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家五口,1988.05</h3> <h3> 我最早能记起的事情,应该是我弟弟出生的那天,我是文革开始那年出生的,弟弟1970年出生,我大他三岁,我弟弟是在家里生的,弟弟是老三,我和妹妹都在矿上的医院出生,杨妈妈接的生,凡是矿山的女人生孩子都是她接生,孩子们都叫她杨妈妈。 我妈也在医院工作,两次生孩子的经验,让我妈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家里完成生产。 </h3><div> 我妈生产时疼得叫没叫出声我没有映像,只记得我和妹妹坐在靠墙的床里,妈妈躺在床上,靠床边依着妈的是我弟弟。爸爸在门外煮红糖鸡蛋,一阵一阵煤油炉的气味掺杂着红糖的甜香,飘进屋里,一缕阳光从木楞的窗外照射进来。 </div> <h3>我妈妈二十岁的模样</h3> <h3> 三岁应是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哭爹喊娘,呼天抢地不去幼儿园,大人哪管小人的心情,急冲冲送进大门上班去了。记得幼儿园的白瓷小口缸,整齐的排放在青砖房的墙裙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军绿色的保温桶,水是温温的,随时都可以跑去接小口喝喝。园里有木工房做的一条红金鱼大船,全身描有金黄金黄的鳞片,鲤鱼胡须画得往上翘。小朋友对坐在船尾船头,每排一板可坐三四个,拉稳前面的横档,老师轻轻在船尾一按,船头翘得高高的,翘翘板一样前翘后仰荡来荡去。一棵透绿的葡萄树栽在园子中央,天天看着它从米粒大小的小花,长到豌豆那么大,蚕豆那么大的果果,树上的够不到。下雨时落下的拾一颗放进嘴里,特别酸,不大好吃,此后再不天天去想那青青的葡萄了。 </h3> <h3>我十个月</h3> <h3> 园里有面大镜子,镜子的四边有凸起的一个个半圆小凸包,每个小凸包都是一个小镜子,走近时,每个小凸包里都有人影,好神奇呀,这么多的小人人在里面。 </h3> <h3>九岁时的我</h3> <h3> 矿区医院会在春夏之交熬制大锅药,预防流感,大锅药用金银花、枇杷叶、车前草、鸡血藤、牛蒡刺根、板蓝根煎熬,药效温和。妈妈头天会说:明天幼儿园要喝药,一定要喝哟,喝了不会感冒,就不会被打针了。 </h3> <h3>妈妈、妹妹、弟弟1978年冬</h3> <h3> 我算是一个大难不死的人,听妈讲两岁时送我到乡下外婆家,爸爸血肉相连的心灵感应,走十多公里的山路来看我,一进门,看见我病嫣嫣的小样子,唤我的乳名,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抱着我往家里赶,连夜矿里的车送省城工人医院,急性痢疾,再晚小命不保。</h3> <h3>爸爸、妹妹和弟弟1978年冬</h3> <h3> 妈妈是在电变站上班,妈在工作间抄电表,我独自在院子里玩,去抓池子里的小红鱼,扑通一下掉了下去,妈妈出来找不到人,只听见哔哩叭啦的声音,一把拎起,己淹了半死。</h3> <h3>妈妈</h3> <h3> 四岁时爸爸妈妈带我们回江苏老家,和当地的小朋友在长江边上玩水车,被水车打翻,一起落入江水里,深知水性的叔叔救起我们,现在还能记起穿着小棉袄,在水下挣扎的样子,像电影一样清晰。十一二岁时,跟美珍、老丫、三丫去十八台跳挡水坝,失足掉下乱石滩上,半小时没醒过来,回来也不敢告诉家里,下巴嗑上现在还有个疤。</h3> <h3>我和我的高中同学</h3> <h3> 吴妈妈家老三,是矿上最跳皮的男生之一,他回家必经我们这排房子,一排房子住四家人。他放屁时能夾住屁,然后一步一屁,一抬脚“咘”的一声,抬另一条脚又“咘”的一声,好有节奏感,屁放完刚好走完四家人,且响又臭,我们捏住鼻子大笑,大人们齐声叱咤“老吴松,你整喃?”他头也不回,扬长而去。</h3> <h3>弟弟1977年8月14日于南京中山陵</h3> <h3> 矿区周边都是村子,麦子成熟季,老歪歪总会带领我们去罗武村偷麦子,一路还唱着“三月麦子青,四月麦子黄,小六参军快呀快点还”。回家放锅洞里一烧,子母灰里一焐,趁着余温,放在手里揉搓,一吹气一扬壳,一粒粒透亮清香的麦子,香得让你直咽口水。有时他还使坏,把麦子放去人家的裤管里,你一抖裤子,麦子会顺着裤管往上走,又痒又喵。</h3> <h3>十五岁时的我</h3> <h3> 那时井下的安全事故频发,掉毛砸死的,矿车撞死的,塌方没救出来的。大多是青壮年男人,家里三四个孩子,父母尚在,女人们年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没再嫁人。牺牲的工人都埋在东风山,墓碑上有一颗红五星,五•四青年节加入少先队,老师带我们到墓前,进行宣誓仪式。好朋友秀芬的爸爸也出了事故,安葬那天,我们挤到大人前面,看到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上面扎着红线,晏伯伯躺在棺材里,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h3> <h3>我父亲高中毕业照</h3> <h3> 父亲来自江南鱼米之乡江苏镇江,南京建筑学院毕业,测量专业。本来热爱绘画,摄影,书法等艺术,考取南京美术学院,因家境贫寒,无力供读被迫放弃。支援边疆来到云南,分配到一平浪盐矿元永井矿区。父亲在矿上算是人才,在我看来简直就是全才,妈妈省吃俭用买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爸爸有一本《上海裁剪》,至今我还记得浅灰色的封面上的图案:一把剪刀,一根软尺,几块三角形的画粉。爸爸照书上学裁剪,妈妈做,开始时领口袖口都合不笼,终于每年过年我们都有新衣服穿了。</h3> <h3>妈妈抱着妹妹</h3> <h3> 每年都有四川木匠挑着锯子、铇子、凿子来矿上打家俱,最时兴的是三门柜、大床、床头柜,最高级的算折叠式圆桌了。我爸下了班,四川木匠在哪家做活,他跑哪家观摩学习。四川木匠走时,我们家的四大件也基本完工,我爸做木活时,最喜欢跟爸拉墨斗,我固定一头,爸爸按着墨线拉到另一头,轻轻一弹,笔直的一条黑线映在木头上。推铇飞出的铇花一卷一卷落在地上,透出各种木料的香气,松树的蜜油香,水冬树的清香。</h3> <h3> 父亲的字写得极好,不论是蝇头小楷还是隶书篆文。每年腊月二十八父亲都写好多对联,我们争着一家家送,大家都喜欢的不行,赞不绝口,我们也讨得几颗糖吃,各自欢喜。至今还记得父亲教我写隶书的口诀:蚕头雁尾,横长竖短。可惜贪玩,没好好练字,辜负了父亲。父亲的楷书笔画简爽,用笔刚劲健朗,婉雅秀逸显示出父亲的书卷气质。后面父亲病重,还有人来讨字,图个念想,我看父亲艰难的书写着,一直一直写,沉静在里面,大概能忘记身体的病痛。现在保留下来的,大多是去逝前几个月的作品。父亲于1990年12月20日病逝,年仅53岁。</h3> <h3>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儿事的往事历历在目,从未想起,因为从没忘记我的父亲和生于斯长于斯的矿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