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垦城西湖

五爪金龙

<h3>最近整理了一下相册,翻出了一些四十多年前我们部队的老照片,由此耳边有一首军旅歌曲响起:"十八岁、十八岁、我当兵到部队,⋯⋯",其实我当兵到部队那年才满十六岁。</h3> <h3>1968年底,"文化大革命"还在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地开展着,被造反派当做"走资派"打倒、关押和审查了几年的父亲刚刚被"解放"出来,重新恢复了工作。学校虽然已开始复课闹革命了,但远远还没有正常,学生们还是有一天没一天地这样晃着。看到这情景,父亲说:你上部队去吧。就这样,父亲的一个"命令",1969年2月我从了军,来到了60军178师532团,父亲抗战时期在山东微山湖一起浴血奋战的老战友杨广立少将时任我们的60军政委。</h3><h3>一天一夜的闷罐子火车把我和一群新兵拉到了安徽淮南,半夜里睡的稀里糊涂的我下了车,然后又在黎明时分迷迷糊糊地上了船,沿着淮河一路向西乘了近一天的船,当大家在老坝头码头下船时已经疲惫不堪。整队集合,又步行了约有22公里,赶往部队营地一一城西湖农场。(参军后的第一张照片)</h3> <h3>城西湖,又名沣湖,位于安徽省霍邱县,是淮河中游大型湖泊之一。</h3> <h3>1966年1月,南京军区为贯彻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指示,投入了两个师的兵力和地方政府一起围湖造田,围垦建成了城西湖农场,其中城西湖军垦农场12.5万亩,民圩5.3万亩。取得了当年围垦、当年耕种、当年收获的丰硕业绩,把军区许世友司令员喜欢的不得了。当城西湖围垦结束后,南京军区向军委打了报告,毛主席阅后大悦当即作了批示,也就是后来光辉的"五七"指示。同时,陆军178师于1967年6月在安徽霍邱城西湖农场重新组建,列入60军建制。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一个大型现代化农场,就初步展现在淮河岸边,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特殊年代,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作出了十分重大的贡献。我参军后即来到这里,城西湖农场是我军旅生涯的第一站,也是我迈向人生旅途的第一站。(照片:当年部队围垦城西湖时的场景)</h3> <h3>我初到农场时,全师一万多名官兵正在落实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执行军垦生产任务,因12.5万亩土地的农场面积太大,又划成了五个分场,站在农场边沿一眼望去,田野无边无际,一直连接到远方的天际线。上世纪六十年代农场的条件比较简陋,部队除了师部有几排瓦房外,各部队全部住在自己动手搭建的草棚里。那个时候的城西湖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生活条件也十分艰苦。连队每个班都配有一个大水缸,水都要到几里路以外的池塘去挑,而池塘里的水是靠下雨天时老天爷"恩赐"的。往往,池塘这边战士们在洗衣服,那边鸭鹅成群地在水中戏水。挑回去的水倒在水缸里用明矾一淀,就是大家的生活用水了。如果是晴天还好,要是下雨天,道路泥泞,挑着一担水在烂泥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那困难状况可想而知。尤其是我这个从城市出来的娃娃兵感到非常得不习惯,但时间一长也就顺其自然了。(照片:我们的营房)</h3> <h3>部队营房是土坯垒起来的草房。先用毛竹搭成架子,然后用土坯垒起来再在外面抹上一层泥。土坯是用稀泥拌上麦草后制成一块块的坯状物,放在那里靠太阳光自然晒干就是了。也没有玻璃窗可言,只是用竹子扎一个四方块,蒙上一张塑料纸按在窗框上就算是窗子了。房顶上面用的是芦席,再用一层层的麦杆铺上后用稀泥一压就成了战士们的宿舍。这种房子不怕太阳晒,就怕连日阴雨,特别是一发大水,房基被水一泡酥后,整幢房子就会跨下来。到了秋天,连队有着一个任务,就是翻修房顶上麦杆和在"墙"上抹泥作好过冬的准备。每逢这时,干部战士爬上房顶,干"技术活"的、和稀泥的,以及拎泥桶的,大家各就各位忙得不亦乐乎,一个个都跟"泥猴子"似得,官兵之间嘻嘻哈哈地融洽无比。每逢这时,我只能干点和稀泥的小工活计。而我们在霍邱县三里墩师无线电教导队时住房更是简陋,房顶上是麦草,四周围用高梁杆编起来,外面抹上稀泥就是"墙"了,有的地方泥抹得薄了一点还到处透亮,太阳光一照,屋子里就光芒四射。幸好我们是在热天集训,如果是寒冬腊月,西北风一刮那日子可够受的了。城西湖农场,平时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满地泥浆,每个战士自己必备的行头是每人一双高及膝盖的套鞋。当年,我们看到通信员在雨天骑自行车取书信时的狼狈样时,还编了一首"打油诗"嘻笑他:"远看一条龙,近瞧铁丝拧;晴天龙驮鳖,雨天鳖驮龙"。意思就是:平时骑自行车时尘土飞扬,也看不清人,就看见一长溜的尘土,像是有一条长龙飞舞过来,走近了一看是辆用铁丝和铁架配起来的自行车,晴天时通信员骑车蛮潇洒,等到下雨天时烂泥路没法骑,通信员只得肩扛自行车在泥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这当然都是我们对战友善意的说笑。(照片:反修大桥)</h3> <h3>农场垦区在湖区,与外埠有一条宽阔的沿岗河相隔。我刚到部队那阵子,我们团部所在地五里墩附近橫跨河两岸的反修大桥还在修建中,平时老百姓人员来往两岸靠一只摆渡船收费摆渡,为了方便湖区部队人员进出,我们特务连在渡口派有工兵操纵机(部队使用的一种汽艇)负责接送,有时驻地附近的老百姓也会蹭船过河。我到部队后分配在特务连15瓦电台(那时通信连还没单独建制),住司令部边上,宿舍就临近反修大桥东堍不远处。到城西湖农场那年夏天,曾经发生了地方群众搭乘我们连队操纵机过河因超载和风浪大而沉船,造成了当地五里墩大队和七里庙大队16人落水死亡的事件,当时在那次事故发生时,我和战友们听到呼救声后,飞奔赶去跳入河中参加救人,沈团长也在第一时间赶到沉船事故现场指挥抢救。第二天我们在徐副连长指挥下将沉船用绳索拖曳上来时,只见船仓内全是鞋子和锄头。以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我们连队后面村子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是哭声一片。从此以后,团里命令特务连的操纵机只负责军人摆渡,不允许地方老百姓搭乘。(照片:工农兵大桥)</h3> <h3>城西湖农场还流行着一种鼠疫——"出血热"(也有说"出血热"由老鼠引起,但不属于鼠疫),它是由生活在城西湖一带一种特有的黑线鼠引起的。在刚开发城西湖农场的时候,由于围垦部队不知疫情,"出血热"发生后一时没有有效的办法来作针对性治疗,一时间部队里"谈鼠色变"。后来部队防疫部门和师医院经过专门研究,在找出了针对"出血热"病的治疗方法后部队的疫情大为好转。为防止"出血热",部队还编了个口诀:"打、毒、堵、沟、墙、坎、吊、挂、盖、离、净、晒"十二字方针很实用。这种老鼠很笨拙,不像我们这里的老鼠能够十分灵巧的飞墙走壁,黑线鼠只能在地面上溜一溜,一米左右的高度它就上不去,所以部队就有针对性地要求每个连队营房的四周挖上有一米深的防鼠沟,又筑起半人高的防鼠墙,每个宿舍房门口还筑起尺把高的门坎,同时每个战士都用毛巾做一个碗套,平时把餐具放进去悬挂在墙上。通过这样层层设防,后来基本杜绝了鼠疫的发生。我们在部队时只听说在湖里从事生产的连队还有个别战士传染上"出血热",但也都在师医院里治好了。(军垦战士田间喷洒农药)</h3> <h3>军垦农场从事农业生产是第一要务,由于地处北方,农场种植旱地作物小麦等,因为是南京军区最大的军垦农场,机械化程度比较高,每个团都编制有一个机耕队,履带拖拉机、挖沟机、播种机和联合收割机等各种农用机械一应俱全。部队里农村兵多,到农场后看见是搞军垦生产,都老大不愿意,有的战士讲:早知道就让我父亲来当兵好了,他是种地的好把式。有辛勤的付出就有丰硕的成果,到了秋天收获的季节里,则是我们最忙碌的日子。东方红拖拉机拉着大型联合收割机亱夜不停地欢唱着,为了抢收成,往往换人不停机,晚上只听得地里拖拉机的轰鸣声响成一片。我们的战士们就成了联合收割机手。一袋袋、一车车的粮食源源不断地从他们手中输送出来。(照片:收获的季节)</h3> <h3>在农忙时战士们派去联合收割机上参加抢收劳动,几个战友爬在上面配合机耕队的司机们打着下手做些辅助性的工作,收割机仓里的麦子满了,就喊着停车,然后拼命挥舞竹杆上的小红旗,远处等待的汽车驾驶员看到了就开车过来装卸。农场用的大部都是罗马尼亚产的四轮驱动越野卡车,吨位不大但动力强劲,适合在泥泞中行驶。(照片:联合收割机在工作)</h3> <h3>每当看到场地上堆积如山的粮食,全师官兵从师首长到普通战士都兴奋无比,尤其我这个从城市出来的"娃娃兵"更是如此。虽然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平时参加的农业生产劳动不多,但农忙时组织机关和直属队的干部战士去参加劳动时我也是踊跃参加的。(照片:部队农场打下的麦子)</h3> <h3>城西湖地处低洼,历史上就是淮河的泄洪区,十年九涝。每年夏季多雨季节,这里都要遭受大大小小的水灾。1969年夏,由于连续阴雨,为防止洪水泛滥,地方上要求圩内群众迁移,师里组织干部战士成立工作组协助地方政府走村下户动员群众往高处搬迁,工作组的人员每天上午带几个馒头和一壶水,冒着大雨出发,挨家挨户做动员工作,下午浑身湿漉漉的回来。结果,那年城西湖还是发生了不大不小的洪涝灾害,部队仓库来不及转移被洪水淹没,我们又去抢运物资。洪涝过后,部队又忙着排涝,恢复耕种。经历了这一切,我深深体会到,这些粮食实属来之不易。(照片:收获的季节)</h3> <h3>每年麦收时节,许世友司令员都会亲自来农场视察,城西湖农场围垦时花费了他大量心血,对城西湖农场,我们的司令员一直当个宝一样的在手心里捧着,1968年城西湖农场遭遇特大洪涝灾害时,他一直亲临现场指挥抗㓋,并直接从霍邱打电话向当时的林副主席汇报情况。看到自己亲自指挥建成的农场喜获丰收,我想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十分高兴的。那年许世友司令员来城西湖时,我一个新兵蛋子只能远远地看着这个穿着布军装和草鞋的司令员在一堆首长的陪同下从前面走过。(照片:军区许世友司令员视察农场)</h3> <h3>许世友司令员(前排左三)和60军杨广立政委(前排左二)及首长们在城西湖军垦农场合影。</h3> <h3>城西湖军垦农场的建设也不能磨灭大学生们的辛勤和功劳。因为文化大革命,连续三年的大学毕业生无法分配,于是一个通知,1968年,江苏、安徽、河南和上海几所大学几千名男女学生来到了城西湖,编成无数个学生连,和战士们一起垦荒耕种,直到1971年才全部分配而离开农场。(照片:司令员接见农场的大学生们)</h3> <h3>在粮食丰收的季节,附近几十里外一些老百姓常常拉着架子车带着麻袋成群结伙地来部队农场"拾"麦子,为此许多分场连队组成了护粮队,白天黑夜地在庄稼地里站岗放哨。当男战士遇上女村民时处理情况多有不便,于是,学生连的女大学生们派上了大用场。一边是人民子弟兵,另一边是人民群众。双方为了麦子而斗智斗勇,直至麦收季节结束,才得以偃旗息鼓告一段落。(照片:农场送粮忙)</h3> <h3>在"文革"疯狂的日子里,每逢毛主席有最新指示下来,我们农场和全国各地一样都要敲锣打鼓地欢庆一番。</h3> <h3>连队在集会、开饭和就寝前必须来个早请示晚汇报,程序一样都不拉下。尽管现在看来这些举止行为都十分可笑,但在当时,我们确实都是出于内心深处对毛主席的热爱。(照片:迎接毛主席的最新指示)</h3> <h3>农场部队除了从事日常的农业生产劳动以外,还要进行大量基建任务,修路架桥营建等一样不少。我在师无线电教导队和团特务连时虽说参加劳动不是太多,但也参加了一些劳动。记得在师无线电教导队集训时,一次黎明时分集合,队伍摸黑赶到了二十多里外的临淮港水路码头,每个人扛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毛竹返回营地,等回到连里已经是下午了。虽然我才是一个"豆芽菜",以前也从未干过体力活,但我还是咬着牙坚持完成自己的任务,肩膀磨出了血泡,就默默地用毛巾垫着继续干,因为我知道:我是一个兵。(照片:部队施工现场)</h3> <h3>军队是个执行军事任务的武装集团,尽管我们部队在搞农业生产,但还是一手拿枪、一手拿锄。在城西湖农场期间,咱们团也搞了一次数百里的武装拉练,但几年来一直在垦荒种地,有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味道,真的应了常言道:刀不磨要生锈。开头几天组织的项目完成的有模有样,最后一天却散了架子,由于各营各连平时都分散驻扎在各分场,大家一窝蜂地往回赶,一下子把我们司令部变成了"光杆"。使我觉的这次野营拉练有点虎头蛇尾,全然没有我们调防苏州作为全训部队后那么一股劲,看来部队平时练不练完全不一样。(施工现场)</h3> <h3>农场每个连队都有自己的副业生产地,种菜养猪,养鸭养鹅,实现蔬菜副食品自给。我们在无线电连教导排时,连队也养了一百多只鹅,反正农场到处是草滩,不愁鹅没食物,每天早上由连里通信员配上一名战士赶着鹅群出发,傍晚时分回来。大家轮流值日放鹅,我也轮上2回,觉得放鹅那一天简直就是放假了,不用训练,不用上机应付教员的"刁难",与通信员俩人无忧无虑地在外潇洒一天,蓝天白云、草滩水塘的十分惬意。在蔬菜种植上,连队规定每个战士每年要上交一定数量自己种植的蔬菜,大家积极响应,农村来的兵都是老把式,精耕细作地栽种品种多样的蔬菜,我们几个抓了瞎,灵机一动:种冬瓜。即好种植,份量又重,那玩意儿压秤,大家拍手称快,果然到年底我们电台大大超额完成指标任务。可过后司务长作了新的规定:冬瓜不作数。堵塞了我们投机取巧的路子。(照片:战士猪倌)</h3> <h3>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运动如火如荼,部队也不是世外桃源,政治学习中大批判也是少不了的。但军队毕竟不开展"四大",所以,学习中我们也大都只是照本宣科地念着报纸。平时连队定期不定期地组织一些文艺活动,都是一些很简单的如:快板,三句半等等,这些活动对我来说都是"小儿科",由于是连队活动积极分子,结果闹出了还不是团员的我被选为连队团支部委员这样的事。当然,没几天后我就被谈话发展成为共青团员。(照片:生产不忘政治,连队召开批判会)</h3> <h3>其实,我们这一代人观念是很传统的,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前半期都是受到的正统教育,再加上家庭观念的影响,"为人民服务"和"向雷锋同志学习"从小就根植于内心深处。在部队我也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在城西湖农场,我曾经跳入河中救出一个落水儿童,也曾经在星期天外出去霍邱县城时帮助送二位老人去七里庙找到了他儿子的单位。当他们向我表达敬意时,我觉的这是我一个解放军战士应该做的份内事。(照片:田间地头开展文艺活动)</h3> <h3>光阴如梭,一晃近五十年时间过去了,看到这些照片我想起了许多,想起了战友,想起了城西湖军垦农场,想起了我们一起在那里战天斗地的艰苦日子。1969年12月1日,根据军委部署,由73师接替我们师的军垦生产任务,我师调防离开了城西湖农场,前往江苏苏州接替27军防务,担任机动作战任务。准备开拔前那段时间里,部队上上下下忙着收拾行装,战士们的装备简单,打起背包就可出发,可司务长忙坏了,组织人员杀猪杀鹅然后腌起来准备带走,炊事班天天给我们加餐吃猪下水,大家觉得跟过年似的。在那些日子里,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刚来城西湖时觉得很苦,经历了我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总是盼望着能够早日离开这里,但如今真的一旦要离开了,心里总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和留恋。是城西湖农场、在部队这所大熔炉里,把我这个从大院里出来的学生娃锤练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照片:连接淮河的临淮岗排灌站)</h3> <p class="ql-block">几十年时间弹指一挥间。离开城西湖农场四十多年了。现在的城西湖农场早已退耕还湖,12多万亩的耕地已是一片碧波荡漾,完全没有了当年战天斗地,抗洪夺粮的一丝痕迹,当地政府要将城西湖打造为旅游景点来进行开发。我十分感慨:以后来这里旅游的朋友们,当你们在湖面泛舟嬉水时,可曾知道,在这深深的湖水下面有着一位当年十六岁战士不可磨灭的印记和深深的情怀。</p><p class="ql-block">1986年4月,根据地方政府的要求,中央军委指示围垦部队尽快撤出垦区。9月,南京军区与安徽省人民政府举行了城西湖军垦农场交接仪式,并陆续撤离部队,1987年开始放水,退耕还湖。城西湖军垦农场完成了它20年的历史使命。历史将会永远铭记和留住城西湖军垦农场这光辉灿烂的业绩。</p> <h3>本篇撰文:五爪金龙,摄影:战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