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账本

国旗红

图文/国旗红 晚风，有点冷。 下楼看到父亲的房间还亮着灯。轻轻推门进去，父亲坐在台灯下写着什么。走近一看，桌上一本旧年的日历，父亲用尺子在反面画了些格子，工整地写些数字。我看不懂，便在旁边坐了下来。 父亲见我进来，问我喝水不，还没等我回答就倒了杯水递给我。刚吃饱饭，还是接了过来，放在手里暖手，不时喝一小口。父亲仍然忙着手里的活儿，边和我唠叨。我不时瞄了瞄父亲写的东西，问他在写些什么。父亲憨笑着说闲着没事，记一些平时的花销。原来父亲在记帳，难怪有格子和数字，只是没想到父亲会这么的认真。 父亲是下岗工人，曾经很多年在海上跑船。二十多年前，父亲的单位破产了，回家后一直没有工作。长年在海上风里雨里，这辈子吃了不少苦也落下了胃病。休息的这几年里，父亲身体还算硬朗，在老家安心地过着小日子。也许至今没见过什么大钱吧，父亲的生活总是精打细算的。我拿过“账本”看了看，记得很仔细：x月x日香烟支出x元，灯泡和螺丝支出x元，x月x日养老金收入xxx元...。父亲每个月最大的开支是买烟，后来干脆把烟也戒了。最大的收入是养老金和我们给的生活费，这些钱每月总会凑个整数存进银行。账本旁边有一个存折，我不敢动，知道那是父亲的秘密。我问父亲平时麻将打得怎么样，父亲笑笑说以前老是输现在少打了。平时看看我带来的杂志，天好的时候每天都骑车到周边逛逛，很快一天就过去了。看着父亲的神态和背后的轮廓，我不禁想起了当年的祖父。祖父陪我渡过了难忘的童年，在我大学毕业前去逝了。一生的感情沉淀，不敢轻易去触碰，在祖父离开很多年后，我才敢动笔，写了篇散文集《回忆祖父》以为纪念，如今读起，回忆历历在目，禁不住潸然泪下。祖父已然远走了，父亲也慢慢衰老，当年的精神也不再有了，身上有祖父越来越明显的痕迹。也许这就是岁月的轮回，谁也无法抗拒。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害怕以后有一天，我也会像父亲一样孤独地坐在台灯下“记账”，那个时候父亲又会在哪里呢？是不是会比现在还孤独？一种辛酸涌上心头，我为年少时的叛逆而后悔，我为曾经对父亲的顶撞而内疚....... 记得第一本散文《半壶闲梦》出版后，很多朋友看了问我，“散落记忆”里写了母亲、兄弟、老师和朋友各种情感，唯独没有父亲。问我到底为什么，我笑而不语。父亲以独特的方式爱着我们，这种爱的方式不是当时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这种爱更需要用时间和经历去体会，才能感觉到它的伟大。而对于父亲，我们爱的表达方式一样有些独特。有时候我们认为这是爱了，而其实不然，这些方式也许不是父辈们所想要的，只是我们自以为是爱了。后来有了第二本散文集《微风细语》，里面自然就有了父亲的故事。 父亲的账本记录了他简单朴实的生活，里面的数据，简单地叠加，终究沉淀成沧桑的岁月。而有些东西，无法用数字来表示，那就是情感支出，计不清的，也无需记录，因为这些支出，父辈们永远不求回报。在我们的心里或许应该有一本账，满满的父母的爱，提醒我们生命所承受之重。 父亲老了，依然会记账，因为开支更加少了，一页纸可以记好长时间。偶然一次机会看到父亲一个月的收支记录，支出仅有一项，只有十几元钱，看了有点心酸，父亲竟然是如此节俭。以前对父母，总是有太多工作忙的借口，不时给他们些钱，以为做儿辈的这样已经不容易了。后来发现父母根本不需要你的钱，给他们钱也只是换另一种形式的存款而已，他们要的只是我们的陪伴。当年的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们送了出去，而今天呢，他们更希望我们自己能经常高兴地走回来，而不是要不时地催问，才能像做客一样地回去一趟。近几年来，我回去多了，家的感觉也更自然了。贾平凹说过，家对我们的影响，就像乌鸡的乌，那是乌到了骨头里面的。说真的，家是一种骨肉血的综合体，散不了的。平时陪伴多了，对父母的情感越发浓烈。除了陪伴，后来我发现父母还需要一种存在感，他们觉得年龄虽大但还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于是我经常会故意安排和父母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比如让父亲帮忙一起洗洗车，和母亲一起忙一顿午饭，非常快乐。生活的快乐是彼此能愉快地融入。 如今，我也为人父多年了，才知道父亲的不易。我没有像父亲一样记着账，但在我心里会有一本账，记录我能为父母付出的，和我还没付出的。 人呀，老得太快，却明白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