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迎春花

张应生

<h3><i>  父亲去了,在父亲离去的这段日子里,我的内心并没有十分强烈的隔世之感,我仿佛觉得他还活着,依旧是那样寂寞地活着。而他的离去只是变换了一种活法。我还是和从前一样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去看看他,然后又匆匆地赶回来,只是没有了挽留,没有了离别时的语重心长。<br></i><i> &nbsp;<br></i><i> 昨天,我从老家烧完百日纸之后回来,一进家门,妻子就说"快去看看,咱家的迎春花开了!"我在卧室的墙角一看,今年新载的那盆迎春花光秃秃的技条上果然零星的开着几朵嫩黄的花。此刻,窗外寒风凛冽,雪下得正紧,我恍惚觉得眼前这星星点点的花与窗外的雪顿时连成了一片,而后又弥漫开来,于是我看到了父亲的那盆迎春花。<br></i><i> &nbsp;<br></i><i> 父亲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晚年因患肺病一说话就咳嗽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就更不爱说话了,于是,不便与人交往的他工作之余打发时间的唯一办法就是养花。养花对于父亲来说实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首先,他不是养花的好手。他曾经栽过大量的花木,成天蹲在地上照顾儿女般悉心浇水、施肥、剪技、打杈。但花木还是不见长,更是无心开花。好在这些都没有影响他养花的耐心。真正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无意于栽花的,他是在养护着一种心境。所以我每次去看望父亲,都要对他那些枯黄的花说些同样不很内行的话。每次他都听得十分认真,阴郁的神情此刻会掠过出一丝极难觉察的感动,只是这种感动瞬间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留在他眼神里的,依旧是冗长的孤寂与空虚。<br></i><i> &nbsp;<br></i><i> 也难怪,父亲除了养花的心境与别人不同之外,养花的环境也总是令人扼腕。病休之前,父亲住单位一间单身宿舍,除吃、住必须占用的空间之外,他那些不很名贵的花花草草便没有了容身之地,父亲便把它们统统寄养在宿舍对面的卫生间里,卫生间也并不宽敝,气味也很难闻,进进出出的人又很多很杂,照料起来极不方便,更可气的是有人尿急的时候,那些骄弱的花草常常会被浇得花落技枯,就像多病的父亲经常受到的凌辱一般,每遇此,他都会气得浑身发抖,但却又无处撒气。后来,他就病休了,因为他的身体和精神再也无法支撑日常工作了。但他的病休并没有让他养花的环境有多大程度的改观,在当年参加工作就能分得一套住房的小县城里,辛苦工作一辈子的父亲退休之后却连同他的花木皆无立锥之地了。于是,父亲便搬出宿舍开始了租房而居的生活,花木虽然从腥臭的卫生间里搬了出来,但能够带走的实在不多,一则死伤者过半,再则新租的住房小得仅可容人,那容得了花草这般尤物,所以,随便处置了一些之后,带走的仅就两盆,一盆是迎春花,另一盆还是迎春花。再后来,在频繁的搬迁过程中,他将其中的一盆送给了待他很好的一位房东,一位和他同样孤独的老人。另一盆一直留在身边,卧病在床或无事可做时眼睛盯着花,时间也就分分秒秒的打发过去了。<br></i><i> &nbsp;<br></i><i> 去逝前,我扶他去院子里晒太阳,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口却又回转身子,用手里的拐杖指指床沿下那盆迎春花,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把花搬出屋外,浇足了水,放在他的椅子旁边。正午的太阳惨白惨白的,一株蓬勃的花,一位虚弱的老人,时间在这里定格成一幅哀婉的照片……<br></i><i> &nbsp;<br></i><i> 立于我屋角的这盆迎春花,由于我忙于生计的缘故,养护它的心境远不如父亲那般仔细,虽然看上去根须还算老辣,但枝叶散乱得不成样子,而今开放,也许是父亲冥冥之中与我的勾通吧!</i><i><br></i><i> <br></i><i> 1997年12月</i></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