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老王

微娃

六月,不过一个由头,任由这些可及、不可及的陪伴,和爱,沿着旧旧的路纷呈沓来…… 我爸老王 老爸有个QQ号,叫“老王在家”,从来没见他使用过,但加了我,还在Q上签名:你好饭吃了没有? 每次上线看到他离线头像,再瞄一眼他的签名,就忍不住想笑。 我想起儿时家乡的人,即使一起蹲茅厕时的问候也没例外:饭吃了没有? 我想我爸老王一定也如此过,如果他有蹲过乡村的茅厕又遇见隔壁间有人,一定也如此问候过人家或被问候过。然后他们也一定会互答:吃了,或还没吃之类的。 老王,如果用颜值来描他,从严肃到嬉皮,从年轻到现在,那么色彩应该从浓至淡又至浓,就是那种越活越嬉皮的人。捡好词说就是风趣,幽默,再好点的词,就是豁达智慧了。 我嬉皮的时候是像他的,严肃起来就像老妈了。 老妈在我面前曾回忆他年轻的暴脾气:经不住哥哥的闹腾,他暴跳起来,就把他玩具给扔出去。 我也记得,一次我和哥哥为了抢花生米吃,用筷子戳来戳去的在桌子上抢到碟子四处漂移,当然还加上骂骂咧咧打闹动作。他过来一句废话不说,端起盘连花生米一起狠狠扔到门外的水沟里,就听哐当一声,留下我和哥哥像大地被龙卷风卷过之后的恐惧和寂静。 待他怒气冲冲的离去之后好一会儿,我们才渐渐回过神,开始新一轮的吵闹互责:都是你,都是你,花生没了。接着跑去水沟看,沉在水底的花生和盘子。 去捡回盘子的一般就我了。那个年代的物质匮乏,连花生米都舍得糟蹋掉的,只能说明他火爆的程度,或者我和哥哥混加一起讨厌的程度了。 我爸老王后来刻得一手好印章。他自己说,就是为了治暴脾。他也说起我从未见过面的爷爷, 和他发飙的事儿。 这些,比如此时,是特别要强调要记起的才这么记起。如果,让我想起一个地方,等值下老爸在我们生活里的样子。我想,该是一座布满阳光的岛屿,空气鲜润,海水湛蓝,有帆在出海。也偶尔刮刮风,下下雨。 老爸在我记忆里的点滴,有些连同学都知晓。那天,心血来潮,用甜面酱,加花生,五花肉,弄了一小锅花生酱放到了同学圈里,有同学就说起我住校的日子里,她蹭吃花生酱的事。 “你爸拎着鸡蛋到学校........” 。我能够想象她们说这话时的神情,就是掩着嘴想偷笑来的。 那时,正在上课,老爸站在教室门口往里探。这在高中的三年时间里,经常会出现的场景。有时是我看见的,有时是同桌捅我一下,往门口努嘴:嗨,你爸,鸡蛋来了。她满脸坏笑。 那时我心里就慌了起来,低头走出众目睽睽的教室,接过老爸手里的小桶或塑料瓶,那里装有用大米或木削填塞的鸡蛋。还有用玻璃瓶装的伴有猪油的浓稠酱油或豆酱。有时还会带来大米,如果我好几个星期没回家的话。 “阿爸,我在上课啊,怎么不等下课。” 起先,我还这么嘟嘟嚷嚷。 “ 你以为我想啊,教育局有个会,我得赶去。”或者“ 刚开完会,有一班XX点的班车,我得赶回去,要不没车了。” 老爸训我下,又叮嘱:你那啥还有吗?那啥都吃了吗?记得一天至少要一个蛋....... 还没等他匆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角,我就又低头回到继续众目睽睽的教室。 我每天一个蛋抑或两个蛋放在早晨的蒸盒里,这样持续到高中毕业。这期间鸡蛋也偶尔被人偷过。 那些对此有着不知算什么意味笑容的同学,不知今日是否会有那么点羡慕这对老爸和女儿,他们曾站在教室门口,递交鸡蛋的画面。 至少,今日,我是如此像屋顶被一群浓密的云覆盖着那样地想起:那种遥远不可触及却又紧紧被包裹的感觉。 岁月远去,有些东西却烙得越来越深。 再说,两年前的事。 我拿家里的照片看,说你们怎么都拍的这么模,还重影? 几回类似情景之后,老爸拿了一小字的报纸给我看,我抱怨这字越印越小,故意小到我看不清。 他如获至宝似的哈哈一笑后断言:你老花了,我带你去配眼镜。 我不服。但他坚信的很。 我明显看到他的样子,有点高兴,有点得意,还有点故作聪明。 反正我不说他幸灾乐祸,他是我爸,轻易我不说他坏话。 被他多次催促,那天不得不由他领着去配眼镜。用电动车载着我穿梭仓山红砖灰瓦间的小巷陌。绿树浓荫下,刷刷过去的斑斑斓斓的光影,像一串串电影镜头,一直串到小的时候,哥哥坐他自行车后,脚面被车链绞得血肉模糊的事。印象里,我坐他自行车的场景并不深刻,那时候的老爸,我不叫他老爸,也不叫他老王,叫阿爸,那时候的他顶着一头很乌黑的发,那时候,他走起路来,我就得在后面跑着,才跟上。 有些古老的仓山巷陌,青砖红瓦叠叠码码,坐在他电动车后座(这平日里接送小蚂蚁上学放学的专座),似乎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和穿黑点红灯芯绒衣衫的小姑娘从光影的夹缝里回来。 他带她去了那时的供销社,布柜前。他跟营业员说:拿那块灯芯绒看看。 她惦着脚才把下巴抵着柜台边,看到一卷黑点红底的灯芯绒布。 营业员知道了这灯芯绒要裁给个头还不到柜台的小姑娘,啧啧声还加眼光里的羡慕。那时,通常的人家只有新娘子才好奢侈一次灯芯绒。 那件灯芯绒,后来一直于我有了炫耀的意味。也很厚实,暖。后来我就一直喜欢灯芯绒的质地,特别在加拿大的秋天时节,我就会想起,触摸它的手感,像铺上红叶的那道暖光。 眼镜店的柜台不再高了。他和我并肩站着,有点驼。 在整个配眼镜过程中,总觉得他喜乐乐的,就像中了头彩又使劲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的。 我也老花了啊,和他一样,从此要戴上眼镜再拿起报纸之后还得往下拉一拉眼镜架抬起眼皮看着对方如果看报纸期间有人和你说话的话。 我从他的样子想到我自己。我好想用上流泪的表情符。可他为什么让我感觉喜乐乐的呢? 小蚂蚁说过他:外公你好像樱桃小丸子的爷爷啊,好逗好好玩,笑眯眯的。 这笑眯眯的人在配镜之后,在我再不肯坐他电动车摇晃说不安全说挺近的坚持要自己走回去之后,自作主张地叫一辆加后斗的摩托,不容推脱把我推上去,他自己也挤进来。以另一种摇晃的方式摇晃回家。电动车留在店前,他说一会儿他回来骑。 世上的老爸是不是都是那种舍不得你走路,怕你走一点路也会走累的人,即便到了一起戴老花镜的时候。 我爸老王属牛,小的时候听他讲动物比赛生肖排名的故事,他说,他原来是第一名的,后来被一只老鼠跳上了牛背而让众人欢呼:这老鼠好大啊。结果他才落到第二名。 言下之意,小老鼠因有了他衬托踩上他脊背才取胜的。好在我们家没有老鼠,要不,这辈子,我们会一直要充当律师充当法官而为此开庭断案不止的。 属牛的老王,这么多年,驮着猴子山羊龙蛇狗之流也算稀奇古怪的一群勤耕力作到今天,成了老王家名副其实的第一,牛。 老王拉了一微信群,叫“老王家”,,老少皆宜的加入,大小事通通气偶尔喜庆偶尔笑话偶尔转点心灵鸡汤保健秘笈。老王还不时不时地张贴一张表格,他自制的,把全家大小的生日以农历阳历对应好制成的表格。 这样就不时不时在提醒我们该和谁说生日快乐了,该聚聚了。 老爸是一支502粘合剂。 那天和哥哥说话说上头了,自觉委屈得很,噙着眼泪噎着声音一路走一路在电话里跟老爸告状,就跟小时候那样。也不管路人投来奇诡的目光。他说我永远的那么小,永远藏不住的喜怒。过后还嬉皮笑脸的取笑我。他真是我老爸吗? 就这事,他严肃地开了一场家庭会议,也像小时候那样定期开个家庭会议。 后来又就这事,他趁和我单独吃饭的档口,拿出一封陈年旧信坐在饭桌旁念开来。 那是我大学时写给他的信,写那年冬天哥哥特地从福州到安徽照顾我的事。那年冬天,我们一起瞒着父母,瞒着我生病的事。 大学时收到家书都是他执笔的。那段时间,我也读《傅雷家书》,啰嗦细碎的味道是相似的。 他这一念,饭都吃不安妥的。旧时光尘封起来的五味又一一搅拌出来,搅得饭菜无味。他认真地以为有缝隙了,他认真地把信拿出来念回过去,他认真地要当502粘合剂。 他的认真这倒让我心疼了。又让他操心了,我得努力顺风顺水的样子给他放心啊。 妹妹研究完《九型人格》,很武断直接把我和老爸划去第七型,享乐型。连个商量都没有。她又把其他人划去其他型号。这么看来,得真传的就我一人:嬉皮,没个正经,偶尔认真起来又让人不知所措。 其实,嬉皮的老爸泪点低,这跟我有的拼。奶奶去的时候,他直接就嚎哭上了,这个从此没妈的孩子,直嚎得我心颤。 我要受啥委屈了,他也直接在你跟前抹起眼泪。唉,老爸,你温柔如山岚,可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一面墙。山太远,墙才随时随地靠一靠的。 老王的微信玩的如火纯青,这不,又在找我语音聊:你那几点啦?哎呀,我把你那的天气放在手机里,几度了下不下雨我都知道啦。你的冬天真不冷,夏天真不热。 牵挂一个人,就牵挂了一座城。 果然如此。 2015.6 Vancou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