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父爱，可以重来（原创）

沐之馨

想起你，记忆总是定格在咱们家的满庭花簇。那爬在围墙篱笆上的牵牛花；那娇艳的月季；那火红的茶花；那华丽的牡丹；还有满园的蝴蝶兰……而你就是在那样的晨曦日暮里，不知疲倦地捧着书大声朗读你一直喜欢的《岳阳楼记》，时至今日，我似乎啥都忘了，仍记得——豋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气洋洋者矣。很遗憾，我居然没有一张你的照片，主要是我自己也不喜欢拍照片，这并不妨碍我想念的心情，因为我早已经把你刻进心里了。

小时候，我也是你掌心里的宝吧？！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愚笨。那时候我们并没有《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不但这些我还知道《悲惨世界》、《茶花女》、《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这些都是你给我们的摇篮曲，每天晚上听着你讲的故事入睡。我对世界最初的感知都来之于你，谢谢你，亲爱的父亲。

还记得你握着我的手写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也许正是从那时候知道我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还记得是你常常背着我上学，那时候，父亲的背是多么温暖，同样是结实的，像汪洋里行着的船。

渐渐长大，我自觉并没有多玩劣。时值农忙，放学逗留小伙伴家看小人书，而你忘了带钥匙，大概费了周折找到我，一路把我踢回家，并狠狠毒打了一顿，以至于屁股几天不能坐板凳，被同学们取笑了好久。五年级了，我对语文天生就有渗悟力，常常一学期下来，课本新新的，总能考第一，可就是会读不会写，每每作文，总是绞尽脑汁，还是写不出来。有次居然拿一毛钱贿赂弟弟帮我写了一篇，真搞不懂老师是怎么知道的，不但批评我，还向你告了状。可想而知，迎接我的又是一顿毒打。不知是你人生的耻辱，我人生的败笔，还是你人生的败笔，我人生的耻辱？那时候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别人所说从小渔船上抱回来的，不是亲生的，你才下得了毒手吧？关在小房间里胡思乱想，其实想再多没得用，只想早早长大，离开你的“魔爪”。

刚过十三岁，我就自作主张改了自己的名字，原因是名字是爷爷给起的，太土气。以为又要挨骂，这次你只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问，你认为现在自己改的名字好么？我说，当然了。然后你没再说什么，我就当作默许，以后一直用自己给起的名字，暗暗窃喜好一阵子，这是我人生中与你“抗争”的第一次胜利。

父亲是个教数学与化学的老师。记忆中的你更像个农夫，没有多少闲暇，总在田头地里忙碌，没日没夜劳作，这也为你的病埋下了伏笔。虽然日子过得清苦，每年还是节衣缩食精打细算订了大量的书刊杂志，《收获》《小说选刊》《萌芽》《读者》——在书海里遨游，让我读到了路遥的《人生》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贾平凹的《小月前本》张贤亮的《绿化树》丛维熙的《雪落黄河静无声》、、、还有林清玄、张小娴、席慕容的诗歌与散文等大量的优秀作品让读书很少的我，并没有流于庸俗，这些书对我的人生是有很大的影响的。父亲，谢谢你的书，谢谢你的爱。

十五岁那年，母亲生一场大病，病得连我和弟弟都认不识了。整整昏迷二十四天，父亲你不曾宽衣解带，陪着母亲茶饭不思，连母亲的兄弟姐妹都准备放弃时，父亲坚守了对爱情的忠诚，坚持给母亲四处求医，最终把母亲从死亡线上硬拉回人间。出院后很长一段日子，母亲就像一个小孩，不能站立和走动，吃饭要人喂她。之后是祖父太过操劳，身患肝癌，检查结果已是晚期，仅仅几个月时间，六十三岁的祖父就不幸辞世，家徒四壁，风雨飘摇，为此我也永远失去上学的机会。也成了父亲一生的痛。

十八岁，我是叔叔的工厂里的一位出纳员，借住在父亲学校的女生宿舍里，我好像又回到了校园，并结识了最重要的朋友与姐妹，“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而我却不知道。”后来读《纯真博物馆》时，许多回忆栩栩如生。

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也许我永远不知道父母有多爱我。一直以为你们都喜欢能为我家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弟弟，偏爱弟弟。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招聘家庭教师启事，忽然就想到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世上有些书就是为我这样贫穷又有倔强内心的女孩写的，幻想着也许会有一个浪漫的奇遇，幸许也能遇上罗切斯特那样的奇男子呢。于是我就匆匆写了一封求职信，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被打动了，反正就是被聘用了。于是留下字条，大意说，我要走自己的路，不要找我。是我想的太天真了，太单纯了，对那家雇主一无所知。是有两个孩子，刚教了几天书，主人家就被查封了，原来是一个经济案犯，东窗事发。殊不知，家里因为我的出走，已经炸成了一锅粥。所有的亲人和朋友都出来寻找我，被我一直以为的“后妈”，早已哭得呼天抢地，父亲也是心急如焚，到各个车站码头寻我。正当我迷茫踟蹰不知该往哪里去时，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我猛一回头，竟是父亲！你双眼通红，胡渣丛生，一脸焦急，仿佛寻到了丢失多年的宝贝。我看到了你闪闪的泪光。父亲，你竟守在这里几天几夜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你们是爱我的，只是我太愚钝。父亲，所有的亲人，对不起，我错了。

十九岁，我第一次离家去到丹阳纺校学习。母亲生病欠下的债，还未还清，我又给家里增加了债务，父亲，你更辛苦了。而我好像并没有让你省心，写信给你都是愤世嫉俗，都是些好奇怪的想法，让你整天提心吊胆，坐卧不安。前些日子翻出你写给我的信，读着，读着，泪流满面：你说为了子女的前途和幸福，再大的苦也能吃，直至毁灭自己。父亲，你真的做到了，如果能够，请让我重新来过，我一定做你的乖乖女。

二十四岁，我恋爱了。对方是个高大英俊的男孩。因借书结缘，而情路坎坷，双方家长皆不同意，对方因为我是农村的，我们家说他妈是后妈，将来结婚会吃苦。小时候总说自己的妈是后妈，没想到长大了，真找了个后妈。其实他是动摇过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不理我，我像是失了魂，每天闷闷不乐。父亲说，且不管，我们是不是同意，你确定你对他真的是爱情么？难道不是同情？我也扪心自问过，答案是不知道。可我就是有种不服输的个性，愈是得不到的愈是困难的，愈想征服。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真的错了，错得很彻底。不挑担子不知重，不走长路不知远。父亲，我又错了。

二十七岁，我结婚了。稀里糊涂地被赶上了久等迟来的婚车，不知道伤悲，嘻嘻哈哈，认为结婚并没有多大改变，离家还是那样的距离。其实根本就是不一样的。新婚第一天，就流下了眼泪，如果不是怕父母伤心，当晚就逃回家了。毕竟不是过去的我了，任性妄为，已经结婚了，该学会为父母作想了。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三天后回娘家，父亲早早就叮嘱过，让我们早点儿回家，才到桥头，远远看到，父亲在寒风中不停地搓着手，翘首张望着。一看到我，就笑着说，终于把大小姐等回来了。我假装沙子吹进眼里，悄悄抹掉眼角的泪，从来没有看到父亲这样等过一个人。父亲，我欠你的太多了。

二十八岁，我怀孕了。父亲却因积劳成疾，肝炎复发，住进了医院。又遇到农忙，父亲总惦记着回家帮妈妈干活，经常输完液就找不到人了，我又心急又心疼，却没有办法说服你。我生孩子，你才刚刚出院，一接到托人捎的信，立即放下才吃一口的饭，和母亲急急赶来。剖腹产，产后惊风，流了很多血，吓坏了你们，只看到你们慌张的脸，紧紧握住我的手。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雪，晚上路滑，寒风刺骨，你拖着病体坚持来看我和宝宝，父亲，其实你的健康才是我最想要的。你却不顾自己身体，一心只想到你的女儿。如此深恩，叫我如何回报？出院后，因为不会带孩子，也因为你身体还没痊愈，我和孩子去了她爷爷奶奶家。回来时，看到家里都是你写的字条，满满的都是担心，担心孩子怎样了，担心我的身体怎样了，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又酸酸的。同年，单位实行岗位骋用制，你支持鼓励我应聘，我应聘了技术科，进了质检部门，又参加了成人自学考试，所有这些成绩的取得，都让你笑得比我更开心。

三十岁，因为一段暗涌的不能碰触的感情，被逼离开。办了停薪留职一年，跟姑妈去异地做生意，父亲拿出积蓄支持我，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因为什么。在外地近一年时间里，父亲每次打电话，总是报喜不报忧，总说一切都好，并把孩子当心肝宝贝，上学都带着，我甚至觉得，这那是我父亲，还是那个严厉的老师，严肃的父亲么？看见孩子，整天乐呵呵的，常常是一老一小屁颠屁颠地玩过家家。“仿佛早已存在，仿佛早已就序”命运并不因为幸福而忽视你的存在，我相信所有的发生都是有预感的。

远在他乡的我，夜夜噩梦，时常从梦中惊醒，没来由的惦记父亲和孩子，满腹愁肠，泪水涟涟。元旦，我回了家，母亲去弟弟那边帮忙照看新房装修了。从来不会做饭的父亲，给我做了一顿最好吃的饭菜。感觉父亲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爸是不是有啥心事啊？你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体检查出肝上有肿瘤，说是囊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依你的性格，没问题肯定是不会说的，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于是督促你和我一起再去大医院复查。检查结果都得不出结论，都说要等观察。当时对囊肿一无所知，就觉得肿瘤是非常可怕的。如果当时，我没那么紧张，父亲，你是不是还能多活几年，没有痛苦地多活几年？可能是我求好心切，反倒害了你。我听从你学生的建议，陪你去上海中山医院，确诊为肝癌，这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父亲，你才五十四岁，还没退休，盼啊盼的刚刚熬到子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们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心痛得无法呼吸。父亲，你的深恩，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小时候的严厉，长大后的纵容，使我一直是你翼下的娇娇女，你让我如何面对没有你的明天？我的每一点进步，每一点成长都让你费尽了心血，父亲，我们不能没有你。苍天，求求你，请不要带走我的父亲。
三年漫漫求医路，辗转南北，把医院当家，看着你一天一天消瘦，被手术化疗折磨得死去活来，每活一天都是煎熬，我心如刀割，如果能够，我愿意把我的生命还给你，换你好好活着。却从来没听你哼过一声，你总是尽可能向我们挤出你的笑容，因为你知道，你的笑容是对我们最好的安慰。那时候，能看到父亲的笑脸，就像是黑夜里看到亮光。
三年里结识了不少病友。父亲，你总能给人以温暖，你常常给病友讲一些励志故事，鼓励大家和病魔作斗争。你说，每活一天，都是赚的，能够看到太阳升起，能够和亲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看着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离去，你感叹人生无常，叮嘱我们一定要珍惜生命，却不知道，死神正一步一步向你逼近……
那一回，陪你去南京治病。你带我和母亲走在南京街头， 其实你已经没有力气了，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你说要带我们吃好吃的桂花鸭，带我们看好看的风景。走在你的身后，一任泪水哗哗流，父亲，请你不要再这样无私地爱着我，你让我以后没有你的岁月怎么过？
因为不忍心你承受化疗之苦，不想你急促化疗。最后一次化疗，我赌气没有去陪你，让孩子爸爸去陪。我在家心绪不宁忐忑不安，过了一天，还是去了医院。还没走到病房，那些病友家属就说，哎哟，大小姐，总算来了，父亲念叨你几十遍了，今天要吃几碗饭了！看到你深陷的眼窝忽然亮了——丫头，你终于来了，你怎么能不来？你是我最亲的人啊！我瞬间泪崩，父亲，对不起，我错了。没想到我唯一的一次缺席，就导致了你迅速的离去，病情急速恶化。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终于有一天夜里，你疼得大汗淋漓，对我说，丫头，我可能不行了，明天就让我出院吧，不能作汰医院，不能给人添麻烦。父亲，你知道吗，我的心裂成了碎片，只怪女儿的无能为力，不能挽救你的生命，不能挽留你多陪陪母亲，多陪陪你的儿女，我只有泪流成河。第二天尊重你的意愿，出院回家。那六十多里路滴满了我的泪水，撕心裂肺，更多的却是无奈。
眼睁睁看着你
却无能为力
任你将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在你回到家的最后几天里，最幸福的是，我喊父亲，你还能答应我。第三天清晨，我回家叫了一声，你强挤出一点笑容，答应我，并让我扶你起来，刷牙洗脸，然后上下打量家里院外，眼睛里满是无限留恋和不舍，对我说，辛苦你和妈妈了，一定要记得每天刷两次牙。因为我牙疼，你最后就记住了这些，父亲，这就是你给我的遗言。最伤心最心痛的是，你像一根被生命之火就要燃尽的绳子等你的儿子相见，却在听到他搭乘的飞机要到晚上才可以到家，你流下一串混浊的泪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你流泪。那时候，父亲已经不能说一句话，我急得赶紧找人给你穿衣服，你却在我走的后一刻永远闭上了眼睛。父亲，你怎么能这样？无儿无女的陪伴，一个人独自走了？后来我终于明白，医生曾说过，肝癌病人的最后一口气带有病菌，怪不得任我扶你的头，你始终面朝墙壁，而选择在我走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你在生命最后一刻，心里仍然想的是你的女儿，握着你炽热的手逐渐变得冰凉，知道我再也没有父亲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无私地时时刻刻地爱着我。
你离开那一天，刚好是中秋节前一天，你说，这几年中秋节都是在医院过的，今年要在家里过。而你却再也不能睁开眼，再也不能开口说一句话，你看，看你亲手栽的满院的一串红都怒放着，红得像血，仿佛我流血的心。此时此刻，我心里来来回回徘徊地只有一句话，对不起，父亲，我错了！我懂了！可我从来没有当面向你忏悔过。一切都太迟了。在你离去的十几年里，我一刻未曾忘记你，真乃子欲养而亲不在。总觉得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就是你。
父亲，你在最后的时光里，留给我们最多的仍然是爱。你没有零钱，舍不得破整额面票，而不吃早饭。却带着你的外孙女，去超市选最好的巧克力、水果、牛奶。整理遗物时，那一张张汇款凭证，把自己的全部工资供我念中专、弟弟上大学，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们，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们，你的正直、善良、谦恭、无私、忍辱负重、勤俭节约——你虽然没有细腻的爱，却有着粗犷的胸怀，教会我们坚强面对未来，遇到挫折和困难决不轻易倒下。
And the good times that I had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
如今，如你希望的，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善良的人。雨还在下着，与友人在咖啡馆里听着卡伦·卡朋特的《昔日重来》，想起弟弟已经是一个不平凡的强者，我们各自奋斗，品尝生活的美酒，心怀理想，迎接挑战。父亲，你是不是可以放下心，放下对子女的执念了。
我在心里默念一下，父亲，你今年应该是七十三岁了，距你离开我们已经快十六年了，面对你的一切，仍是那么清晰，从来不曾忘记。安息吧，我敬爱的父亲大人！愿天堂再没有苦难，再没有病痛。有多少父爱，可以重来？总想用我自己的笔写写父亲，无奈那些纵横交错，杂乱无章的画面，始终无法驾驭。我终于也无法摆弄那些文字，胡乱写下一些，父亲，但愿来生我还是你的女儿。

我多么希望
可以告诉你
我会跑向你
你是我的港湾
当我的世界一团糟
我可以在那里好好休息
因为我一直在
和心中的魔鬼作争斗
告诉自己别无选择
多么希望此刻
能够依偎你怀中
周围一片喧嚣骚动
你的光芒驱走黑暗
一颗坚定的内心，不动摇
你是一口井
凉爽的水抚慰爆躁的我
深邃而平静
你安静的言语是抚慰疼痛的膏药
抚慰我不羁的灵魂
在你那里我学会了疗伤
你的光芒驱走了黑暗
坚定内心不动摇
哦，希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
穿过时间的碎片
你伴我度过的日子
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我仍感觉你的手放在我手心
你的光芒驱走黑暗
坚定内心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