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题记 这是当年安葬母亲时的祭文。我自己读了十六年…… </h3><h3><br /></h3><h3><br /></h3><h3> 写给妈妈</h3><h3><br /></h3><h3><br /></h3><h3> 公元二00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h3><h3> 农历二00一年十一月八日。</h3><h3> 零点。</h3><h3> 连日的操劳使疲惫的亲人们在棺木旁已沉沉睡去。谢绝了亲朋好友的陪伴,妈妈,象昨天在家中一样,我坚持独自坐着为您守灵。独品尘世的寂寞,独享心灵的幽静。</h3><h3> 今日冬至。</h3><h3> 这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夜,也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夜。这是在大街上的灵棚中。</h3><h3> 天上星星的泪眼没能阻止扯天扯地的刺骨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灵堂周围的棚布被吹得哗哗作响。整个灵堂像一个巨大的怪鸟振翅欲飞。灵堂两边的幡随风摇曳。烛光点点,案香明灭。</h3><h3> 我不是一个身体强壮的人,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我不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可我一点也不觉得怕。只因为有您,妈妈,安静地睡在棺木中陪伴着我。</h3><h3> 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我牵着您的衣襟走过泥泞;多少次的语重心长,我听着您的教诲长大成人。多少回想对您说,妈妈,我都没有忘记。可是,因为世俗的生计,风尘仆仆中来去匆匆;因为男人的矜持,话到嘴边时欲言又止。总以为来日方长,谁料到竟成永诀。现在,妈妈,您还能听见吗?</h3><h3> 凌晨一点。</h3><h3> 点上第一柱香,妈妈,为您的自立和坚强。</h3><h3> 香烟袅袅。</h3><h3> 那是整个民族都让激情淹没理智,发誓要"赶英超美"的"大跃进"时期。生下您的小儿子不足一个月,您的丈夫,回家黑着脸对您说,全民大炼钢铁,人手不够,作为干部家属你应该带头。您二话不说,放下怀中的小儿子,交给年迈的奶奶,您跟随大队人马到五公里外的山上背矿石。</h3><h3> 肿胀的乳房疼痛欲裂,家中的儿子嗷嗷待哺,您呼天不应,面对大山,放声大哭。许多人看不下去,劝您每天回家一次,喂喂孩子,您说,有制度,三天才能回家一次。三天之后,奶回了。从此,您只能用淡得可以照出星星的小米粥喂您的小儿子。</h3><h3> 那是以草根树皮充饥的年代,极度地营养缺乏使您的小儿子发育畸形:头大、肚肿、腿细。一岁半了还不会站,不会哭,躺在小床上,放什么样子都不动,谁见了都摇头。有人问您,你那"大头"儿子能养活吗,您忍住眼泪说,命,我已经给他了,看他的造化吧。</h3><h3> 他,就是我。</h3><h3> 至今,家乡的长辈们,还习惯叫我"大头"。</h3><h3> 也许是苍天怜惜生命,我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h3><h3> 从小,您教育我要坚强,不要轻易求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办。</h3><h3> 三年自然灾害肆虐,民不聊生,草根树皮之后,忍饥挨饿成了"功夫"。</h3><h3>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饥寒交迫之际,您带我去邻居奶奶家烤火取暖。该是吃饭的时候了,邻家奶奶挽留吃点稀粥,您坚决说回家吃,然后拉着我回家。那也叫饭吗?清水中煮几片干地瓜叶。再到邻居奶奶家烤火,邻家奶奶从我的脸色和眼神中看出了一切,回身取出几颗红枣——那是她家大院里一棵大枣树的收成,至今的记忆中,那棵枣树一直是我儿时的天堂——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对我说,孩子,吃过饭了,就吃几颗枣吧。看着我惶恐的眼神,您不禁潸然泪下。</h3><h3> 在四十年的人生里程中,凭借您给我的这笔财富,我不怕困难,不怕挫折,甚至黑云压顶,我也誓不低头。跌倒了,自己爬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土,继续且歌且舞。即使被人用柔软的刀子刺得遍体鳞伤,我也自己疗养紫红的伤口。在山高水长的岁月里,靠自己的坚强一步一步地走。</h3><h3> 凌晨三点。</h3><h3> 点上第二柱香,妈妈,为您的无私和正直。</h3><h3> 香烟袅袅。</h3><h3> 挨饿的日子总也过不完。忍不住那饥肠辘辘,在一群半大小子的鼓动下,我们乘夜色潜入玉米地里,每人掰了几个半熟的玉米棒子,作鸟兽散。</h3><h3> 我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拿出玉米棒子。您厉声喝问:"哪儿来的?",我唯唯诺诺,胆颤心惊。您顺手从门后拖出一根木棒,劈头打来,我本能地举手去挡,木棒应声而断,我手上鲜血涌流。</h3><h3> 至今,我手上仍留有长长的伤疤。</h3><h3> 您把我搂在怀里,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啃煮熟的玉米棒子,一串串的眼泪落到我的脸上,您哽咽着说,孩子,我们屈死也不去告状,饿死也不能做贼啊。</h3><h3> 日子艰难地前行。爸爸已到郑州工作,曾捎回家一把空心的鸡蛋挂面,让我们过年吃。在当时的乡下,的确是稀罕东西,我眼巴巴地盼望着。那一天,生产队分完秋粮已是深夜,天,又黑又冷,秋雨淅沥,离家又远。邻居两位叔叔看我们实在太作难,就帮我们把秋粮扛回了家。您拿出那把空心的鸡蛋挂面连同我的美梦,煮给两位叔叔吃了。</h3><h3> 我蒙在被子里,满腹委屈,咬着被角,小声抽泣。</h3><h3> 您抚摸着我瘦小的肩膀,说,孩子,好的东西,给自己吃是填大坑,给别人吃是买名声。名声跟自己一辈子,有时,比命还重要啊。</h3><h3> 工作以后,我曾经多次,到粮店,到商场,到超市寻找那记忆中的"空心的鸡蛋挂面",至今一无所获。那,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儿时的遗憾。</h3><h3> 凌晨五点。</h3><h3> 点上第三柱香,妈妈,为您的善良和宽容。</h3><h3> 香烟袅袅。</h3><h3> 日子慢慢好一些了,就像万物复苏的初春。傍晚,放工的路上,有一个衣着单薄的女人蜷缩在路旁的草丛里。在乍暖还寒的暮色中瑟瑟发抖。好心人走过去询问她,她表情木然,眼神呆滞,不言不语。都以为是个哑巴,无法交流,长叹一声走开了。您说,她一定是跟家里人生气离家出走的,就蹲在旁边反复劝慰。不见效果,天已大黑,您担心人家出危险,就牵着手把她领回了家。给她烧水、洗脸、吃饭之后,她缓过劲儿却又唱又跳到处乱跑,原来是个精神病患者。全家人怨声四起,烦您多管闲事。您说,她也是人哪,半夜三更在外边多不安全。然后,她走到哪儿,您就跟哪儿,跑远了您把人家拉回来。就这样,整整伺候她三天,直到她家人找来千恩万谢之后把她领走。</h3><h3> 夏季的一天,天气骤变,雷声大作,风雨将至。您在匆忙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产妇在板车上痛苦地呻吟,她的丈夫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汗淋漓。您走过去才知道是去医院的路上,被雷声惊吓,产妇马上就要临盆。您一边叫人捎信儿让咱家人送雨伞和热水过来,一边脱下一件外衣,罩住产妇的身体为她接生。两条生命保住了,他们母子平安您却浑身湿透。那丈夫长跪不起誓言厚报。您劝人家赶快回去,小心意外。</h3><h3> 此一去一家人杳如黄鹤,音信皆无,知情人都埋怨他们良心不存。您却对我们说,用板车送产妇说明家里穷。你们记住:别人帮了我们,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我们帮了别人,那是积德行善,不要心存所图。只是,大人孩子回去以后,不知道咋样了。</h3><h3> 妈妈,您在苦水中泡大,历经兵荒马乱,在不堪回首的童年无缘读书,目不识丁,可是,您宽广的胸襟海纳了世上多少真知灼见,留给我多少天高地厚的宝贵财富啊。</h3><h3> 凌晨七点。</h3><h3> 东方渐露晨曦。</h3><h3> 妈妈,一年中最长也是最冷的一夜,将要过去,天,就要亮了。今天,我将要把您安葬在爸爸身边。弥留之际,您说,爸爸在等您,六年了,他太孤单,您该去陪他了。您说,人死了,什么也没有了,不要浪费,一切从简。您说,城里生活东西贵,一切都要钱,孩子上学费用又高。您说一定要供孩子好好读书,您和我爸都吃没有文化的亏。</h3><h3> 妈妈,您苦难一生,操劳一生,俭朴一生。心中装着别人,唯独没有自己。爸爸过世后,您从我每月给您的不多的生活费中,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笔钱,为自己添置了寿衣。您说,现在挣钱不容易,想为我减轻些负担。</h3><h3> 沧海桑田,英雄豪杰,我曾经慷慨地把过誉的"伟大"送给他们,与之相比,在您面前,那"伟大"是多么地微不足道。</h3><h3> 妈妈,一夜的风,已经为您扫净了通往天国的大道,黎明时分,不忍惊动您仁厚慈祥的灵魂上路,风,也停了。</h3><h3> 妈妈,此去经年,每年冬至,无论天涯海角,不管山高水急,我都会面对家乡山脚那座坟茔屈身一跪,为您的养育,为您的教诲。</h3><h3> 妈妈,我虔诚的祈祷,如果苍天有灵,谨以此文为您换取通往天堂的门票。</h3><h3> 妈妈,如果有来生,我还作您的儿子。</h3><h3> 妈妈,一路走好。</h3><h3><br /></h3><h3> 2001年12月22日 晨 8时</h3> <h3>妈妈 您也曾锦绣年华</h3> <h3>妈妈 您也曾温润绰约</h3> <h3>妈妈 您也曾爱比海深</h3> <h3>妈妈 您也曾满目憧憬</h3> <h3>妈妈 您终究恋恋不舍</h3> <h3>妈妈 多想再牵着您散步</h3> <h3>妈妈 多想再背您一程</h3> <h3>妈妈 我 不能 每天陪在您身边</h3> <h3>妈妈 多想再见到您 哪怕是背影</h3> <h3>妈妈 我们曾互为手心</h3> <h3>妈妈 你还好吗 不许哄我</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