“咩咩”乱成一团的羊群……真乃万幸，除了有两只羊擦伤了，竞没多大损失。

这事至今想起来还挺惊险。

　　秦岭盛产各种板粟、核桃、磨菇、腊肉等土特产；在这儿我们通过当地老乡不仅认识了野生天麻，杜仲，川贝，麝香等中药材，还了解到陕贝母和川贝母是有区别的；有几次在宁陕的山沟里洗车，在溪水边我们曾抓到过好几斤重的娃娃鱼，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长有四条腿的鱼儿还能发出婴儿叫声；更见识到一种毒树（漆树）的厉害……一次连队战友寇运志在出车途中无意触摸了一下这种说不上名字的树，结果导致全身过敏，甚至五官肿涨的都变了形，最后经住院治疗才康复。

图为秦岭山里的生漆树。

　　到了秦岭，才知道它如此美丽，这里能让你充分感受到天人合一、回归自然的境界。秦岭北坡72个峪，每个峪都山清水秀，景色迷人。每到秋天，秦岭平河梁上漫山遍野的松树结满了象玉米棒子似的大松果，我们开车路过时会停下车采摘一些烤着吃。打开汽车引擎盖后将松果放在发动机排气管的夾缝处，随着车辆爬山马达温度升高，很快一股香喷喷的松籽味就冲进了驾驶室，这新鲜烤熟的大松籽成为我们出发路途上的美味。

　　秦岭山中的朱鹮、大熊猫、金丝猴和羚牛等是受到国家保护的珍稀动物，秦岭又是天然的植物宝库，有多少名贵的中药材谁也说不清。山中盛产核桃、木耳等山货山果，滋养着世代的山里住民，真是靠山吃山啊。在秦岭山间公路上，有时偶尔会看到老乡用马匹驮着物品缓缓前行，这情景现在已很难见到了。

　　水绕山，山环水；山夹路，路穿山，这就是秦岭，你不仅能欣赏到山之巍峨崢嵘；还能看到水之清秀柔美。山里的水真柔，碧绿通透，那里就是人们心中真正的“梦溪园”。

沣峪口是当年进出秦岭的必经山口，它是秦岭北麓的一条山沟。

沣峪是秦岭七十二峪之一，因沣河从这条山沟里流出而得名，沣河最终流入渭河。210国道从这里驶入，西康高速没有建成通车以前，这里是通往陕南、四川的要道。

　　我们8784部队在沣峪口曾开过一次现场会。

那是1972年春天，为加强司机安全教育，部队专门组织了一次大型徒步拉练，团首长命令：无论机关还是连队，全体官兵务必都要参加这次活动。

当年的沣峪口现场会是先后分三批进行的，我是第一批参加。记的那天一大早起床后，我们带着背包水壶和挎包，另外还要携一支五六式冲锋枪，以连为单位自西安开始出发，先向南行军30公里到达沣峪口，再从沟口进山至十公里处折返沟口，一天内每人徒步行程必须达到五十公里。这一天的路程对长期不锻炼的司机还真是个考验。就在这次拉练途中有些人出了不少洋相，事后被战友们传为笑谈。

第一天拉练结束后，各连队当晚分别扎营在沣峪口河畔，炊食班就地支锅取山泉水做饭，为大家办了一顿丰盛的野餐。

　　部队的炊事班在野炊做饭。

　　第二天一早，大家整队参加沣峪口交通安全现场会。

记的为了开好现场会，当时从各单位还专门抽调了工作人员，团里负责宣传工作的几位美工提前准备，在沣河河道的水边模拟佈置了几个还原的翻车事故现场，其中重点佈置了“72.1.2”汉江特大翻车事故，造成四人伤亡（有两位连长当场牺牲）的现场，并由肇事司机在现场会上进行检讨和自我教育……。

我们看着那惨烈的事故现场，听着那痛哭流涕的肇事者亲身讲解，大家心里都有一种强烈的震憾。

　　在秦岭出车途中，我们在山谷的河道溪水边，常常看到一些在悬岩石壁上有开凿的孔洞，开始我们都不知这是啥，后来听老乡介绍才知道，这是两千多年前的古栈道遗跡，搁现在看：这可是相当于如今的高速公路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典故大慨源出于此吧！历史竟是如此的真实，就在眼前展现。

　　经查史料得知，我们在秦岭山涧路边经常看到的这些石孔遗迹，正是秦汉时期著名的四大古栈道之一的”子午栈道”。唐诗中“一骑红尘妃子笑”，说的正是沿古栈道快马加鞭向长安城里贵妃娘娘进贡荔枝的故事。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高速公路已贯通秦岭南北，大山内外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历史上的古栈道早己经失去她应有的功能，但那一路洒满铃声的马帮，还有那在晨曦中和夕阳里缓缓行走的历史将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这是秦岭终南山深处（自沣峪口进山的路线）。

　　离开秦岭后，我想念秦岭，思念秦岭。因为，那里留下了我曾经的脚印，留下了我对它细细的品读，留下了我诚挚的感情，更留下了我的美好回忆。

啊，秦岭！如果再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再与秦岭相约，与秦岭共语。

秦岭，难忘那时的记忆，那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