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h3><h3> </h3><h3> 故乡在苏北的一个小乡镇,从家往北没几里路便是一望无际的南黄海了。小的时候呼吸着海风成长,感受着海的深邃和赐予,自然而然便自以为是海的孩子,可是,在没有山的故乡,我的心头却一直有着山的影子。那座山,便是父亲。</h3><h3><br /></h3><h3> 父亲出身于农村,兄弟五个,排行老五,当然是爷爷奶奶的宝了,所以在家族里父亲是唯一一个读完高中的,而且是当地最好的中学,栟茶中学。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没有机会继续深造,父亲便带着当时同学的母亲回到家乡,在当时的石屏学校一起做了代课老师。再后来,父母亲在学校里找到机会继续去师范学校进修,正式成为了教师,这一来一去便是快四十年的光阴,如今退休也已十年开外了。</h3><h3><br /></h3><h3> 父亲高高的个子,有一米八的身高,我小时候的父亲总是一副威严的样子,总是感觉目光从厚厚的眼镜上方出来时会冷冷地射着你,所以无论我在外面怎么疯玩,回家时却总是小心翼翼地。上小学后父亲便逼着我练毛笔字,每天中午吃完饭后便在《杨家将》《岳飞传》评书陪伴下练一版字,评书听得是过瘾,可把那版字递给父亲交差时却是惴惴然,那一两分钟像是等待一张判决书一样,对于那时无知顽童来说,真是大喜大悲之至。记得母亲去海门师范进修期间,我在外面疯玩,把一双刚买的新鞋磨破了,拖到天黑才敢回家,只看见父亲镜框里吐出两个字"向壁"!所谓"向壁"是父亲惩罚我的方式,即面对墙壁站着反思错误,关键是不能动,等反思完认识到错误才能解放。对于好动的顽童来说,这也是一绝招了。前一段时间和父亲笑谈这事,父亲说当时又气又急,那时买双新鞋多不容易啊,不教育不行,又舍不得动手,那只有"向壁"了。是啊,从小到大,犯过那么多错,表面上如此严厉的父亲却从来都没有伸手打过我一下。</h3><h3><br /></h3><h3> 父亲性情耿直,从教近四十年却一直是一名普通老师,没有一官半职。父亲是初三毕业班班主任,一直从事几何教学,每次统考在县里总是数一数二的。他有个学生,就是江苏高考数学组出试卷的负责人,也是引起很多议论的那位数学帝。在网上看了数学帝对于江苏高考试题难度的解释,他对教育的理念我总能看到父亲的影子,因为我亲眼看到父亲怎样气急了把他的书包扔出教室,怎样一趟又一趟去他家劝他好好上学。现在每年过年时会有学生来看望父亲,父亲说这些都是当年最调皮的,也是他最严厉处罚过的。</h3><h3><br /></h3><h3> 父亲兄弟多,家族却分家晚,分家后爷爷奶奶和父亲合着一处房子,家族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习惯和父母商量,在那个贫穷的年代,生存是最关键的。二伯父家去了垦区落户,二伯母得了癌症去世后,父亲以学校支农名义组织学生帮二伯父家拾棉花等农活,当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学校处分,从此只能做个普通老师了。后来我问父亲后悔吗?父亲只淡淡地说:"我只做了我认为应该做的事。"</h3><h3><br /></h3><h3> 七十年代时,户口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母亲当时是作为知青下放的名义到农村,父亲便想办法把我和妹妹的户口转为城镇户口。这件事前前后后拖了好久,父亲终于托公安局的同学办成了。但是转户口的名额只有一个,思前想后,父亲决定把名额留给年龄大的我,这是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也许是累,也许是对妹妹的愧疚,那天下午接到办手续通知,父亲骑着自行车夜里往回赶时竟然撞到了公共汽车上。往后的这些年,父亲总是和妹妹亲,每天电话里总有说不完的话,父亲的撒娇总是对着妹妹,而小的时候父亲的巴掌却总是落在妹妹身上。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总是想妹妹总是要嫁人的,现在受点委屈将来到别人家里日子才好过。家里盖新房时,父亲吩咐楼上大的房间留给妹妹,亲戚家红白喜事第一个通知的是妹妹⋯⋯俗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在父亲眼里,家里没有手背,我和妹妹都是他手掌心的肉啊!</h3><h3><br /></h3><h3> 上大学后,我悄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回去后不经意间和父母透了一点点口风,父亲便考虑翻建老宅了。那时父母微薄的收入刚够家里的生活开销,盖房是一件奢侈的大事。计划经济时期,家里存了不少煤票,父亲便想着拿着这些煤票到窑上换砖头回来,这样可以节约很大一笔开支。记得丰利窑厂在丰利中学河南边,中间有一座很高很高的桥。父亲和我从煤厂把煤用手推车提出来送到窑厂,再从窑厂把砖头拉回家。父亲在前面拖,我在后面推,上桥时还好,只要使劲就行,可下桥时就麻烦了,你得往回使劲,不然速度太快容易出事,这下坡前后左右的平衡实在难以控制。起早赶晚,来来回回,一个暑假,父亲和我竟然把盖房的砖全部拖了回来。父亲说,这就是家,像鸟儿衔树枝一样,吃了苦你才会爱惜它。</h3><h3><br /></h3><h3> 退休前,父亲生病了,房颤,这是一种很容易引起中风的心脏病,在南通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医院。这一个月,我有事没事都会守在病房里,往日高高大大的父亲突然间变得好软弱。这么多年父子第一次有机会好好聊天,往日的时光,母亲的苦痛,当下的日子,将来的愿望,这场病让父亲变成了一个喋喋不休的老人,也让我明白了"多年父子成兄弟"的含义。出院后,父亲变得很听话,这些年一直准时服药,早睡早起,坚持慢跑,身体恢复得不错。我知道父亲的坚持和努力,他不想让这座山塌下来,他想努力继续撑起这片天。</h3><h3><br /></h3><h3> 如今,父亲七十多了,最近这些年我再也看不到他镜片后严厉的目光了,更多的是温厚和天真,还有深深的担忧和挂念。父亲,别担心,我也是父亲了,我会在你身后竖起更高的一座山,为你,为母亲,为家!</h3><h3><br /></h3><h3> 2017.6.18</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