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城中村多年前也是我们记忆中的乡村模样,有露珠晶亮的清晨和炊烟弥散的傍晚,有深深浅浅的车辙和忍辱负重的耕牛,有平整场地上堆积着的麦秸垛,有积水的池塘里流动着成群结队的小蝌蚪,有蛙鸣、鸡鸣、鸟鸣,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村民一代代的繁衍和离世。</h3><div> 而到了我们亲临其境的时代,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却是:犹如国民们日渐悬殊的贫富不均和差异,乡村中了魔法般地要么繁荣、要么憋闷、要么冷清、要么壮大、要么消失开来,人还是那么多人,家庭还是那么多家庭,资源还是那么多资源,财富还是那么多财富,就是在喧嚣和欲望的驱使诱惑下,发生了迁徙、流动和转移。就拿山石来说吧,有的被人提炼出铁元素,在钢铁下冶炼出钢筋,成为高楼、桥梁、水库的支点,有的被粉碎成沫,一袋袋地运往工地,加水搅拌成泥状,可抹平、浇铸、填充各式各样的建筑物。而人,从全国各地、四面八方,从贫瘠的小村落,从偏僻的乡镇,从不发达的小县城,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洪水般地涌进各大城市,堆砌出一个个全无田园气息的城中村。 </div><div> 我还是试着去捕捉“村”的释义:村,指乡下聚居和处所。另外,还泛指粗野、土气。这,怎么看都与摩天大厦高高耸立的洋都市格格不入。可偏偏催生出了“城中村”这支奇葩。<br></div> <h3> 对城中村的了解,还是始于在里面入住之后。十多年前,我怀揣着城市梦想,从小城奔赴郑州,租房子是第一步。那时候,房地产才刚有疯涨的苗头,小区,尤其是适合单人居住的公寓式小区几乎没有,最受欢迎的标准间或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只有在城中村才能找得到。 </h3><div> 印象最深的是关虎屯村,在繁华的的花园路和农业路附近,动物园、丹尼斯百货、保险大厦气势不凡,各高档酒店、机关机构的高楼鳞次栉比,我沿着人行道往前走,满眼都是大都市的热闹场景。然而,就在一个最多也不足十米的小街、或者说是小巷口,穹窿形的门头上,我看到了关虎屯村几个大字。字不是简化字,是雕刻在一块石板上的,有了些岁月和沧桑,与古朴村落的风格相近,与周边的建筑不谐调,悬在半空中看着从门口涌进涌出的人群。<br></div><div> 城中村的出入口,是以人群蜂拥出入来描述的,上下班高峰期,骑电动车的、步行的、结伴的、独行的、身背挎包,脚穿平底鞋,不施粉黛,步履匆匆,许多人手里还拎着食物袋,早上是鸡蛋饼、油条、包子、豆浆等简餐,晚上就是采购的食材,准备回家做顿丰盛的晚宴。每个时段,都会持续很长时间,尤其是晚上,下了班的人们进去后还会出来溜达的,与早晨的单程不同,这次是往返,出村进村的都有。这些异乡的人们啊,在城市的晚风吹拂下,步履不再急促,脸上也有了享受的表情,劳碌一天后的轻松时光多么美好。放眼四顾,熟悉的面孔是没有的,抬起头来,星光也是看不见的,但是,却有比星光璀璨一万倍的城市霓虹,陪伴着举止无亲、孤独寂寞的人,更不说还有灯火通明的酒店酒吧、很晚才打烊的商场店铺了,即使算不上不夜城,也是不到零时就消停不下来。 <br></div><div> 既然村口如此,那么村里定然是一眼深井了?居住着汇聚而来的人们,安放着每个人深不可测的人生。 </div><div><br></div> <h3> 单讲居住条件,是不怎么样的,除了一些后来建的房子,设计的还合理些,其余大部分都是在旧房的基础上增建的。不过,来此租房的人,断然不是来寻找安逸的,也就是暂时的过度期,住处就越简单越好,挣钱不易,能省则省,只要房租便易就行,特别是那些刚来城市的人,人生地不熟的,就先住下来,找份工打着,慢慢的适应了城市的环境、节奏和发展,站稳脚、挣了钱、买了房,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一丝留恋也没有。</h3><h3> 从中,你尽可想象,城中村的居住环境能够有多差劲吧:一座紧挨一座、横七竖八搭建的楼房,价值最大化地利用了每一寸空间,连棵树木的生长空间都没留下,房间不透光亮、楼梯窄狭阴暗、垃圾清运不及时、噪音超分贝……此外,居住的人也杂乱,除去为了省钱而委身于此的人,说不准还有赌气离家的小青年、出入夜总会的卖春女、不敢抛头露面的在逃犯…… </h3><h3> 然而,等关掉灯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入睡后,白天所看到一切又都不复存在了,住这里和住豪华别墅、开总统套房的另一阶层的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一样可以做天马行空、心想事成的美梦。如果说城市化进程的最大受益者就是原城市市郊的村民的话,那就美美地做一幢城中村楼房的房东吧,什么活都不用做,单靠房租就能滋润地生活了,如果再有一个养眼的女房客在眼前晃悠,更接近完美。或者想方设法在城中村落户,找个村里人做老公或老婆,一次选择就可以少奋斗几十年呐。还可以衣锦还乡,买辆车,带着美眷,回到只剩下老弱病残在家的村里,出人头地般地炫耀自己的飞黄腾达。</h3><h3> 我还是在关虎屯村租住了下来,一个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房,进门是个卫生间,仅此而已,有扇窗可以透光,但下面是街道,临街商铺里各种商品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想睡个安生觉都很困难。而以的我经济能力,租套小区的好房子并不成问题。两位老家的朋友来到这里,见到我的住所大为吃惊,遂稀嘘我有超强的吃苦忍耐精神,以及不向高品质生活迈进的习性。</h3><h3> 我倒觉得十分坦然,从小县城辗转到大都市,一下子就住进高档小区太有跳跃性,我不能这么急切,我应该像上楼梯一样,一蹬一蹬的来,这样,自己的人生才能循序渐进,才有节奏感。另外,还能体验大都市里最底层的生活,对,就当是体验生活吧,作家是爱讲体验生活的,我不是作家,甚至在那十多年连一篇象样的文章都没写,却也有了作家一般的情怀。</h3> <h3> 许多年后,我偶尔忆起那段城中村往事,觉得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体验经历了什么、给予我触动思绪的灵感,所有的一切分明是单调贫乏的,没有任何的色彩和故事,仅只限于我的一个住所而已,连天有多蓝、云有多白都未曾留意过,更不用说有意义的事情了,甚至都没有与什么人打过交道。城市,犹如一个高速运转的庞然大物,而每个人就是组成这部机器的一个个零部件,机器在运转时,是容不得零件与零件之间的移位、交流和融合的。只能让人与人之间始终保留着距离、隔阂和冷漠,才能向波澜壮阔的城市化迈进。</h3><div> 不过,也有些溅起的小浪花,比如,有家房东是个看似鲁莽的壮汉,与租户打交道的都是他,一副不容商量的强硬口气,房租说多少就多少,讨价还价你走人,透出暴发户的霸道,而他的老婆,却有一种知性气质,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微笑中透出温和及浅浅的怯懦,像是主人,又不像是主人,让人猜测:不是原配吧?以男主人这副形象,在当初全无附加条件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娶到这般女人的。可是,就是这样,还是这鲁夫蛮横。有次,我出差在外,错过了交房租的规定时间,回来一看,大门外面给加了一把锁,防贼似的,我不开心的说:又不是没房租压金,至于这样吗。房东瞪着我,说道,别讲啥理由,只要到天不交房租,我就这样。他老婆仅小声埋怨一句,他就大声叫骂:在这个家,你没发言权,要么住嘴,要么滚蛋! </div><div> 再比如村里方便且低廉的购物,被四周高楼大厦包围着的这片天地,外观虽委琐而不显眼,里面也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世界,各种生活用品用具和服务场所都有,几条纵横交叉的道路,窄的通不过车辆,却依然有一间接一间的商铺,服装鞋帽、超市百货、理发按摩、饭店旅馆应有尽有。另外,还有推三轮、四轮车的小商贩沿街设摊,不用房租、不用雇工,所卖商品的价格也自然降下来了,同样商品,比商场便易三分之一还要多。卖的最多的,当数食品了,民以食为天嘛,但凡市面上有的,在这里基本上都能见得到。蔬菜、水果、糕点、以及远至印度的飞饼土耳其的烤肉、近至郑州的粉浆面条饹馍卷菜等等各式小吃,将城中村仅有的空地变成了乡村的集市。那段时间,吃食最火爆的当数麻辣烫了,在路边高一长方形的大几案,桌面镶着铁皮,中间是掏空的,放着一长溜可加热的食物箱,也是铁皮的,里面微沸着加了火锅底料的高汤,肉丸、鸡肝、豆腐、木耳、莲藕、粉丝、生菜等好几十种食物被一一串起,在汤里烫煮,每串才五毛钱。我就经常云吃,和其它一些年青人围坐在几案边,拿碟子盛上芝麻酱和蒜泥两掺的蘸料,喜欢吃什么样的食物,就从中挑出什么样的食物,再要上一瓶啤酒,不足十元,就能美美的吃一顿丰富的晚餐。后来,见到家乡小县城也开始有了这样的吃法,我却一次也没有吃过,不知是是觉得档次低还是怕熟人看到笑话。<br></div> <h3> 除了关虎屯,我还辗转过几个城中村呢,儿子到四十七中上学,我在旁边的西韩寨租了房子;我在凤凰城找了份《建材周刊》的编辑工作,又搬到张庄村去住。后来,在小区买了房子,装修后住了一段时间,看看出租的价位合适,就又到城中村租间每房子,把自己的房子再租了出去。就这样,每次都是说走就走,说搬就搬的,穿梭在都市角落处城中村,没有羁绊,没有牵挂。 而没有羁绊、牵挂,分明就是“此村”与“彼村”的最大不同吧。城市越大,属于自己的东西越有限,一切都是租来的,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和自己有种类似亲情的关连;也不是自己费心置办的,包含有生活的积累在里面,也就没有多少眷恋,区别出了他乡与故土。 </h3><h3> 不止一次的听人说,郑州是个包容的城市,不过是十多年间,就接纳膨胀了几百万人口,大大小小的上百个城中村,做为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呈现过多少个喧哗杂乱的场景,留下过多少来去匆匆的脚印。然而,像世间所有的盛极必衰的自然规律一样,繁华到极致之后,就是没落。 城中村的没落与乡村的没落是完全不同的。乡村的没落是真没落,有着抽出了骨骼的瘫软、失去了血液般的苍白,最蓬勃鲜活的生命争先恐后的起身而去,连个背影也不给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多留。城中村的没落是不堪重负沦陷,是城市溢满之后的必然,是政府一纸改造城中村的公文,就大刀阔斧地将一片片杂乱无章的建筑彻底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幢幢高层楼房组成的一个个现代化小区。除了有的小区还保留着的原有的村名,如朱庄新村、白庙新区等,许多城中村都有了新的名称,除了什么中心什么广场,还有些干脆起个洋名,像普罗旺世、曼哈顿等等。</h3> <h3> 而我,也早已离开了城中村,不去关心它的命运了,我像一片飘浮的云,一阵来去无踪的风,一位匆匆过客,一个踽踽独行在情感沙漠中的孤魂野鬼,将那些就要遗忘,风干的记忆收进行囊。</h3> <h3>作者简介:张遐,栖居湖畔。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遐思》。</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