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已而夕阳在山,凉风肆起,望着那缕缕炊烟,我知道是该同落日道再会的时候了。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纵身向那缕缕炊烟奔去。至半山腰时,看见不远处的一个空草坪上侧身坐着一位老头,他正望着这行将下山的夕阳,嘴里大口大口的吞着旱烟,仿佛若有所思。身旁蹲坐着一条大花狗,眼睛半眯着,一动不动。旁边还有一头大水牛,低着头默默的享受着它的晚餐。我向他喊到:"九爷你还不回家?"他好像没听见,于是我又加大嗓音复喊到"九爷,你老还还不回家?"这次他应是听见了,急忙向我点着头,说到:"这山上很少有人来,你怎么在这?"我说:"小时候常来,今天闲来无事,就上来看看。"他长叹了一口气,复说到:"是啊,年轻人就该常来走走,不然连自己家的老祖坟也会忘却的。"说罢,便用他的余光打量了我一番,又想说些什么,可终没开口。我知道,他怕是没认出我来,我便向他说了我的姓名。他听后便笑眯眯的说:"你放假回来啦?你哥俩真出息,都是大学生。"我连忙笑着答道:"哪里的话,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他好像未明白我的意思,便又说到:"你们将来是要端铁饭碗的。"我只是苦笑并未再同他细说,因为我知道在他们老一辈人的眼中,大学生就等于铁饭碗。他又在空中飞舞着他的大手,示意让我过去。我坐在他旁边,细细一瞧,哇,他太老了,岁月在它脸上留下了千沟万壑,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像纵横交错的山间小道。两腮也布满了褐斑,手背粗糙的像老树的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这似乎给人以丑感,但再细看,竟从中感觉出美来,这是一种充满流年的美,是自然的旋律。在夕阳的余辉里,老人的笑是如此的动人,又给人一种敬畏,一种生对生命的敬畏。我问他多大年龄了,他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一边颇为自豪的说:"九十二了,活不了多久了"他又狠狠地吸了几口嘴里的叶子烟。</h3> <h3>我又问他怎么还未回去,他指了指一旁的大水牛,说到:"你看,肚子还没鼓起来呢,"又转过头对那牛呵斥道:"还不快啃,晚上可就没你的啦。"他又同我讲了这头牛的来历,这是他花了好几千块钱买的,他说他做了半辈子牛生意,对牛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见过太多的牛刀与鲜血,感觉自己亏欠它们实在太多。说到这,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它,我是不会再卖了。"还有这狗,老人一边拍着它的大脑袋一边同我这狗是如何如何的不听话,是怎样爬到木架子上去吃他的鸡蛋,又是如何去偷吃他藏在柜子里的肉。可他分明又是笑着讲的。忽然,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人啊,有时候还真不如这畜生。"是啊,他是他们的老友,他们是他的亲人。我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h3><h3><br /></h3><h3> 老人的事迹我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十五六岁时便被抓去当了壮丁,听父辈说,还亲手杀过鬼子。因为这件事,他便是我们小时候心中的大英雄。解放战争时期,随部队投了诚,还立过功,可因为历史原因,终究没被提干。后来回到老家,取了妻,可不幸的是老人始终未生下一儿半女,老人的悲哀也始了此。大跃进时,老人因为当过兵,还念过几年私塾,又加上写得一手好字,就被乡里任命为村书记。可老人性子刚硬,不懂变通,还常把部队里那一套施加于村民,弄的怨声载道,得罪了不少人。先前无人敢讲,可如今,对老人的种种遭遇,一些人哀其不幸,可另一些人却背地里骂他活该。其实,老人是有一养子的,可与他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年轻些的时候老人就常对他人说:"老子就是死了,也不稀罕他那抔黄土。"所以老人和他的老伴儿就一直住在乡里,以贩牛为生,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就在六七年前吧,和老人一同生活了六十余年的老妻去了,外加老人越发老去,家中光景大不如前。不多久老人的养子就把他接走了,可不到半年,老人便又回到了乡里,只对人说过不惯城里的生活,可有些原因我们终究是不知道的。从此老人的养子我就再未瞧见过,只听说前些时候回来过一次,可终未在家歇上一夜,便又走了……</h3> <h3> 我又问了老人许多事,比如说战争中的血腥与人性,文革,如此等等,老人皆一一为具言所闻。不觉中,月已出于东山之上。老人拍了拍满身的泥土,对我说到:"该回去了。"我们一行彳亍在这山野小道中,明月当空,"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突然,老人用手指着东方天际上的那轮明月,感叹道:"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呀!"说着说着,嘴里就哼了起来"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喲,牛儿,狗儿,你们快跑回家!"在老人这洪亮而又略带感伤的桑音中,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h3> <h3> 老头啊,你见证过多少光辉岁月,又经历了几多逝水年华。你是孤独的,你好像又超越了孤独本身。我替你悲哀,又对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br /></h3><h3><br /></h3><h3>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h3><h3>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白发苍苍……</h3><h3> 终有一天,我们都将化为泥土……</h3><h3><br /></h3><h3> 2017.4.30</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