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温暖的煤油灯</h3> <h3> 温暖的煤油灯</h3><div> 武陵人</div><h3> 我的家乡,上世纪八十年代才通电,童年的夜,在煤油灯下度过。</h3><h3> 乡下的冬夜,阴冷漫长,呼呼北风,肆虐着窗外的树枝,发出怪异的叫声。守着煤油灯,一家人等着父亲的归来。</h3><h3> 父亲是手艺人,农闲的冬季,走村串户,做点手艺补贴家计。清晨,我睁开眼,父亲已披星外出,母亲在厨房忙碌,炊烟中飘来阵阵饭香。</h3><h3> 黄昏,望着村口,暮蔼中,那一个个走近的身影,不是父亲,不是父亲。天黑了,点上煤油灯,又是半夜的守侯。昏黄的灯光,散着一圈圈光晕。纸糊窗缝中钻进的寒风,吹得一闪一闪,母亲缝补着衣衫,兄妹们都迷糊着眼,不愿睡下。没有钟表,不知时辰。忽然,一阵狗叫,刮进一阵冷风,带着一身疲惫,父亲回来了。见到父亲在油灯下晃着的身影,我们才安心睡觉。</h3><h3> 我上初一时,高考恢复了。父亲敏锐感到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读书改变命运机会的到来。同村的孩子都在放牛、打草,父亲要我们放下农活、家务,一心读书。</h3><h3> 煤油灯下,是我们兄妹的朗朗书声。煤油烟多,常常把我们熏成花脸,洗脸时,常擤出黑色的鼻涕。煤油灯下的书香,迷漫在贫寒的小屋。</h3><h3> 有次我朗读《岳阳楼记》,读到‘’至若春和景明,波斓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父亲听得入迷,喃喃自语。他读过三年私熟,背过《岳阳楼记》,家贫,无力供养,依依不舍放下了书包。那一刻,我从他眼中读到一丝无奈与失落。</h3><h3><br></h3><h3> 爷爷去世时,叔叔还未降生,三年后,奶奶因病去世,当时,叔叔两岁多,姑姑七岁,父亲十六岁。内无叔伯,外无姨舅。父亲含眼葬下奶奶后,一个少年,毅然担起全家的重任,亦兄亦父,带养弟妹。</h3><h3> 农忙时,把三四岁的叔叔放在田头,带着七八岁的姑姑下田干活。农闲时,便去二十里外窑里贩运陶器,用稚嫩的肩,挑起一家的生计。</h3><h3> 有年夏天,父亲挑着一大担陶器下乡贩卖,走到中午,又饥又热,昏倒路上。是一位路过的老者,把他扶到荫下,从井里打来一大瓢凉水,送上两个生红薯救了父亲一命。</h3><h3> 父亲一直心存感恩,待人总是一份善良之心。</h3><h3> 父亲记忆最深,是修红旗水库。一九五八年,二十岁,他被派到水库工地,繁重的劳动,一天只有八两米的定量,又无蔬菜付食,大家都饿得两眼发绿。有的挑着土,走着走着,便倒下了。每天的挑运土方都有定量,有干部在计筹监督,体弱者、生病者,完成不了任务,拖上台批斗。用竹片,用皮带,很很地抽,有时,打着、打着便倒在台上。</h3><h3> 父亲说工地死了好多人,病死的,累死的,饿死的,放炮炸死的,塌方压死的,干部打死的。死了,叫来家属,用草席一卷,拖回去埋了,没有抚恤,没有一滴同情的泪。</h3><div> 有时,父亲也饿得走不动了,真想倒下,一了百了。但想到家里年幼的弟妹,他咬着牙完成了任务。</div><h3> 隔几天,父亲要走上二十多夜路回家照料弟妹。那次他回到家,家里已两天没开伙,叔叔饿得哭不出声,兄妹仨抱头痛哭。从邻居借了一升米,让全家饱食一顿,把弟妹托邻居照看,天未亮,匆匆回到水库工地。</h3><div><br></div><h3> 父亲,拼命劳作,带大了弟妹。成家后,又生养我们兄妹五人。</h3><h3> 在乡里,他是个能干人,农活样样精通。穷困的生产队,一天的劳动价值不到一毛钱,再勤快的人也难养活一家七口。父亲便利用农闲做点手艺养活全家。</h3><div> 他贩运陶器,挑过鱼苗,去三十里外谭子山当脚夫,从十多里外的山上,挑上百多斤的重晶石送到铁路货场,一天四趟,脚板常是满满的血泡。</div><h3> 父亲天性聪明,从未拜师,却学会了钉称,染布,印花,修手电,补胶鞋等手艺。腊月里,背着一个大铁罐,为家家户户爆米花。一分一角的积攒,换成我们上学的费用。</h3><h3>晚上归来,把一天的收入交给给母亲,但大多是两分,伍分的硬币,偶尔有一角,伍角的毛票,加起来,也不过两块,三块。父亲在油灯下与母亲低声商量着我们开支,筹措我们的学费。</h3><h3> 最艰难时,我们五兄妹全部在校读书,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大学。每季开学,从未让我们为学费、生活费担心。</h3><h3> 一个朴实的农民,用一双长满老蚕的手,送出清华,中南工大等四位大学生。</h3><div><br></div><h3> 我们毕业了,我们工作了。父亲的头发白了,白了的头发又掉了。高大的身材,渐渐弯曲。多年的劳累,小腿上屈张的静脉,如一团团蜷曲的蚯蚓。</h3><h3> 我们结婚了,我们购房了,我们新公司开张了,一桩桩,先向父亲禀报。父亲在上,我们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父亲是我们的主心骨。父亲传下刻苦耐劳的品性与善良,让我们,在生活中越过种种困难。煤油灯光,照亮了我们的人生征途。</h3><div><br></div><h3> 每年清明,父亲带着我们扫墓,他指着荒草中一个个土堆,这是你爷爷,这是你奶奶。插上香烛,一个个轮流跪拜。最后,由他点响一串长长的鞭炮。下山的路,他讲述我们从未见过的爷爷奶奶,我们如同,听一个遥远的故事。</h3><h3> 父亲最后一次带我们扫墓,是六年前,他慢慢爬到奶奶墓前,点上香烛后,吃力地跪下,当我们要把扶起时,他突然号啕大哭。一个七十多岁老人,伏在坟前,哭诉对娘的思念,哭述少年失父丧母的痛苦。</h3><h3> 从未见过父亲的哭,我们呆了。默默地陪着流泪。</h3><h3> 从那以后,父亲再无力爬上那高高的唐家祖山。是我带领弟妹子侄上山扫墓。他坐在山脚,叮嘱我们: 拔尽爷爷奶奶坟头的青草,培好松塌的墓土。我们走到半山腰,回头望,父亲站在山脚,遥遥望着爷爷,奶奶的墓地。</h3><div><br></div><h3> 如燕子,我们一个个飞离了老家,离开了那昏黄的煤油灯。年老的父亲,离不开那熟悉的山村,坚持不上城里生活。</h3><p style="text-align: center;"> 老屋改建了,装上了华丽的吊灯,但我们兄妹的话题,常是那煤油灯下的童年。</h3><h3> 每年春节,从昆明,从东莞,从广州,弟妹们,如北归的大雁,如期地赶回老家团聚。</h3><h3> 刻在心头的煤油灯光,如茫茫人海中的航标,照着我们温暖的一一回家路!</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