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1968年3月6日,吃过早饭,闫坊公社的入伍新兵在公社门口集合了。我们刘官庄来了八个:张友怀、张荣法、张子祥、张华玉、张子珍、张传兴、张志诚、张传桂。每人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每人怀揣一张大红入伍通知书:ⅩX同志,你已被批准光荣应征入伍,请于1968年3月6日至博兴县人民武装部报到。我的通知书上,原本写的是“4”日,又改成了“6”日。那年的新兵分别去三个地方,3月4日报到的,是去北京卫戍区和青岛坦克师。我们庄有两个,张友祥去了北京,张秀昌去了青岛。3月6日报到的,是去福建。我本来是去北京站岗,或是去青岛开坦克的,不知为什么又改成了去福建。一个新兵的去向和命运旅程,就这么被分兵的人大笔一挥圈定。</h3><h3><br></h3><h3> 福建虽然十分遥远,但是我对它却并不陌生。我们庄上,及周围村庄上,有许多人在大军南下时去了福建,而且是在赫赫有名的28军。28军的前身,是华东野战军第10纵队,该纵队是由抗战时期渤海军区部分部队发展而来的。抗战胜利后,八路军山东军区所属渤海军区主力部队挺进东北,渤海军区即将留下的部队组成六个团。内战爆发后,以这六个团组成了7师、11师,后合编为华东野战军第10纵队,淮海战役结束后,整编为第三野战军第28军。上海战役结束后,由28军、29军、31军组成的第10兵团入闽作战,解放福建。我们庄上的张秀俊、张道青、张峄山、张乐天、张增仁、张建民等人,就是随着28军一路从山东打到了福建。来接我们的新兵营教导员李振杰,就是邻近的寨李村人。因此,当我发现那入伍通知书被改过以后,并没有丝毫影响被批准入伍后的激动心情,我感到去福建当兵是件十分自然的事,没有丝毫远行的悲凉,反倒觉得,当兵嘛,走远点更神气,更威风。</h3><h3><br></h3><h3> 我们是分乘几辆马车前往县城的,蹄声得得,铃声悠扬,新兵们一个个红光滿面,心花怒放。到县城以后,住在具委党校。开始,听说是去28军,心里很高兴,当兵当到南天边,又是去野战军,要多神气有多神气。接着,又听说有一部分是去28军,但我们大部分是去闽北指挥部。我记得,这个消息是先从刘金鉴那里听到的,当时我们都很佩服他,这类军事秘密他都这么清楚。这闽北指挥部是干什么的?我们都感到挺神秘。吃饭时,又看到带兵的“小张”用的搪瓷碗上,印有“闽指”二字,感到就更神气,心里暗暗欢喜。然后,就是复查身体,到澡堂洗澡,发军装换军装。换下的棉袄棉裤,则交由家里来送行的人带回去。那军装是草绿色的,套在棉衣外边,叫做罩衣,布挺厚的,绿得放亮耀眼。以前,曾见到过小营部队一个放羊的战士,穿一身发白的旧军装,赶着一群脏乎乎的绵羊从庄南经过,这一绿一白,对比竟是那样强烈。那军装虽然不太合身,但穿在身上特别精神,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觉得对方变成了另一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欣喜与惊奇。接下来是编班,我们班的班长是郑金栋,他教我们怎样穿军装、打背包,以及如何集合站队等等。到了部队后才知道,郑班长是福建莆田人,是闽指通信连炊事班的。新兵排长是闽指两栖侦察队的一名分队长,名字忘记了。新兵连的连长姓庄,是闽指两栖侦察队的队长,闽南人。指导员是张树芬,闽指通信连的副指导员,山东益都人。副连长是吴海旦,闽指通信连的副连长,闽南人。</h3><h3><br></h3><h3> </h3> <h3> 作者刚入伍时的照片。</h3> <h3> 3月10日早上,我们从博兴坐卡车到张店,然后登上了一列闷罐车。那车箱显然是运过牛的,上边还沾有干牛粪,有股子牛粪味儿。车箱里铺了一层稻草还是苇席,记不清了。反正我们是一个挨着一个将背包打开铺下,白天一个挨一个坐着,晚上一个挨一个躺下。有人要方便时,就把车门拉开朝外觧决。车门口拴了根绳子,防止不小心掉下去。早请示,晚汇报,以班为单位,在车箱里列队,手握红宝书(毛主席语录本),班长郑金栋喊:“首三让我们敬祝铮红铮红的红太阳……”他普通话不好,憋得滿脸发红,但我们却十分严肃,没有人笑。</h3><h3><br></h3><h3> 当时,社会很乱。新兵营首长担心沿途饭菜供应不正常,在博兴烙了好多白面饼,分给各班各人带着。没想到,沿途各站都有饭菜开水供应,带的那烙饼一直没用上。在长江以北,各站供应的是馒头和炖白菜之类,北方口味。火车在浦口乘轮渡过江以后,气候开始潮暖,地上出现绿色,车站上的饭也变成了大米干饭。虽然从公社化以后就吃糠咽菜,过惯了苦日子,但我对那大米干饭,却并没有感到特别好吃。从过江开始,天天是大米干饭,头几顿还挺新鲜,可不久就开始厌烦。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吃到了新鲜的大米蒸出的干饭以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可口的大米饭。我也才终于明白,那些年在连队吃的大米,全是在粮库存了几年的陈米,煮出的干饭自然不会好吃。那时,一日三歺,早、中、晚,全是大米干饭,糊锅底,夹生饭是经常的事。吃面食叫做改善生活,一个星期才会吃一次馒头,或者是包子、面条。北方兵听说中午吃面食,早上饭都不肯吃了,留着肚子挨到中午多吃些。最多的,有人能吃下十几个馒头或是大包子。那几年,为了吃大米饭,我跟江西兵学会了吃辣椒。是那种红红的干辣椒粉,吃饭时拌到菜里去,我就是靠这种辣椒粉,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逐步适应了连队的大锅饭的。</h3> <p class="ql-block"> 记得,我们乘坐的闷罐车,在路上“哐当”了四天的时间,于3月14日清晨到达了福州车站。下了火车以后,我们去闽指机关的没有在福州停留,马上又登上军用卡车,翻越大北岭,来到连江县丹阳公社朱公大队杏林村,住进了村边的一间稻谷仓库。后来才知道,前往闽指所属84师、守备7师及前往28军的新兵,在福州五.一广场召开了誓师大会,然后才前往各部队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住进的那间仓库,后边紧靠着山坡,前边面对着山溪,是一座独立的石砌大屋,似乎是临时将稻谷搬走腾出来的,里边还留有稻谷的香味儿。这里虽然叫做杏林,但别说杏树林,连一棵杏树也没有。尽管没有看到杏树,但我还是感到十分亲切,因为我从儿时起就熟悉杏树,也喜欢杏树。二月杏花开,阳历的三月正是农历的二月,家乡的杏花,很快就要怒放了。我虽然告别了家乡,却有幸来到一个叫做杏林的地方,我喜欢杏林这个名字,也喜欢杏林这个地方。</p> <p> 杏林,我军旅生涯的第一站,我熟悉而又陌生的第二故乡,我至今清晰地记得对她的第一印象。那是条颇大的山谷,山坡上长滿了茂密的灌木、芭茅草、葛藤及蕨类植物,还有成片的毛竹、箬竹,粗壮的马尾松,大块大块裸露的花岗岩石。山谷间,有一条古老的山溪,由东北方向而来,在杏林村东北不远处拐了个弯,哗哗向南流去。我是第一次走进大山,第一次见到山溪,觉得它与家乡的河流相比,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和神韵,能给人一种悠远而且是奇幻般的感觉。溪水是那样的清彻,能看得清水底的游鱼和卵石,却又觉得它深不可测。溪水流势颇急,挟带着哗哗的响声,却没有汹涌的波浪。溪水两边的沙滩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象是无数个历史的足迹,能让人想到遥远的过去,脑中会涌动起几许苍凉,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置身于什么地方。记得,我们在仓库里放好背包以后,纷份拿起毛巾到溪边洗脸。在一阵由新奇引发的嬉笑打闹之后,许多人突然蹲在溪边石头上沉默起来。山高谷深,流水潺潺,俯首是一条悠远的溪水,抬头是一线悠远的蓝天。从鲁北平原上过来的年轻人们,一时间有些恍惚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北方人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吗?今后的路将会怎么样?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一会儿,脑子里有许多东西,有些发胀。一会儿,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突然间,辛集村的张绍光抬头望了望天空,烦躁地说了句:“操,咱就在这里待两年?”</p> <h3> 说实话,我的心情一直是比较乐观的,对未来充滿了心信与憧憬。没想到,到杏林后的第一顿饭,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那顿午饭,按北方的说法叫做烩饼。我们在火车上没有吃着的烙饼,炊事班将它切成条条,象煮面条一样,煮了粘乎乎的一大锅。那饼在火车上放了四五天时间了,已经变溲发酸了,更糟糕的是,炊事员按照福建的吃法及口味,在烩饼锅里放了海蛎子。记得,我们拿着碗勺,排着队,滿怀期待地走过一座长长的独木桥,到溪东岸去吃饭。那独木桥挺高,很长,人走在上边,桥板颤颤悠悠。后来才知道,那炊事班的位置,是运输连的地盘。我从小推磨推碾就会头晕,坐了几天的火车,若非被兴奋的心情所支撑着,早就会晕得不行了。如今到部队了,精神放松了,过河时又颤悠了一阵子,到了炊事班以后,我只喝了一口那种又酸又咸又腥又粘的烩饼,没等下咽,就忍不住吐了出来。这一下子,算是伤透了。此后,我有十多年的时间,不敢吃放油烹锅煮的面条,闻到那味道就犯胃想吐。那些年,每逢连队吃面条,我就犯愁,只好跑到其他连队找老乡要饭吃。直到多年以后,我才逐步适应了烹锅海味面条,但仍然是更喜欢老家的做法,清水煮面。</h3> <h3> 分兵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决定新兵命运的关键时刻。尽管大家都明白,不能这么说,但心里却都是这么想的。命运之神是严酷的,叫你上北,你就不能上南;叫你扛机枪,你就摸不到方向盘;叫你喂猪就得去喂猪,叫你做饭就得去做饭。我还算比较幸运,分到闽北指挥部通信连报务集训队,学习无线电报务。一起分去的同乡战友还有:张子祥、张志诚、王植林、孙玉乐、郭吉周、王子玖、张宗汤等。与分到运输连学习开汽车的战友相比,隐隐感到有点“美中不足”,与分去养猪、做饭及赶马车的战友相比,又微微觉得有些“高兴有余”。</h3> <h3> 同村战友在驻地朱公桥头合影。后排左起:张志诚,张传兴。前排左起:张传桂,张子祥,张友怀。</h3> <h3> 闽指将军楼</h3> <h3> 其实,不论是去开汽车的、学报务的,还是去扛机枪的、赶马车的,凡是来到杏林的同乡战友们,都有一种优越感。来到杏林的同乡战友是两个排,共60人,全部分在了闽北指挥部机关及直属各分队。在大机关当兵,不论是干什么,那种感觉,似乎比下到海岛或作战连队的要好一些。我们入伍时,闽指机关的营房刚建成入驻不久,大操场北侧那一幢幢崭新的将军楼,让我们这些新兵们又惊又喜,目瞪口呆。天呐!这大山沟里还住着将军,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司令员徐体山,少将,老红军,安徽霍山人,瘦高个,黑脸膛,相貌威严。政委尹明亮,少将,老红军,江西泰和人,据说是从北京总部下来的,戴眼镜,白白胖胖貌若书生。副司令青雄虎,出自皮定钧将军麾下的“皮旅”,参加过著名的中原千里突围,一路过关斩将,以打仗勇猛如虎而闻名。副政委孙乐洵,山东潍县人,知识分子出身,大高个,戴眼镜,一派儒将风度。参谋长李德安,少将,老红军,福建连城人。司令部大楼和政治部大楼、后勤部大楼里,夹着黑皮包进进出出的参谋干事助理员们,或脚步匆匆,或谈笑风声,遇上我们这些去机关拔草搞卫生的新兵蛋子,瞧都不瞧一眼。据老兵们说,他们当中的随便一个,下到部队都能弄个营长团长的干干。我们新兵营的教导员李振杰,就是政治部直工处的干事。他到我们通信连讲过几次课,口才很好,讲课很生动,而且没有官架子,自己背个军用水壶,连茶水也不用连队准备。他还邀我和张子祥等战友到他家里玩过,他夫人是王文村的,对小老乡亲切和霭。后来,他去了江西生产建设兵团。我1974年到军政治部直工处工作后,曾打听过他的消息,未能找到。1993年春节,我到牛志泉家参加博兴同乡聚会时,意外地见到了李振杰教导员,才知他已经在江西落户,因春节期间来福州看望战友,正巧赶上了这次同乡聚会。虽然时隔二十几年,他已经头发花白,苍老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h3> <h3> 闽指司令部大楼</h3> <p> 闽北指挥部的车牌是“酉1”,和福州军区机关是一样的。这是因为,闽北指挥部是军区派驻闽北的指挥机构,不仅指挥所辖的84师、守备7师及守备72团,而且还负责协调指挥闽北地区的海空军合同陆军作战。1962年,蒋介石集团叫嚣反攻陆,台湾海峡战云密布。为了加强对闽北地区部队的指挥力量,防备当面之敌国民党驻马祖部队来犯,中央军委决定组建福州军区闽北指挥部,并从福州军区及28军、31军等单位,抽调了指挥及参谋人员,组成闽北指挥部的指挥机关。1962年6月,闽北指挥部在连江白莲成立,司令员吴瑞山,政治委员李光辉。指挥部所属部队,担任福鼎至闽江口北侧的海防和机动作战任务。8月,指挥部移驻连江丹阳镇,1965年10月移驻连江朱公村及杏林村一带。所属第84师驻丹阳公社山边村,守备第7师驻霞浦,守备第72团驻连江县黄歧半岛,第176医院驻闽指机关附近。</p> <h3> 闽北指挥部司令员徐体山,1955年授少将军衔。</h3> <h3> 初到部队,初到南方,一切都感到陌生,一切都感到新奇。三月天,北方的天气还很凉,这里却要挂蚊帐。那蚊子是大个头的花斑蚊,打一下能在身上印出个清晰的花蚊子印。家乡的蓖麻子棵,秋后一下霜就枯死了,而这里的蓖麻子却是四季长青,长得象树一样。在家乡,夹竹桃很少见,我只在张光然家里见到过,是种在黑陶制成的大花盆里,冬天抬到火屋里过冬,这里却是一丛丛一片片,路边沟旁随处可见。在家乡,仙人掌也是稀罕物,我只在张振祥家里见过,种在小花盆里,冬天放到火屋里,养好多年才长巴掌那么大,要十几年才有可能开花。而这边的仙人掌,能长一人多高,年年开花。尤其是路边的厕所,围墙还不及裤腰高,大老远就能看到里边有人在吭哧吭哧拔橛子,北方兵都不好意思蹲进去。几位1966年入伍的栖霞老兵,教了我们个顺口溜:“闽北三大宝,蚊子白天咬,厕所象碉堡,大姑娘光着脚丫子到处跑。”</h3> <h3> 闽北指挥部政委尹明亮,1961年授少将军衔。</h3> <p> 连江县敖江支流牛溪,从东北方向而来,在杏林村东北不远处拐了个弯,流经杏林林、朱公村,哗哗向流南去。在牛溪的这个拐弯处,东边南岸,有一座无名山峰,海拔也就只有几百米高,山上到处是一块块的巨形花岗岩石,还有算不上茂密的马尾松和油茶树。记得,我和张子祥等战友上山玩,冲上山顶不会感到累。闽指机关及直属队的营房,基本就是沿溪绕山而建。只有我们通信连的营房离牛溪远些,是在那座无名山峰的南麓,在闽指机关的南大门的东边。因此,南大门的警卫任务,不是警卫连负责,而是由通信连负责。</p><p><br></p><p> 通信连后山顶上,有一块黑褐色巨石,又高又大,叫做响石。因此, 通信连所在的地方就叫做响石林。 南大门岗哨旁边有座古墓,是康熙年间周家的古墓。 民国23年闹红时, 周家子孙出了很多烈士,为成立连江县周溪苏维埃政府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古墓坐正南朝正北,正对着北面山顶上的大石头。23革命失败后,从这里出去的一个小红军,听说后来在石家庄某军事研究所担任领导。</p> <h3> 朱公村民居</h3> <h3> 我们报务集训队是临时单位,建在通信连东边的一个山包上,三面被谷地环绕,是老百姓的水稻田。宿舍最靠前,后边是教室,再后边是84师工兵营的临时住房,他们正在无名主峰下为机关打坑道。那是条Y字型的坑道,向西北通往司、政、后机关,向东北通往警卫连,向东南通往我们通信连。因为我们是临时单位,那伙房和厨房是用竹杆和芭茅草搭盖的,就连厕所也是用竹杆和芭茅草搭盖的,是名符其实的“茅房”。也没有石砌水井,在老百姓的稻田边有个水坑,稻田里的水会过滤渗透到坑里,这就是我们的水井。没有水桶,好在取水很方便,可以用脸盆直接舀。各班搞生产种菜,因为没有水桶,便一人一个脸盆往菜地里端水。洗脸,刷牙,冲澡,洗衣服,全是在稻田边的水坑旁。花蚊子从来不带响,冲上来隔着军装便狠狠叮咬。战士们端着脸盆浇菜时,那花蚊子一路追着咬。还有一种咬人的昆虫,叫做“小黑虫”,个头比小米粒还要小,不上细眼根本瞧不到它。这玩意成群结队,团团飞舞,防不胜防,比蚊子还可怕,等你感到身上痛痒时,早已落上黑乎乎一大片,叮起了一层大疙瘩。</h3> <h3> 我对无线电台和报务员的了解,当然是来自电影,尤其是《南征北战》。从电影里看,无线电台很关键,无线电报很重要,无线电台报务员很神秘,也很神气。可开始学报务时,却是坐在教室里,从学习报务用语开始,从背英文字母开始。有那上学少的同乡战友,硬是记不住那26个英文字母,记不住那个是“滴哒哒”,那个是“哒滴滴”。湖滨公社的张宗汤竟急得痛苦流涕,说自己不是干这一行的料,还不如去喂猪做饭好。也巧,没过几天,福州军区政治部机关食堂来调两名炊事员,选中了同乡战友张宗汤和刘新杰,张宗汤的愿望得以实现,走的时候很开心。<br></h3> <h3> 有天晚上,战友们正坐在床铺上背诵报务用语,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紧急集合号声。新兵怕炮,老兵怕号。”其实,新兵同样怕号。紧急集合号声一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个个手忙脚乱,心里崩崩直跳,呼隆隆朝门外涌去。原来,附近的大北岭发生森林大火,报务集训队要随同通信连参加扑灭山火。队伍刚刚集合完毕,运输连的几辆解放牌卡车就开了过来,我们紧张而严肃地登上卡车,通信连两瓦班出动四部报话机,保障灭火队伍的通信指挥。这时,其他连队的灭火队伍,也已经乘车出动。车队开进至半山腰停了下来,我们跳下汽车,每人从路边扯上根马尾松枝,开始向山顶着火点攀登。大火是在山顶附近燃烧,凶猛地向两侧和山项蔓延,映红了半边天。我们艰难地向上攀援,山风卷着热浪和火星草灰迎面扑来,松枝知翠竹燃烧时发出的爆烈声响成一片。我们报训队,除去几位班长,全是新兵,那里见过这等阵势?尤其是我们这些山东博兴来的,连大山都没爬过。真是那句话,除生牛犊不怕虎,正因为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们都不知道深浅,只管一个劲地朝着火场冲。指挥员是有经验的,大喊道:“避开顺风火势,包抄上去!”接近火头了,胶鞋踩在地上感到发烫,火光热浪烤炙得脸上干痛。一阵风吹过,几丈高的大松树‘’呼‘’的一声便成了一团烈火。成片的山桃花,被烈焰一卷就是一片焦黑。战友们似乎忘记了危险,东奔西突,上窜下跳,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松枝,烧秃一枝,再换一枝……</h3><h3><br></h3><h3> 火灭了。战友们疲惫地坐山顶上,让山风拂去滿脸的汗水。群山一片漆黑,天空有星星在眨眼,山下有灯火在隐现。上山难,下山更难。来时有山火引路,回去时却只能跌跌撞撞。危险处,只能坐在地上,慢慢向下滑行。回到宿舍后,有人发现烧穿了鞋子,有人大叫烧破了帽子,有人军装上烧了几个破洞。我的左手衣袖上,烧了几个豆粒大的小窟窿。大伙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个个手臂上是横七竖八的伤痕,脸膛上是横七竖八的黑灰,忍不住全笑了起来。</h3><h3><br></h3><h3> 夜间的哨音更可怕,因为那短而急促的哨音,是紧急集合的号令。尽管是演习训练,但紧张气氛不亚于实战。按照规定,必须在五分钟以内,穿戴整齐,打好背包,冲出集合。那床铺是仅容一个人宽的上下铺,还挂着小蚊帐,平时在上边翻身都要小心,何况是在睡梦中突地听到急促的哨音?这时,手不能发抖,越抖穿衣服越慢。可是,你越是不想发抖就越是发抖。有斜糸扣子的,有将衣袖当裤子穿的,有错穿别人鞋子的,有滿地乱摸鞋子的。心不能发慌,越发慌四肢越无力。可是,你越是不想心慌就越是心慌。有的人横三竖二硬是綑不牢那背包,只好急忙忙抱着背包跑出来。有人从上铺爬下来时,会小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于是,便有人开始捉摸紧急集合的规律,到了星期六的夜里,悄悄打好背包,和衣躺在蚊帐里。但是,这秘密很快就被发现了。从此,每逢周末夜里,查铺查哨的手电筒晃得更勤了。</h3> <h3> 那时,气氛也确实令人紧张,经常有敌特活动的消息从前沿传来。据说,罗源县有一个国民党特务,因为住在乡下,其电台所需的干电池需要马祖敌军接济。有一次,这特务取上电池回家时,被部队的巡逻人员逮个正着。有一次,突然来了台风。那台风来势极为凶猛,在我的记忆中,此后几十年,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台风。当时,部队全部进入尚未完工的坑道避风。晚上我去南门换岗,根本就不能走路,身上穿着雨衣,人一站起来就会被风吹跑。从坑道口到南大门两百多米的距离,我是趴在地上爬到岗亭的。当然,下岗的战友也只能是爬回坑道。在那次台风中,马祖敌军后勤军官一名,连同一艘小型运输艇被吹了过来,让闽指两栖侦察队给俘虏了。台风过后,侦察队将其从前沿押往闽指,我们正巧在通往大门口的路边搞卫生,看到了那位国民党军俘虏。两名负责押送俘虏的侦察兵,全副武装,匕首,手枪,微声冲锋枪,很是威风。其中一人,是我的同乡战友李家国。在报训队宿舍的西边,有一幢神秘的报房,荧光灯彻夜通明,有一伙老兵24时轮流值班。里边没有无线发射电台,只有收讯机,老兵们不发报,只收听。据说,他们是在执行一项临时任务,监测闽北地区的无线电通讯,以便及时发现有无地下秘密电台出现。</h3> <p> 作者老照片。此文原载本人作品集《八月的云霞》,海风出版社,1996年出版。2017年7月5日修订。</p><p><br></p><p> 图片大多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