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偶尔,那间小屋就会出现了梦里。梦中的小屋里灯火辉煌,灯光下有你的身影。你从辉煌中走出来迎着我说:“我的俊儿来了!”依稀是满目的怜爱,那久违的冬日暖阳般的目光让我在暗夜里久久回味,也让我在午夜梦醒时分一次次泪湿枕巾。</h3><h3><br></h3><h3>小屋曾经是你的工作室。从我当时所在的车间出来,只需拐两个弯,走几段路,就到了那绿棚子下的那间小屋。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下了班,但更多是中午来,你的同事们各回各自的家了,只有你,因为离家较远不能来回,就一个人剩在这间小屋里,孤零零的。一有时间我就过来陪陪你。因为小屋里有你在,来时我走得快而疾,进时我进得自在而坦然。</h3><h3><br></h3><h3>有了困难时我来这间小屋,受到委屈时我来这间小屋,无处可去了,我更是来这间小屋。</h3><h3><br></h3><h3>多少回,我安静地坐在你的桌旁看我自己带的书,写想写的字,看你的报纸,用你的指甲刀剪指甲;在这间小屋里也有过多少回共进的午餐,趴在桌边短暂的午休。</h3><h3><br></h3><h3>又有多少回从那间小屋里出来,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我在你身边说说笑笑、蹦蹦跳跳,你以欣赏爱怜的目光看着我。从小到大,你总是以这种目光注视我,让我长成一个乐观又自信的孩子。</h3><h3><br></h3><h3>下雨天,从那间小屋里出来,是你帮我撑开雨披替我穿上,为我戴好雨帽,一边是殷殷的叮咛:路上小心!</h3><h3><br></h3><h3>冬雪天,到你这小屋里来,你伸出双手握住我冻僵的手快快地搓着,在你温暖粗糙的掌心,我通红的手一会儿就转暖。<br></h3><h3><br></h3><h3>也是因为离家较远,我在上中夜班的间隙就只能暂时借住在单身宿舍里。天快热了,你早早地买了一床篾席,铺在小屋的水泥地上,待我看到时,你正跪在席子上,一只手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触摸着,看是否还有遗漏的毛毛刺,另一手拿一块湿手巾来回地擦拭。还是同屋的叔叔笑着说的:“看你老爸多好!几个中午不休息,又是粗砂纸又是细砂纸的一遍遍地打磨!生怕有刺扎着闺女!”我很骄傲地笑。</h3><h3><br></h3><h3>也曾在小屋里你的桌边织一件粉红色的毛衣,也是我生平织的第一件衣服。同室的那个大哥说:“呵呵,看着好像不大习惯,总觉得你的手是用来拿笔的,没想到也会拿毛衣针!”那时你也是如我这般骄傲地笑着。你笑着说“我家姑娘文武双全呢!”我有几分的羞涩,因为当时我一下子想起张爱玲的姑姑说她自己“会写信会纳鞋底能文能武”的话。但我明白,你总是以我为自豪的,我的不讲吃穿,我的爱学习求上进,我对艰苦工作环境的不以为意,都让你为我骄傲;你不知道,你俊朗挺拔的外形,你正直善良的秉性,你对工作的勤勉尽职,也无不让我为你自豪。</h3><h3><br></h3><h3>后来我交了男朋友,是与你同室的一位叔叔介绍的,你先作了一番检视,觉得尚可,才同意唤来那男孩过这间小屋来让我过目。那一面成就了一场绵延至今的平实的婚姻。你帮着把那男孩带到了我的生活中,我则是在渐渐地远离你:去那间小屋的回数渐渐地少了。</h3><h3><br></h3><h3>最后一次看你在食堂,是我上早班时班中出来买饭。你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旁,寂寂落落的,有一下无一下地挑一筷子往嘴里送,蓦地看到,一阵心酸……而我若是知道你当时已是忍着巨大的病痛,任是怎样,我也会丢开一切陪着你的。仅是在那一个星期之后,你离开了那间小屋,就再也没有回来过。</h3><h3><br></h3><h3>住院期间,一次我要回来拿东西,你吃力地从桌上的包里摸出一串钥匙,那是你总是随身携带的一大串钥匙。你递给我说,这里面有那间工作室及里面仓库的所有钥匙……该交的交,该清理的清理……一大颗泪从你的眼角溢出滚落到耳边,你抬起枯黄的手抹一把。那是我长那么大一来看到的你唯一的一次流泪,那一行泪让我五内俱焚。再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一天天一点点地瘦损消失却束手无策更让人锥心蚀骨的。<br></h3><h3><br></h3><h3>我到小屋,坐在你的桌前,清理着你的抽屉,我看不清手里的东西,模糊的泪光中总是你有泪水划过的脸。从此我也与小屋告别。</h3><h3><br></h3><h3>一个多月后你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你牵挂的亲人们,离开了你深深眷恋着的人世间。</h3><h3><br></h3><h3>你不在了。从我车间出来向小屋拐去的那条路我很久不曾走也不愿走过。再走已是一年之后,走上那条路竟觉得晃眼的荒凉零落,迥异于以往的井然有序和欣欣向荣。我甚至私以为是因为不再有我们父女俩从这儿经过的原因。那间小屋还在,日光灯依然白白亮亮,小屋里有人走动,偶有的喧闹仍然在,却是再也没有了你的身影。因为没有你在,这间小屋在我眼里已是空空如也。走过它时尽管有什么东西紧紧牵拽着我的目光我的心,但只一眼之后我却是执意转过头去与它擦身而过。</h3><h3><br></h3><h3>又隔一两年从那里经过,却是看到那间小屋只剩下徒立的四壁,门、窗都已拆走,许多地方都被打穿,先前的单位也搬迁了,看样子是在技改。那个你曾在此辛勤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那小屋门窗的把手上、插销上,那仓库里一排排货架上,货架上的一件件的配件上,那曾带着你的手印和体温的所有物件,如今都早已不知了去向。<br></h3><h3><br></h3><h3>没有想到的是,十来年之后,当年那间小屋的位置竟然成了我后来的工作阵地,成了我洒汗水倾心血朝夕与共的地方。站在操作室的大厅内,测度着当初小屋的方位,脑子里浮现出你的音容笑貌和在小屋里进进出出的身影,以及我在你身边的点点滴滴,我沉浸在里面久久不愿出来。</h3><h3><br></h3><h3>这一切,让多年缺失父爱的我又变成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又沐浴在了你最亲的关爱之中……</h3> <h3>图、文:安柠</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