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画:阳光中的谜(原文发表于《当代》编辑部下《我的故事》期刊2008年。</p> <p> 阿来是个大嗓门的女人,她的力量非常大。有一次她和我说生孩子是很痛的。她说:“我生孩子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阵痛上来,我就咬紧牙关,双手握紧了铁架床的栏杆。结果,一用力,头从栏杆里穿过去了。怎么也弄不出来。一直到孩子生完了,我老公才找来钢锯,据断栏杆,把我的头解放出来……</p><p> 阿来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也是我老公七大姑八大姨五小叔子六小舅子的远方沾亲。小时候因她常留宿我家而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并因此而改掉了我把头闷在被里睡觉的恶习,原因很简单,因为阿来的脚很臭,我常对她说,你长着这样一双脚,夏天蚊子一定不叮你。</p><p> 小时候我们个头一般高,常换着穿衣服,一样的没头型,一样的黑,成绩也是一样的差,唯一的区别是阿来会爬树,把树上的桑椹摇落下来,让我拣着吃,说不用洗的。这使我非常痛苦。还有就是,我们掏出所有的钱,一分的,两分的,凑成五分钱去买油条吃。只能买一根,不得己要当街撕成两半。然后各持半根油条吃着去上学。每天每天……而且,在有热闹发生的时候,阿来永远都是尾随着我从教室后门跑掉的那个人。</p><p> 阿来一生下来,她的妈妈就去世了,阿来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也不大有什么管教,她少女的时候,清丽可人,眼睛如葡萄一样晶亮,一头乌黑的浓发梳成一根又长又粗的大辫子,皮肤白里透红,是我们那条街上的一枝花。可是她却早早地就结婚了,男人长得丑,还是个小痞子,天天在街上散混。阿来的爷爷是个退休的邮电员,很反对这个事,可是却管不了阿来……</p><p> 后来我去看阿来的时候,阿来的孩子只有三个月,十几岁的她抱着孩子,非常成熟地看着我,而我那时,正是一个风花雪月的高中学生。相对坐着,却像在两个世界里,找不到任何的共同语言。我无法劝说阿来什么,因为在我看来那个噩梦般的男人,却是阿来的真神。阿来平凡的世界因为这个坏男人而充满了意义,充满了趣味。那是个冬天,天空扬着细白的沙一样的白雪,我在清冷的风雪中离开她的家,离开了阿来。那时我知道,命运己经给我们,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p> <p> 十几年后的一天,我正带着孩子做作业,忽然有人来找我,门被拍的山响。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阿来。阿来带着三个女儿,最小的也比我女儿大两岁了。阿来染着黄头发,上半部新长出来的是黑的,而下半部仍是黄的,短发,烫着小波浪的花。发胖的脸蛋上有着黄褐斑的痕迹,眼神仍是很清亮,她的腰围粗了许多,背也厚实了,嗓门仍是很大,显得很有力气。她哈哈大笑地站在门口。我足足过了一分钟才认出她来:这可不是阿来,她依然是这样粗糙真挚的笑容。</p><p> 三个孩子以锐不可挡的气势冲了进来。阿来忽然大声暴喝一声:“换鞋。”我忙说:“不用换,直接进来吧。”谁知三个孩子竟如受过军训一般,边向客厅冲,边弯腰以极快的速度脱掉鞋子向后就扔,然后光脚在客厅里东奔西跑。</p><p> 我女儿一见有小孩玩,高兴地乐不可吱,忙着拖出玩具箱,又拿点心糖果之类的兴高采烈地玩起来。一边的我也非常感慨,没想到,十几年之后,我们又能重见。我们俩热烈地聊了起来。</p><p> 正叙到热闹之处。阿来忽地站起来大声地训斥孩子。她说:“怎么随地乱扔垃圾呢,这是不礼貌的”。阿来站起来,拣起地上的点心包装袋果皮之类的,径直走到窗口,打开窗户,呼啦一把扔向外面的公用草坪上。她一边扔一边说:“随地乱扔垃圾是不对的。”</p><p>那天阿来没有走,她对我非常的亲热,三个孩子也非常亲热。很显然,阿来一定是说了我许多次了,说她们有个阿姨,是妈妈最好的朋友。</p><p> 阿来说她们全家都搬县城来住了,不在乡下住了。因为房子还没弄好,暂时租借别人的房子。她说,这下,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疯了。 我听了这些话,也没想得太多。但是有一点,我们毕竟分开很多年了,我们不会再是从前的我们了。</p><p> 自从那次之后,阿来总是不期而至,比喻说,我一开门,她神奇地出现在门口说,我来你家洗澡,然后四个人蜂拥而进。直接进卫生间开始洗澡。我在外面沏茶榨果汁。然后女儿急切地等着和她们玩。</p><p> 阿来从卫生间出来以后,她说,唉,三个孩子,洗得我累死了。然后她就往地毯上一躺,大大的“大”型。仰首向天。三个孩子也就势一躺,四个人躺在地毯上,我说,阿来,不要这样躺。这样……我想说她们刚洗完澡,地毯上多脏啊,怎么能躺地毯上呢。谁知阿来说,不要紧的,我们不嫌凉,你不要担心我们。她一挥手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p><p> 我进了卫生间,却见我的洗脚毛巾向下滴滴泠水。我说,阿来,你们用什么毛巾洗澡。</p><p> 她说,我也不知道,看见有毛巾,扯过来就用了。</p><p> 我说,你们没带毛巾来吗。</p><p> 她说,我来你家还带毛巾干什么。又不是旁人家。</p><p> 我说,那你说一声啊,我给你拿条新的。这是我的洗脚毛巾啊。</p><p> 阿来骨碌一下从地毯上爬起来,望着我,半晌。她说,你对我真好,没事的,我不在意。你不要往心里去。真的,没事的。</p><p> 我笑笑,说:“过来吃猕猴桃吧。”</p><p> 她扭头对小孩们说:“你们每人只能吃一个,剩下的都不许吃。知道了吗?剩下的我要带回家。”</p><p> 那天她们在我家玩到晚上十点钟,还没有走的意思,而我女儿却需要我哄着他才睡。所以女儿不停地打呵欠。我也说,哟,小孩明天还上学呢。阿来马上说,那你还不哄他睡,你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在聊。快去带孩子睡。我在这等你。</p><p> 第二天我说我要去外地办事,一个人很无趣,干脆带女儿一起去。在上火车的时候,阿来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她带着小女儿在人潮汹湧之中力挫群雄,奋力挤上我们的那趟列车。我说:“阿来,你怎么来了。”</p><p> 阿来毫不迟疑地说:“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我在家越想越不是滋味, 我想你一定会无聊的,所以我就来陪你了。”</p><p> 我们在那个城市里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晚上我和女儿洗涮了之后,我说,阿来,你们去洗澡吧。这次我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主动说:“阿来,你带毛巾了没有。”阿来果然说:“你不是带了吗。”我赶快说:“那你就用我的黄毛巾吧。那条红毛巾是我女儿的,你们别用。”</p><p> 第二天一早,我们洗涮完毕后。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我发现我和女儿涮了牙,而阿来她们也涮了牙。问题是:我和女儿一共只有两只牙刷。那么,阿来是怎么刷的呢。</p><p> 我说,阿来,你们用什么牙刷刷牙的。</p><p> 阿来说,台面上的那两只。</p><p> 我说,阿来,那是我们用过的啊。</p><p> 阿来说了一句话,使我再无话可答。</p><p> 她满不在乎地说,原来是你们的,我还以为是以前房客丢下来的。</p><p> 那天孩子们都要去肯得基吃东西。我为两个孩子点了一份大的套餐,再配上鸡翅鸡腿什么的。至于我和阿来,就准备去小餐馆吃些炒菜。本来是很好的安排。谁知一份套餐送一份礼物,两个孩子因为一份礼物而争执起来。</p><p> 阿来说:“都吵什么,吵死了。马上叫阿姨再去买一份套餐。”</p><p> 我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就去买一份套餐。正在付钱。阿来在后面向我喊,再买两份。我又看到了两个熟人了。</p><p> 吃完中饭后,我们去商场。转了几圈。我买了一件毛衣,花了两百多块钱。我说,你先转,我去办个事。</p><p> 等我办完事回来,我发现阿来也购物完毕。阿来说,你买了什么,我说,毛衣。你呢。</p><p>阿来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说,也没买到什么东西,我白来了一趟。就买了外套,裤子,毛衣……我一看,全部上品牌的。我说,阿来,你花了多少钱。阿来说,五千九百多,六千块都没花到。</p><p> 我大吃一惊。说实在的,我们夫妻俩都是工薪阶层。买衣买食向来都是计划经济。而她,阿来,一个无业游民。天天呆在家里烧饭洗衣带孩子,居然这样买衣消费。我说,阿来,你怎么花这么多钱。</p><p> 阿来说,我没花什么钱啊。我哪次逛商场都要花一两万的。今天时间来不及了,也没给小孩买衣服。</p><p> 在回去的路上,我不得不审视阿来。原来,那皱皱脏脏裤子竟然都是上千元一条的,原来那沾满泥浆的从不护理的皮鞋全部都是两千元的,原来阿来身上的外套都是两千以上的,甚至是阿来的毛衣……这些,不仅我没有看出来,我老公也没看出来,我周围所有的朋友同事也都没有看出来。</p><p> 通过这件事,我知道阿来的经济状况应该是不错的。本来我都存在着照顾她的心理,现在我想,不必管那许多,我等应由她来照顾。</p><p>有一天,我约朋友去逛街,朋友突然失约,百无聊耐中我想到阿来,便给她打个电话。电话挂了十分钟后,阿来的电话打来了,她说,我在某商城等你,你怎么还没到。</p><p> 我一听赶快飞马赶到。我们俩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我去称了十元钱的韩国泡菜,她说味道怎么样,我说不错的,不信你尝尝。我用牙签挑了一块给她尝。她吃了说,嗯,好吃。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也买点。于是她称这个尝那个。一下挑了五种。她拎着五种对我说,你怎么才买一种。 我说,吃完再买呗,我先来看看面包。</p><p> 她马上把头伸向各色面点,一边看一边说,不错不错,唉,我告诉你,我出来可一分钱没带。</p><p> 然后她接着又一连指了七八种面包,这个那个。</p><p> 我站在她身后,一霎时,我忽然觉得我什么面包也不想买了。</p><p> 那天下午,阿来逛完超市逛商场,逛完商场吃小吃。马不停蹄,没有丝毫扫兴的样子。当然,我那天下午一点购物的心绪也没有。阿来每指向一样商品,我最先望去的都是价格。而不是款式质地。</p><p> 我很庆幸阿来那天看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看到一只皮包时说,这只皮包我喜欢。</p><p>我一看,噻,八百多。我马上说,这只皮包的各种弱点。但阿来并不以为然,她非常坚持她的眼光,她说,就是它了。</p><p> 老板当着我的面包上了那只皮包。我当时想:阿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逛街了。</p> <p> 忽然阿来说了让我感动不己的话,狼听了都掉眼泪。她说,我把话说在先,这八百块是我借你的,我一定要还你钱的,跟你说清楚,不许你不要我的钱。</p><p> 逛到天黑之后,阿来执意不愿回家吃饭,她说,我今天就在外面吃。我说,回家吃吧,我回家还有事呢。</p><p> 她说,那怎么办,我己经通知我家大的二的和小的来这吃了。我一听也没辙。</p><p> 晚饭后,她一家四口钻进了车里,我站在路边,轻舒一口气,庆幸终于把阿来送走。</p><p> 忽然,阿来的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她大声喊,喂,你怎么还傻站着,你还没给司机钱呢。</p><p> 我走近前,付了司机的钱,我听到阿来说,我都累死了,累死了。我看看她,她说,今天你一叫我出来,我马上就拨掉正在吊的盐水,赶来陪你了。你看我的烧好象还没退。</p><p>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果然,阿来的额滚烫。</p><p> 我站在大街上望着远去的车,看着远去的阿来。不知是哭好笑好。但有一点我心里明白。我有许多聪明可爱的朋友,他们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我没人陪的时候,拨掉盐水针头飞到我的身边,毫不犹豫。 </p><p> 自从阿来借了我八百元以后,惦记着她的是我。而不是她惦记的人是我了。但是阿来好象就此消声匿迹。一连好几个星期,阿来都没有再来找我。啊,阿来,你知道我在想你吗?</p><p> 我拨了阿来的手机。阿来又如上次那样高高兴兴而来,热热烈烈地购物。这次她倒是带足了钱,只是逛到多晚她都绝口不提还钱之事。好象这件事从未发生一样。在我约了她三次之后,她都没有再提。我也终于决定放弃了这种努力。</p><p> 她偶尔也找我玩,我也会去。但我不会主动找她,因为在生活中,我缺实是一个太忙的人。而她呢,又是太闲。我对她说,阿来,你去学点什么吧,你还年轻。她听了我的话,立刻作了几个设想,最终确定要学电脑。</p><p> 自从她决定要学电脑,我的事就来了,首先,找学校要我去找,找到了后要我和老师谈,能不能对她的学习时间机动一些。然后她不停地提要求,比喻这星期不能来,要断一下,那个星期不能来,要断一下,有时竟要断一个月。最后她让去我找校长,能不能把教学软件和笔记给她,这就意味着,她彻底不来了。她说她楼上的小姑娘可以在家教她。如此种种……</p><p> 后来她又说要看书,我又借了一些书给她看,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她完全没有看,她只是一时兴头,想法是好的,但实施过程中,一阵风刮过,她就跟风去了。</p><p>总而言之,她做许多事总是不能做的成功或彻底,遇到困难或诱惑就言退。不过有一件事倒让我高兴,就是阿来在交学费的时候,突如其来地说,还你八百元,这件事来得如此突然,在我完全放弃这种努力之后。</p><p> 既然因钱想起了那天,我问阿来,你怎么会病?</p><p> 我这样问是很有根据的,也不知为什么,像阿来这样一个不讲究卫生的人,竟然百毒不侵。我认识她多年,从未见她病过,哪怕是一场感冒。阿来说:“我果然是年龄有些大了,只是帮着弟媳带孩子干些事,就病了。”</p><p> 我说:“你不是独女吗。”阿来说,是我老公的弟媳,你不知道,弟媳多累。难得我回乡下,我想让她舒服两天,养养身子。我想她年纪轻轻的受累不容易的。就帮她带孩子,干农活,捞鱼苗……忙了几天,竟忙病了,你看看这好玩不好玩。</p><p> 我笑笑,心里想,我倒从没有这样的关爱他人的心,更何况是妯娌。不过阿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席间他老公接了一个电话,他说:“什么,十万块钱?你怎么放钱的,钱怎么能随便埋地下呢,你看看你,都怪你。”</p><p> 一桌人都很诧异。原来是阿来的十万元钱放在公公哪里,公公不放心,就给埋在了地下,谁知地下渗水,竟然烂掉了三分之二的票面。</p><p> 阿来伸手夺过了老公的电话,关了。她说,你不要讲他了。你想想,他钱没了不比你还难过吗?你还要讲他吗,他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没了钱你不安慰他,只是怪他。你不是叫他更难过吗?</p><p> 接着阿来就给公公打电话,阿来说,钱没了就没了,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丢掉身上的肉。钱没了再挣。假设是你生病了花这个钱,又花钱又受罪。现在老天保祐你免了这个灾,我看,这还是个好事呢?你不要难受了,叫她奶来接电话。</p><p> 电话里阿来说,钱没了就算了,不许你在家里讲她爷爷,不要让她爷爷憋个好歹出来。好好的,该吃该喝,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提了。</p><p> 我听了阿来说这样的话,深深为之动容。还有一次,我们经过她老公开发的一组别墅群时,我随口赞美了几句。阿来接着便闲闲淡淡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我听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足足让我们夫妻半夜都没睡着觉。</p><p>阿来说,你要喜欢你就住吧,你要不好意思,就给我个成本费。她随口报了一个价格。我一听,足足比市场价中的黑价还要便宜十五万。我当时就懵了,言语不能自如,行动有如醉酒。</p><p> 并非夸张,当时情况事实如此。我足有几个小时都非常兴奋,浮想连翩。在离开阿来之后,我立即打了数个电话,召集亲友团,赶快来开个会。提提意见谈谈感想。</p><p> 那晚我和老公商谈到半夜,决定最终还是不能买。老公说,最近市里正在搞拆建。而阿来的老公开发的房子无任何审批手续。一直钻这种政策上的空子,捞一笔是一笔,我们都是小职员,不能跟着搅这趟混水。毕竟我们是小本经营,柴米夫妻。</p><p> 我以为然,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工地上,把要拆建的这个天大的新闻告诉阿来。我不能不说,因为阿来老公开发的这十几栋房屋一旦拆除,损失就大了。</p><p> 阿来听了我的话,没说什么,她老公倒非常随意地说了一句话,轻轻淡淡的口气,比什么都牛。他说:”拆就拆吧,拆了我重盖。”然后,阿来就好象什么事也没有,拉着我去上街了。我心里想,这两口子多吓人啊,上千万的成本砸进去,说什么拆了重盖。我可是担心的夜里都睡不着觉。我问阿来,你就有多少钱。阿来说,我不知道他有多少,几千万吧,其余都是贷的。我说,这一拆,可就欠了一千多万啊。阿来说,我们欠得多了,我还在哪投资的什么什么……我听后,眼睛眨巴眨巴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了。</p><p> 按常理想,象阿来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个很快乐的人了。但是,事实与此相反。阿来很不快乐。</p><p> 阿来常常毫无预兆地突然向我发招,比方说,忽然按我家门铃,出现在门口,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说,我来你家烧饭。更有甚者就是:忽然打个电话过来说,我知道我老公现在在这个女人家里,我逮不逮?</p><p> 第一次听到这个话时,一口茶水从我鼻子里直呛出来。我从椅子上爬起来,咳嗽了很长时间,只说了一个字,逮!</p><p> 二个小时后,阿来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地上扔了一堆面巾纸。痛诉革命家史。阿来上去的时候,那个女人第一次看到她非常害怕。可是阿来并没有和她说一句话,阿来只是上去劈脸掴了老公一巴掌。老公当时拉下脸来说:“离婚吧。”</p><p> 我听了阿来这样说,气得发疯,我怒气冲冲地说:“他凭什么这样说,你就没有自尊心吗?你怎么说?”</p><p> 阿来说:“离,离婚。”然后我们就下楼了。其实老公还是以为我重的,他下楼就对我说:“她是什么呀,我就是玩玩的,她哪能和你比呢?”</p><p> 我说:“那可不行,他当着那女人面对你凶,背后再对你好有什么用?”</p><p> 阿来说:“他就是玩玩,就是玩玩的。”</p><p> 我说:“你怎么说那个女人的?”</p><p> 阿来说:“那女人过来拉我两口子架。我对。 她说,你走,我没把你当个事,没有你也是别人,他就是这个种。”</p><p> 我点点头,说:“你这句话勉强说的还行。”</p><p> 出了这件事之后,阿来久久不能平息。事情过了还没有半个月,阿来又去逮了一次,且在此之前,她又打电话给我,说:“逮不逮?”</p><p> 我说:“逮。”</p><p> 而她老公竟也无所畏惧,并不因此而转移作案场地。一年后,我也被他两口子折服。她再问我,我只是漫不经心地打着哈欠说:“阿来你的事你心有数,你自已看着办吧。”</p><p> 阿来从起先的怒气冲冲到最后坦然适应,恰如温水煮青蛙的过程。其实在我以前的记忆中,她不是这样子的。少女时她自尊心非常强,漂亮而寡言。我解决问题的方式一般为文斗,而阿来总是以武力解决。就武力而言我们俩的意见也多有不同,比喻我主张笑谈怒骂挥洒方遒,而阿来总是主张拳脚相向抓撕挠咬,年少时有一次因为一言不合就当街和我老公打了起来,当时我们三个是同学,当然当时我也没意识到长大后会嫁给我老公,在过招的过程中,我一直唠哩唠叨罗嗦不停,咒骂我老公三代以内直系亲属。而阿来却一言不发目光如炬,沉着应战……。</p><p> 而现在的阿来,无论别人说多重的话,做多伤害她自尊的事,她都能承受。她的心仿佛被生活中的尘埃盖了又盖,被生活里风沙磨砺了再磨,这里也包括我对她的拒绝与疏远。</p><p> 她开始不能控制地给我打电话,不分时间和地点,她喋喋不休地谈着她的生活,她与老公的最新战况,她抱着电话不放,每次都是两小时以上,如果我说我正在吃饭,她就说,那你老公吃完了吧,让他接。</p><p> 有时老公听的烦,从厨房出来,躺沙发上歇歇,我再出来时,发现我们家沙发上躺俩人—阿来和我老公。他俩的格局是这样子的,沙发是直角L型,俩人各自占据一方,我老公说你过去,我先躺下的。阿来说,我躺我的,你躺你的,我又没占你地方。我老公说,你过去点。阿来说,你过去点…… 阿来默默地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感觉整个灵魂都在火里燃烧。老公不忍心,爬起来走掉了。</p><p> 有时是晚上十二点之后,通常我们刚睡下,阿来的电话就来了。她在电话里气喘吁吁情绪激烈,说:“逮不逮!”</p><p> 还有时是深夜两点多,我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阿来的电话。阿来在电话里一声不吭,只听到喘气声,车声,男人声,女人声,车鸣声……。我的直觉是,出大事了。我揪醒老公,赶快去找阿来。否则明天我们见到的阿来就未必是活的了。</p><p> 还有次阿来在凌晨四点还在我们床边说话。我们夫妻则半倚半躺。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我们反复地劝她到小客房去睡觉。可是阿来总是大义凛然地说,我不困。</p><p> 我开始不断地回绝她,直到她在电话里沉默,她不说话,可是也不挂掉电话。我不忍心了,说:“好吧,晚上我请你吃饭,我带两个朋友。”结果我们到了饭店,阿来迟迟不来。我们盼了许久,见阿来做了一番头型而来,原来,她不想给我丢面子,只要我说要带朋友,她就要去做发型。</p><p> 原本我以为带了朋友,她便不会再谈她的老公。可是阿来并不管这些,阿来的痛苦与麻木己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她必须要说,她必须要说出来她才能睡着觉。而那些故事己是我听了三遍四遍的故事,结果,整个晚上,阿来没让别人插上一句嘴,她自己不停地说,我则不停地给她补上一些漏述的章节。在唏吁声里,阿来意犹未尽地离开了。</p><p> 她离开的时候说:“明天我请你吃饭,是我老公的生日。再喊上几个朋友。”我听了,只觉得面对阿来太累了太乏了。第二天,我因单位有些并不重要的事,叫我老公去参加,晚饭后我回到家里,看见老公并没有去,我问他怎么没去。老公说:“你放过我吧,我也累。”</p><p> 一天一个酒店的老板娘遇见我。她说:“你那个朋友阿来真有意思,有一天晚上,她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化了浓妆,做了头型,带着三个小孩在我那豪一包间坐了一晚上。你说说她怎么那么有意思,四个人怎么点那么多菜啊,还要点豪一包间。”</p><p> 一霎时,我怔在哪里。</p><p> 我仿佛看见,一向不讲究的阿来那天盛妆而出,发胖的她眼睑肿起,两个深深黑黑的眼袋挂了下来,深重的法令纹里堆满了干燥的粉印,满脸的黑斑从她厚厚粉底里隐隐显出。她坐在豪华的枝型吊灯下,粗胖的脖窝深陷在貂皮大衣的厚领子里,她坐在一桌子山珍海味前,带满金玉戒指的胖手捏着勺子慢慢地慢慢地搅动着汤水,包间如此金碧辉煌,可是阿来的目光却浑浊失神。她的三个女儿在一边叫喳喳地说着什么,而她最爱的老公,最好的朋友,她的同学,她的亲戚,在她精心准备的日子里,都没有来。(本文结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