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h1> 我喝酒有五十多个年头了,各种各样的酒——除了毒酒——差不多都喝过。要说喝酒的好处,能说出一大堆;要说喝酒的坏处,同样也能说出一大堆。其实,喝酒这事,本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单说一种观点,总是不够厚道。</h1><h1> 我不喝酒,也已经有几年了。因为身体的原因,大夫说:你要想多活几年,就不要喝酒。否则的话,他没说,但咱懂。一个花甲子都活过去了,这点意思还听不明白!何况老伴也在一旁敲边鼓:大夫的话你可以不听,你也可以不为我们着想,但你不能不为你孙子想吧!</h1><h1> 我最怕拿我孙子说事,这是我的软肋。得,谁让咱有个好孙子呢!不喝就不喝。</h1><h1> 我得郑重声明一下:我绝不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不是那种见了酒就走不动道的人!我喝酒挺讲究酒风和酒德,当然,第一位的还是酒友。我没说,是我觉得这不该是个问题。逮谁跟谁喝,跟谁都能喝得天昏地暗,那和我不是一路人。</h1><h1> 我喝酒真正喝得像回事,就是真正像个男人,别人也拿你当男人,肯跟你拿一个大碗喝酒,是在我进入林区后。那是四十多年前,我赶上招工,到长白山里一个林业局当了工人。冬天上山伐木,大家都住在大帐篷里,对面搭的板铺,地中间一个砖砌的上面扣着半个汽油桶的炉子,炉膛里塞满木头柈子。通常是一个班组十个人,住在一个帐篷里。傍晚收工回来,有人从铺底下摸出个脸盆,到外面抓把雪一擦,去伙房的帐篷打回一脸盆炖白菜,抱一大摞硬煎饼。酒都预先买好,堆在帐篷角落里。拿一个大碗,起开一瓶酒,正好倒满一大碗。大伙围成一圈坐在板铺上,炉子烧得通红,铺底下化的雪水悄悄地流着。白天上山干活湿透的棉裤、棉鞋和绑腿,都挂在炉子两旁的铁丝上烘烤着。这时的身体,这样的环境,怎么能没有酒?</h1><h1> 酒碗在班长(也叫把头)手里,由他起头,他喝完递给挨着他的人,也可从左,也可从右,反正轮到最后挨着他的另一个人,不管碗中还剩多少,都要一口喝干。然后,再起一瓶倒入碗中,由挨着班长那个人起头,最后到班长收尾,照样干掉。以此类推,直到最后一个人。其实,就是每人一瓶酒,用一个碗和这种方式喝,那是木把子们的性情所在。我刚去那年十九岁,老把头是个山东人,豪爽仗义,不让我和他们一起这样喝,说我还没长成。是我想融入他们里面,非要和他们一起喝,结果醉了,半夜起来吐得一塌糊涂。伙房养的一条狗吃了我吐出来的东西,第二天早上,它也醉得爬不起来了。</h1><h1> 我的酒是这样练出来的。就像在深山老林里跟高人学过拳脚一样,出山后,轻易找不到对手。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我在各种各样的环境,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各种各样的人喝过酒。喝过的酒都是什么牌子的,早已忘记,但像茅台、五粮液等名酒自不会忘。一起喝酒的都有谁,也都忘得没几个了,但有三个人却一直没忘,像刻在心里一样。一个是大平,一个是昌哥,一个是阿环。</h1><h1> 我称他们仨为酒友,因为我们的友情真的是在酒桌上建立起来的。是不是觉得我们很没品味?如果你真的这样想,说我可以,绝不许这样去说他们仨。我会感到心痛。</h1><h1> 那一年,我调到一家公司任经理。因为公司刚出过一个大案子,人心紊乱,杂事繁多,弄得我头昏脑胀。因为急于想把事情办好,和很多人发过脾气,其中也包括昌哥和阿环。我原以为他们会记恨我,谁知并没有,后来知道是大平从中做了工作。不久,我又调去省里在海南的一个公司,一走就是十几年。除了春节回家过年,平时基本见不到面。时间久了,以为我们不会再有什么来往了。</h1><h1> 后来,我结束了海南的工作,但也不想再回原单位上班,就在家里闲着。虽说无职无权,却也清闲自在。其实,心里也是很觉寂寞的,每天也盼着有谁来找我,喝点小酒,唠唠闲嗑。然而,过去请我喝酒的人乌泱乌泱的,排不上号;现在可好,门前冷落车马稀,甚至可以箩雀。什么叫人走茶凉,体会可谓深矣。</h1><h1> 我在家里读书写字,自己宽慰自己,渐渐地心态倒也平复下来。</h1><h1> 一天,大平突然打来电话,说找我去喝酒。我有些不解,好像我们没有这种交往,为什么呢?他叫了一声大哥,说:来吧,都是想你的好哥们儿!</h1><h1> 这样的邀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理由能推辞。</h1><h1> 我去了,怀着不解和好奇。到了饭店,看到了那几个人,我更加惊讶。全是我曾经批评处分过的人!</h1><h1> 我开玩笑说:怎么,今天是复仇日吗?</h1><h1> 其中年龄最大的昌哥把我拉到他身边,说:是我让大平找你,哥几个真的想和你喝酒。你是好人,也够哥们儿!现在不是领导了,我们才找你喝酒,就像哥们儿一样。你愿意,咱就坐下喝;不愿意,就走人。</h1><h1> 在单位里,大家都叫他昌哥,他当过兵,仗义爽直,人缘很好。当年,他也被我处分过。阿环也说:我们这哥几个,都让你收拾过,但我们真的不恨你。你是为了公司,也是为我们好!</h1><h1> 那天我喝醉了,是多少年来没有过的。从那以后,隔些日子,他们就喊我去喝一顿。因为花的是自己口袋里的钱,我们只去小饭馆,不为别的,只图乐呵。但后来昌哥癌症晚期,不能再喝了,就大平、阿环我们三个喝。有一阵,阿环心情不好,他会在半夜两点时跑到我们家楼下,也不打电话,就坐在花坛上喊:大哥,下来喝酒去!你不下去,他就能喊到天亮。虽然有时会让你发烦,可是能这么真心对你的,能有几个人呢!</h1><h1> 我们一起喝酒从不设防,也不攀比。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我喝不过他们了,而且身体也对酒有了反应,感到不适。我减少了和他们出去喝酒的次数。突然有一天,传来噩耗:大平走了。他是头一天晚上和别人出去的,是为一个朋友求人办事而请人喝酒。但不知为什么,他被送回家,说是心梗发作,就再没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清,那个朋友也含糊其辞。就因为他这种态度,我和他绝交了,再不往来。但我为大平遗憾和难过,一个难得的好人就这样走了,真不值。</h1><h1> 阿环也难过,痛哭失声。我们去殡仪馆送大平,看见他尚未成年的孩子,眼泪更加难以抑制。</h1><h1> 送走大平后,阿环去了沈阳女儿处。听说还喝酒,但一喝就醉,常常把裤子都尿得湿湿的。</h1><h1>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三年了。我从去年在北京手术后,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有时,我都怀疑自己得过病吗?特别是最近这一段时间,能吃能睡,而且还馋酒了!从不想喝到馋酒,这是多大的变化。说明身体好了,是北京的大夫医术高超。就算是给大夫庆功,也得多少表示一下不是。</h1><h1> 然而,我拿出酒时却犹豫了——找谁喝呢?没有酒友,一个人喝闷酒岂不寡淡无味!</h1><h1><br></h1><h1> 2017 . 6 .21 锦城大白楼</h1><h1><br></h1><h1><br></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