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母(三)

王洁

父母合影

按:“每逢佳节倍思亲”，转眼又到中秋节了。人们也常说“儿女的生日就是母亲的难日。”中秋节也正是我出生的日子，而且爸爸弥留病榻去世前的最后几天也正是中秋节前后。此时更是格外的思念父母。因此写下此文以表纪念。

　　30岁时的父亲-被照相馆放在橱窗展示的照片

我出生在一个幸福温馨的家庭里，爸爸英俊多才多艺，妈妈漂亮贤惠勤劳能干，而且他们相亲相爱，感情极好，几乎看不到他们吵架。家境虽说不上有多富裕，但也算殷实。我出生时，爸爸刚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职业学校教书，每月有78块钱的工资，妈妈在红卫橡胶厂工作，每月是56元的工资，即使后来有了妹妹，对于五口之家来说，在五、六十年代这样收入的家庭生活还是比较宽裕的。所以从小不愁吃不愁穿，上学交的各种费用从来不延迟，参加各种活动所需要的服装，妈妈总是早早地给准备好，而且都是崭新的。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我，觉得很快乐，很幸福。可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却因为妈妈的离去戛然而止。

1972年的春天，对于我来说比严冬还要寒冷，因为刚刚40岁的妈妈饱经了病痛折磨之后，离开了我们到了另一个世界，当时我还不满14岁。自从妈妈走之后，每当逢年过节我都会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但是平时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因为我不希望当别人说起这孩子没有妈妈时那种怜悯的眼神儿。但是前额上两道深深的皱纹出卖了我的内心，也许是从那个时候累积出来的吧。即使到大学的时候，看到别的同学妈妈来看望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许还没有从失去母亲的压抑中走出来吧。大学毕业不久，病魔又残忍的夺走了爸爸的生命。我恨自己面对着躺在病床的爸爸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他也离开了我们。爸爸的离世真的难以承受，让正在读研的我几乎放弃学业，因为心里有一种负疚感，总觉得是我们没有打点好关系导致爸爸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而离开了人世。自从上次写完了怀念父母(二)之后，心里好像放下了很多，不再感到那么沉重，但是还会时常梦到他们，特别是爸爸。也许是因为妈妈走了之后。是我跟爸爸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所以生活的点点滴滴，总是不时的闪现在我脑海里。

　　 出嫁之前的母亲

小的时候能上饭店吃饭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也是一件很向往的事情。尽管那时候家里生活条件还算宽裕，吃的也很好，但是还是很盼望去饭店吃饭。有一天傍晚爸爸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来到了牡丹江的一家天津包子铺。饭店不大人也不多，一走进去就闻到了狗不理包子的香味儿。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下饭店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感觉，虽然现在已经想不起包子的味道，但是第一次下饭店的情景却在我脑海里打下了深深的印迹，每次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美妙。

牡丹江江心岛——小时候经常被爸爸带到这里给他和他那些伙伴们看衣服

　　爸爸是南方人，特别爱游泳，游的也好。每到夏季，他都要和同事朋友相约到牡丹江里游泳。出于安全考虑妈妈不让爸爸带我们三个女儿去江里游泳，所以我们三个谁也没学会游泳。不过我倒是有机会跟着爸爸一起到江边儿，但每次去都是被爸爸挂在胳膊上驼到江心岛给他们看衣服，等他们游完回来再带我回家。

　　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妈妈在张罗，总觉得她有干不完的事情，她很少能有时间陪我们出去玩儿。所以带我们出去玩儿的事儿，自然就落到了爸爸的身上。爸爸经常领我们去的地方就是牡丹江公园，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冬季看冰灯。冬季的傍晚，天气很冷，妈妈给我们穿戴整齐，捂得严严实实的，我们高高兴兴地跟着爸爸出发了。那个时候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儿，但是一个自行车又带不了我们姐妹三个人，所以我们只好步行从西二条路走到东四条路。一路上很兴奋，几乎没有感到寒冷，也没有觉得路远，好像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公园。虽然现在想不起都看到了什么，但是，那种兴奋、新奇、高兴的心情却记忆深刻，现在想起来还如同当年。

牡丹江公园大门

　　妈妈做得一手好缝纫活，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穿过买的成衣，都是妈妈亲手缝制，连夏天穿的凉鞋都是妈妈亲自手工制作的。我们姐妹三个人，一年四季从春装到冬装，而且除了过年要穿新衣服之外，“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还要有新衣服，现在想想，妈妈该有多累呀，小时候只顾自己穿新衣服高兴了，却没有想到妈妈的辛苦。无论妈妈多忙，身体多么不舒服，我们的新衣服绝不会空位，无论何时，我们姐妹总是穿戴的整整齐齐。也许爸爸想帮妈妈忙，曾帮妈妈买过两次做衣服用的布料，可是妈妈都不满意，后来爸爸再也不擅自做主“帮忙”了。

爸爸抱着二十个月的姐姐

　　小时侯妈妈每隔一段时间就让爸爸带我们姐妹去照相馆拍照，这在那个年代是比较奢侈的。每次拍照我们都穿得漂漂亮亮的，都是妈妈亲手为女儿缝制的新衣服，给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回忆。遗憾的是在我的记忆中却从来没跟妈妈合过影。在她的观念中，全家合影是不吉祥的兆头，很是忌讳，也许是因为她自己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关系吧。所以我们家没有五口人的全家福照片，这是我一生遗憾。尽管用现在的技术可以拼在一起，但是永远不能弥补我心中的缺憾。

　　为什么妈妈那么重视给我们姐妹拍照呢？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爸爸一直没跟妈妈明说，也从来没有带妈妈回过湖南老家。当时妈妈只是认为交通太不方便。要从牡丹江到湖南实在是太遥远，走一趟很不容易。所以妈妈为了让远在湖南老家的奶奶和伯父们能了解我们的成长情况，隔一段时间就让我们拍一次照片，在给奶奶寄钱的同时把照片也寄给他们。这个原因是我在1986年回到湖南后才悟到的。因为在二伯大伯家的影集中，我发现了保存完好的这些照片，而且每一张照片后面爸爸都写明了时间和我们的年龄。

八个月的我和姐姐

唯一一张被爸爸抱着的照片

妹妹一岁左右时的合影

三姐妹

拍这张照片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记得衣服领子里还围了一条丝巾

这是1971年春节前后，妈妈在世时的我们姐妹的最后一张合影

　还有一件让我刻骨铭心的事情，每每想起就阵阵心痛。 妈妈去世后，爸爸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套里外三新的棉衣裤让我们看。原来妈妈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拖着带病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给我们姐妹三人各做了两套棉衣褲。手捧着密密麻麻缝满了妈妈浓浓爱的棉衣，我泪如决堤，当时只是想妈妈，体会不到妈妈当时的心境，后来当我做了妈妈后，每次看到这些衣物，心痛无比，妈妈当时在给三个未成年的女儿一针一线缝制棉衣的时候是怎样的揪心啊，真的难以想象。

　　1969年秋天外祖父的去世对妈妈的打击很大，妈妈身体逐渐衰弱，只得病休在家。记得她夏季也要穿着棉袄，后来棉袄左臂里面还要绷一块兔子皮，因为她总是感觉那里冷。即便这样也没有耽误她承担所有的家务，包括到姥姥家照顾姥姥。我从妈妈那里感受到的是坚强、乐观、包容、奉献。她心里永远都是装着别人，唯独没有自己。虽然妈妈已经走了45年了，可是每次提起这些还是忍不住哽咽鼻酸，眼泪总会夺眶而出。

　妈妈勤劳、善良，友好，对待街坊邻居也像对待家人一样，谁家有困难求到妈妈，她一定会尽力帮助，邻居家里有了纠纷也要请妈妈帮着调节。小时候玩耍时不经意间常常听大人聊天时不约而同地夸赞妈妈，从中感觉到大家对妈妈为人的赞赏。记得妈妈去世时，街坊邻里、同事朋友送来的花圈灵棚都摆不下了，出殡时拿花圈的队伍拉了整整一条街长。

　妈妈走以后，妹妹也到姥姥家去住了(姐姐原来就住姥姥家)，家里就剩我和爸爸作伴。那时我刚刚上初中一年级。妈妈走的第二天，爸爸还没下班，我想给爸爸做点饭，可是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炉子，好不容易点上了，就是光冒烟不着火，弄了满屋子烟。

　妈妈的离去受打击最大的是爸爸。妈妈健在时所有的家务几乎都让妈妈包了。爸爸虽然当过兵，但是没有扛过抢，而是拿笔杆子的文职，擅长琴棋书画，喜欢写写画画。加上爸爸出身书香门第，在家里也没干过活，所以，有妈妈在的时候，爸爸很自在，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后期妈妈病重时，爸爸开始分担家务，也是在妈妈指导下完成。

　　至今仍清晰的记得令人动容的一幕。妈妈去世那两天爸爸脸色铁青，一直沉默不语，可是当要钉棺木那一刻，爸爸像疯了一样大叫着扑了上去，死死地拉住钉棺的人，周围的人硬是把他拽开。第二天起床后，我发现爸爸白发陡然增加了好多，这时才理解人怎么会一夜白了头啊。

　　随后的日子看似一切平静，但是平静背后却孕育着一场危机。转过年(1973年)的正月十四晚上八点多钟，在姥姥家包完第二天要吃的饺子，我和爸爸回到家中洗漱后就睡下了。大约半夜二点左右被爸爸的哼叫声惊醒，爸爸已经处在半昏迷状态。看到爸爸痛苦的样子，我被吓得不知所措，那时也没有电话，无法和别人联系。急中生智想起来爸爸的朋友池叔叔，于是我摸着黑走出家门，外面路灯都已经关了，好像有一点淡淡的月光，凭着记忆顺着胡同找到了池叔叔家。池叔叔问明情况后，立即跟我回到家里，叫来救护车把爸爸送到了红旗医院。这时爸爸面色苍白，疼痛难忍，大声呼叫，急诊大夫不得不给用上杜冷丁。后来才知道爸爸是得了急性胰腺炎，如不及时手术会有生命危险。当时医院有位人称“方一刀”的著名大夫做的手术，还比较成功，爸爸又过了一次鬼门关（第一次是60年胃穿孔，胃被切除三分之二）。我知道这次发病和妈妈去世有关，虽然爸爸从未说过。

这是1972年秋天和爸爸的合影。

尽管妈妈的去世对爸爸打击很大，但他仍然教会我们乐观地面对生活。虽然命运对爸爸多有不公，但我从没听到他有过抱怨。

　　为了不让我们姐妹受委屈，爸爸迟迟没有续玄。直到妈妈走后的第四年，爸爸才在朋友的劝说下有找了一个伴侣。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一些想法和做法很幼稚，现在想来很伤爸爸的心，很不应该，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向爸爸道歉，这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当爸爸把继母接到家里那天，我们姐妹站在院子里掉泪，让爸爸在朋友同事面前很没面子。爸爸让我们管继母叫“姨”，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很困难的事儿，由于心里的抵触就是叫不出口。记得有一天傍晚，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人，爸爸就此事批评我，我很不服气，顶撞了爸爸后跑了出去，自己觉得很委屈，过了好久才回家。进门后发现做好的饭菜一点儿没动，后来才知道把爸爸气得胃疼了好久(因为我在家里一直是乖乖女，爸爸的骄傲，从来没有顶撞过大人）。老爸，这真是做女儿的不应该，只能借助文字再次请您原谅当年不懂事的女儿。

这是1985年夏天妹妹和爸爸在镜泊湖的合影

　爸爸当初在选择第二个伴侣时可能过多的考虑不让女儿受委屈，选择了一个未婚的大龄“剩女”，忽略了其他方面。从婚后的生活状态看很不和谐，爱好兴趣、秉性习惯都不在一个频道上。不久我也下乡离开家了。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爸爸操持，很难想象一直被妈妈照顾得衣食无忧的爸爸此时的生活状态。爸爸和继母两人很少有沟通，也由于她的工作单位离家很远，所以，继母常常回娘家而丢下爸爸一个人在家，爸爸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如果在身体好的时候，这都不是问题。可是经过两次大手术的爸爸身体不太好，当他第三次半夜发病时，继母都不在身边。

这是爸爸写给我的家书的其中一页

　　这是爸爸平时的习字

在爸爸发病前的暑假，看到爸爸身体消瘦，我就劝爸爸到哈尔滨来检查检查，他说现在工作太忙，等手头的事儿办的差不多再说，可是连一个月都没等到就出现了异常。

人们都说人要离开总有点征兆或异常，回想起来也许有道理。每次休假结束要离开家的时候，爸爸都会催着我早点走，不要误了火车。可是这次爸爸一点儿也不着急，好像怕我们走似的，一个劲说“来得及，来得及”。等我们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停止检票了，又返回到家中，爸爸还开玩笑说，这是姥姥要留你们一天呐(第二天是姥姥的忌日)。

万万没有想到才离开爸爸不到一个月。爸爸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1985年9月末的一天，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爸爸还没有出现在办公室，因为他是单位的财务主管，有单子需要他签字，于是厂里就派人到家里找他。好不容易把门砸开了，看到爸爸连人带被都在地下。原来半夜发病，疼得他无法起来，来人立即拨叫120把爸爸送进了医院。等我从哈尔滨赶回来时，爸爸已从手术台下来，但仍然昏迷不醒。看到爸爸浑身插着各种管子，心痛如刀绞。到了第七天爸爸苏醒过来，但说话仍不很清楚。他把我叫到跟前断断续续地说:“小洁，你去找医生，我要转院，这里治的不对。”当时正值中秋节和国庆节，医院里只有值班大夫，主治医生给爸爸手术完后，从厂里要了各种物资回家修房子去了，根本见不到影。我们姐妹加上各自的爱人共六个人日夜守在病房里，却无能为力。等国庆节过后，主治大夫上班了，爸爸的病情也急转直下，突然说不出话来，紧急抢救无效，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明明是术后感染导致死亡，却无法打赢医疗官司。这一直是我心中抹不去的痛，难以释怀，总觉的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甚至无法为爸爸讨回公道。直到现在还常常在梦中见到爸爸。

这是最后一次和爸爸合影。

这是最后一次暑假分别前，我们全家在门前的公园游玩儿拍照。期间，爸爸想一个人拍一张照片，此时我们姐妹三人不约而同地跑过去，连拉带拽的围着爸爸照了这张照片，当时我们的心情是多么的高兴和幸福啊!遗憾的是还没等照片洗出来，他老人家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阖家欢乐的照片就匆匆离我们而去了。

　 姊妹四人合照

爸爸妈妈走的太早，竟没有给我们尽孝的机会。子欲孝而亲不在，这是做儿女最大的遗憾。但愿爸爸妈妈在天之灵能原谅做儿女的不孝。

愿天下的兄弟姐妹们珍惜拥有的。

二零一七年九月十五日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