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外公

穆木

<h3>  穆木原创</h3><h3>(图片来自网络,谢谢!)</h3> <h3>  我的童年是跟着外公外婆度过的。<br></h3><div> 老外公戴着一幅圆圆的眼镜,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 外公总是穿着中山装,中山装的风纪扣总是扣得端端正正地。记忆中的外公总是端坐在书桌前写着,那些方块字和数字被外公排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直到我大了,才懂得鉴别外公的书写蕴含着的儒雅清秀!</div> <p>  外公解放前是我们这个城市唯一一间工厂的股东,解放的时候,另一位股东被枪毙,外公因平素与人为善保全了性命,厂房住宅没收,孑然一身回了乡下老家,乡下老家的酒厂也充了公。</p><p> 从没干过农活的外公学着犁田,牛不听话,犁扒沉重,人也站不稳,汗水还老把眼镜濡滑掉... </p><p> 外婆说:外公那时一度想自杀!</p><p> 幸而,外公很快被召回城市,召回了新工厂。</p><p> 在后来的一系列运动中,无论以前的工人还是乡下的长工,即使被鼓动来批斗外公,他们也不肯。</p><p> 我的舅舅,姨妈,母亲却都留在了乡下。</p> <h3>  我才一岁多,就赖着外公外婆,不愿回乡下了,在我印象中,最害怕乡下没有电,晚上点个煤油灯,火苗晃晃悠悠的,总觉得那些火光穿不透的飘摇暗影里随处都可能突然跳出一个什么可怕的东西...</h3> <h3>  老外公是厂里的总务长,在那个物资严重匮乏的年代,全厂几百人的生活物资都由外公管理。</h3><div> 那时候的花生,糖,一类的食品是定量分配的,每到分花生的时候,我们住的房子里就摆满了大麻袋,麻袋里全是诱人的带壳花生,尽管那花生里有不少焉壳儿、丝壳儿,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期待,厂里的老老少少络绎不绝地来,外公忙忙碌碌地挨个儿给他们仔细地秤花生,那时刻大家的心情都很好,有说有笑地好生热闹,</div><div> 我也开心得很,外公总是提前把我们的那份花生秤出来给我吃。</div><div> 麻袋里的花生是不允许我去拿的。</div><div> 到了晚上关起门来,一屋子花生,我怎么忍得住去拿来尝尝是不是跟我们的一个味道,外公看到了,他问我吃了几颗,然后从我们自己的花生里拿出几颗放回麻袋里,他告诉我,麻袋里的花生是别人的,别人的东西一颗也不能拿。我嘟着嘴,“才两三颗嘛,别人不知道我拿了呀,”外公抱着我“不经允许拿别人的东西是错事,你拿了别人一颗,别人就少了一颗,不能觉得别人看不到就做错事呀!”。</div> <h3>  那时候几百工人都在食堂吃饭,食堂门口挂了一块小黑板,写着当天供应的菜名。外公管理着伙食团,我们一点没有特殊化,每顿饭都拿着菜票饭票去窗口排队打菜打饭。</h3><div> 老外公为伙食团的管理花了不少心思,食堂的工作人员容易多吃多占,这对其他工人多不公平啊,那个年代,吃饱肚子是件很重要的事!外公要求伙食团的工作人员必须自己出菜票打菜吃,并且严格监督每份菜的份量,那些已经比一般工人长得胖的食堂员工就在切肉的时候故意剩好多肉在骨头上.....</div> <h3>  有一次,我跟外公在公园外面看到街上一群人挤挤嚷嚷地围观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七十年代末外国人真的很少见,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外公一把拉住想凑过去的我,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把背挺直,好好走你的路”<br></h3><div> 外公牵着我,安静,温和地走过去,</div><div> </div><div> 我五岁的时候,有了一个新政策,年迈工人的子女可以接班进厂工作,我们那个厂的厂长解放前是外公厂里的童工,一听说这消息,动员了他能动员的所有关系,把我妈和我姐弟两的户口从乡下办进了厂,要知道,七十年代末,农转非有多么不容易啊!</div> <h3>  我们那个厂离城有5里路,我小学就借读在厂旁边的村校,离家不远,出厂门绕过对面那间工厂的围墙就到了。</h3><div> 小时候的我非常安静,拿一粒花生米也可以把玩一下午,走路也慢吞吞的,大概真的是怕踩死了蚂蚁罢!</div><div> 我放了学总是在路上耽搁,忘了回家,有时候是看蚂蚁搬家,有时候是帮受伤的蜻蜓逃过蚂蚁的攻击,有时候是看水田里大长腿的虫子划水,也有时候下雨了,我走不惯泥泞的田间小道,弄得一身泥水还没忘了继续滑泥巴玩,每一次,都是我的老外公来接我,慈爱地牵我回家,</div><div> 到现在我也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小脚和外公的大脚并排走在路上,外公最喜欢穿一双圆口的黑布鞋,...</div><div> 我发掘出好多条回家的路,从厂的左边和右边绕,从对面那间厂的左右绕,每条路都有不同的花草,不同的田,不同的农作物,都令我流连忘返,沉迷于构想自己的童话世界!</div><div> 最厉害的是我的老外公,他总能找到我,牵我回家,</div><div> 现在想来,外公一定绕了好多路才找到我的呀!</div> <h3>  外公从不骂我,也从不骂任何人,我看到过外公生气得满脸通红,也没有骂出过一个字,</h3><div> 外公晚年渐渐行动不方便了,到最后瘫痪了,可无论怎样,他都保持着修养,讲话温温和和,彬彬有礼的。</div><div> 母亲发怒时打起人来可凶了,外公能动的时候还能护着我,可外公渐渐只能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母亲追打我,他着急得使劲拿拐杖杵着地面,脸涨得通红,我绕着外公的椅子跑着逃避母亲,我好希望外公能站起来。</div> <h3>  记得我给老外公喂饭,我有时调皮地假装把勺子送进他嘴里,又突然拐出来,逗得外公笑得各不拢嘴。</h3><h3> 外公非常爱干净,我不时会帮他刷牙,尽管刷牙的水顺着我的胳膊流到胳肢窝,我也很乐意。</h3> <h3> 在我10岁那年,为了照顾外公这位老政协委员,父亲终于能够调动工作回到我们身边。</h3><div> </div><div> 外公在去世前一年,如愿要回乡下的老家了,</div><div> 运送老外公回乡的车出发时,厂里自发来了许多工人,跟德高望重的老外公依依惜别,我背上自己的衣服,死活要跟外公回去,却被父母粗暴地撵下车,</div><div> 我追着外公的车哭了一路,...</div><div> 暑假的时候我回去看过外公,我跳到外公的床上抱着外公,还去田边给外公采了野花插在瓶里……</div><div> 寒假我也回了乡下,外公不让我再跳到他床上,他说脏,我依然跳上床去,抱着我的老外公,我看到他的嘴角在抖...</div><div> 我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外公将要离我而去了,那个年龄,好像还不太懂。</div> <h3>  ……</h3><h3> 外公去世那天,我没能回去,因为第二天是我小学升初中的升学考试...</h3><h3><br></h3><div> 那是1985年的夏天。</div><div><br></div><div> 外公享年75岁,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财产,只有他老人家使用了半辈子的一方象牙印章我还一直珍藏着。</div><div> 章上刻着外公的名字:彭然嵩。</div><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