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的柔软时光

简人(李云良)

<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nbsp;&nbsp;&nbsp; &nbsp;拉萨的北京东路像个驴窝,八朗学、东措、吉日等青年旅馆都遍布在这条大街上,而东措青年旅舍更像个背包客的集中营。昨晚到时,我来不及仔细打量这里的一切,现在,我站在过道上,看着不断有人背着登山包进门,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驴友,都将这里作为憩息地。沿着楼梯上行,每一面白墙上都密密匝匝地涂满了各种留言,穿插着后现代的自画像,以及狗屁不通的爱情诗。</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nbsp;" 怒放的生命,穿越喜玛拉雅!"</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nbsp;"旅行不过是换个心情而已,增加见识,顺便PS一下自己简单的人生。"</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nbsp;"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nbsp;&nbsp; &nbsp; &nbsp;"岁月如刀,黑了木耳,紫了葡萄,黄了香蕉,趁着年轻疯狂吧!"</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nbsp;&nbsp; " 听说旅游和旅行的最大差别:旅游仅仅是用双脚和眼睛,而旅行还要带上灵魂和梦想!"</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三十人间男女混住,旅舍中的动静总是不分昼夜,某些夜猫子会熬到半夜才睡,而有人凌晨五点准时掀开被子,在黑暗中不小心地将脸盆跌得"哗哗"直响。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拿着牙具趿着人字拖不断进出,,有人在调整着山地车的变速齿轮,在黑暗中发出碜人的声响……我发现想在青年旅舍睡个好觉,除了安眠药,绝对需要一头比钢丝更加坚硬的神经。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就直奔登记室换了个六人间。当服务员提着一大串"咣啷"作响的钥匙过来时,我发现门上赫然贴着一张白纸,上书"打倒土豪!"四个触目惊心的汉字。三十人间标价30元, 6人间45元,就因为每晚多出的15元,我就啼笑皆非地被某些驴友直接归入"土豪"的行列。</span></p><p><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和我同室的另外几个驴友,一个天津,一个湖南,两个四川,另一个却是年过花甲的东北工程师,因为在纳木错高反,正准备转道日喀则,他穿着冲锋衣,扎着绑腿,有着年轻人的豪迈和不羁,只是花白的头发无意中泄露了他的年龄。而肠胃问题再度将他折磨得脸色发白,拉萨三千六百米的海拔,他却嘟囔着又犯了高原反应…… 隔壁的长发男过来串门,绕着角落里的那辆山地车转了几圈,砸吧着嘴说,这车可不适合骑川藏线。湖南人几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却淡定又极其牛叉地甩出一句:再不合适,都骑到这儿啦!整个房里,除了我和那个东北工程师,其余的都是骑车进藏,面对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总让我想起他们戴着墨镜、蹬着高邦防水鞋、站在荒野的公路边竖起拇指帅气的造型。</span></p><p><br></p> <p>  在拉萨街头的任何一个方向,都能看到布达拉宫这座高山一样伟大的建筑。我在布宫脚下久久徘徊,没有马上进入它的内部,我想象着它钟表般精密的心脏和迷宫似错综复杂的甬道。在红山之巅,那白色的高墙,红色的宫殿,鎏金的屋瓦飞檐,无不让人感到庄严和神圣。千百年来它一直傲然屹立,脚下永远是潮水般汹涌的膜拜者和比时光更加漫长的转经墙,或许经受了太多信徒的触摸,那些转经筒缓慢地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而浸在陈年酥油里的轴承都已经黑得发亮。</p><p> 沿着石阶登上布宫,我开始进入它幽暗的内部,感觉像在时间深处穿行。布宫是一座有着一千个房间的巨大的城堡,那是千年之前,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建造的一座梦想的宫殿。公元641年,一支庞大的和亲队伍穿过唐蕃古道,经过三千多公里漫长的跋涉,三年后进入西藏拉萨。历史记载了文成公主和亲的意义,记载了松赞干布在她进藏十年后病逝,历史并没有记载她在西藏度过的那些日子,那些漫长岁月中的孤独和喜怒哀乐。但历史却记载了一笔,松赞干布死后,唐高宗曾派人前往拉萨,接文成公主回长安颐养天年,但被她拒绝了。我不知道没有子女的她,为何至死不愿离开雪域高原?是要继续履行和亲的使命?还是无法忘记松赞干布生前的恩宠?一切都不得而知了……</p> <p>  现在,我眼中的布达拉宫是经五世达赖喇嘛重新修缮并扩建的,它分为三部分,东边的白宫、西边的僧舍和正中央的红宫,位于山脚下的印经院与粮仓,以及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黄色的藏经阁。白宫是达赖的起居所,走廊呈幽深的"回"字形,而高处则是垂落的彩色幡布,大殿旁挂着黄色窗帘的小房间,听说是达赖更衣与看戏的地方,打开窗户就可以俯瞰整个德央夏广场。</p><p> 红宫里则供奉着历代喇嘛的灵塔,一至四世达赖喇嘛的灵塔都用白银打造,直到五世达赖重建布宫之后,他们的灵塔才开始釆用纯金。据说五世达赖的灵塔耗费了三千七百公斤黄金,并镶嵌着珍稀的珠宝。在西藏,高僧圆寂后会留下舍利子,将其供奉在金塔中,人们称之为"佛塔";但只有肉身成佛的才能称为"灵塔",在活佛圆寂后,将肉身置入藏药中泡制三个月,就变成一种特殊的木乃伊,再将其表面鎏金,永远放进灵塔中。1815年的战乱曾毁坏了九世达赖的灵塔,当肉身被人取出时,据说他的指甲和头发仍在继续生长。</p><p> 历代达赖的法座散布在白宫各处,其中叠放着他们穿戴过的衣袍。我又想起才华横溢的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但在布宫中找不到他的灵塔,他在青海湖失踪,关于他的死因至今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p><p> 这位十九岁开始在布宫坐床,二十四岁出走,身为一代宗教领袖却留下无数浪漫的情诗,在世人眼中,他无疑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诗人。传说仓央嘉措入主布宫时,他在正门旁开了一个边门,随身携带着钥匙,每当夜幕降临时,他就戴上假发扮作俗人从边门出行,在拉萨民间,他的另一个名字叫宕桑旺波,在夜晚过着不为人知的放浪生活,等到黎明之前才返回布宫。有一次,宫中有人早起,发现雪地上留下的足印,从边门一直通到仓央嘉措的卧室,从此这桩秘事才被人知晓。仓央嘉措曾在一首情歌中写到了这段经历:</p><p> 住进布达拉宫,</p><p> 我是雪域最大的王。</p><p> 流浪在拉萨街头,</p><p> 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p><p> 夜里去会情人</p><p> 早晨落了雪了</p><p> 脚印留在雪上</p><p> 保密又有何用</p><p> 对爱情的追求,事实上并没有降低仓央嘉措在人们心目中的神圣地位,相反,它使这位年轻的达赖更富有魅力。有一首藏族民歌中写道:"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所寻求的/和凡人没有什么两样。"</p><p> 但他在离开拉萨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首诗却与爱情无关:</p><p> 洁白的仙鹤啊</p><p> 请将你的翅膀借给我</p><p> 我不会远走高飞</p><p> 只到理塘就回</p><p> 后来,拉萨三大寺的僧人们从中得到启示,在理塘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七世达赖格桑嘉措。</p> <p>  六世达赖白天在布达拉宫,夜晚却出现在拉萨街头。现在八廓街那间叫玛吉阿米的黄颜色的酒吧,就是那个美丽而哀伤的爱情故事诞生的地方。在这里,他曾和一位月亮般纯洁的少女玛吉阿米不期而遇,从此他便时常光顾此地,期待与她重逢,然而那少女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相传他为了寻找那位美丽的少女,足迹踏遍了整个藏区……</p> <p>  八廊街是拉萨最古老的街道,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也是拉萨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街道两旁是清一色的白色建筑,商铺林立,店内出售各种藏式和尼泊尔的工艺品,偶尔穿插着几家藏式茶馆。每天晨昏,我总是准时挎着相机出现,这里充满了转经的人群,藏民们手持转经筒,像潮水一样围着大昭寺行走,从服饰上看,一些来自康巴藏区,一些来自安多藏区,那些从遥远的地方叩着等身长头而来的藏民,他们衣衫褴褛,额头上无不结着厚厚的老茧!我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转经筒在空气中旋转的响声、银铃铛清脆的鸣叫声和藏民低沉的诵经声,也有人用布条缠在手心的木板随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p><p> 大昭寺前排满了叩长头的人,他们带着软垫、念珠和水壶,他们跪拜、叩头,全身伏地,再起身跪拜……如此周而复始,从烈日暴晒到黄昏萧瑟的冷风,一个简单的动作往往会重复上一整天。高原的阳光洒在他们黝黑的脸上,甚至可以看到沟壑纵横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p><p> 大昭寺以藏有释迦牟尼十二岁的等身金佛而为世人瞩目,同样小昭寺也因藏着一尊八岁的等身像而出名。世界上曾有三尊释迦牟尼金身塑像是由佛祖亲自开光的,分别是他八岁、十二岁和二十五岁时的模样,三尊佛像原本都存在印度,后来八岁等身像被印度国王赠予尼泊尔,十二岁等身像则在唐朝时献给中国,而二十五岁等身像却在战乱中沉入印度洋,从此在世上消声匿迹。由于尼泊尔赤尊公主、唐朝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的联姻,八岁、十二岁等身像因此陪嫁带入了西藏。</p> <p>  我一直觉得西藏的魅力,除了它的山川和神秘的藏传佛教,还有遥远的历史与神话互相交融的往昔。傍晚时日光渐弱,广场上的桑烟和夕阳使得这座拉萨城中的第一大寺显得更加迷离而恍惚!</p><p> 布达拉宫是历代达赖喇嘛冬天居住的地方,而在夏天,他们要迁移到离布达拉宫不远处的罗布林卡居住,所以罗布林卡又被人称为"夏宫"。据说那是个避暑的好去处,但我总很难想象夏天拉萨的气温能有多高?那是一个园林式的宫殿,在藏语意为"宝贝公园",它始建于十八世纪四十年代七世达赖当政时期,当时这一带都是灌木丛生,是拉萨河古道曾经经过的地方。</p> <p>  而哲蚌寺远在西郊根培乌孜山的南坡,它临山而建,房屋多由条石垒筑。让其名扬中外的是,除了它是拉萨的三大寺庙之一,其实多半得益于,每年藏历六月三十日的"雪顿节"会在这里"晒佛"。据说到时那巨大的唐卡会覆盖整个山坡……而我来得不是时候,只看见晒佛台上铺着一个巨大的铁架子。但寺中的大经堂只须付费二十元,便可随意拍摄,这在我到过的藏寺中几乎算得上是个奇迹。</p><p> 当我向路人打听色拉寺的方向,有个年轻人对我说,坐20路公交至终点站,向东步行约十分钟即到。听说寺中供有马头金刚和千手千眼观音,而我却是冲着下午三点钟的辩经会去的……</p><p> 喇嘛们身穿绛红色的僧衣,三五成群地围在寺庙的空地上,他们辩经时群情激奋,手舞足蹈,一位小僧侣说其实那是在考试……四周挤满了像我一样不懂藏语的游客。离开的时候,我听见喇嘛们开始诵经,感到那些低沉的男低音,正从四面八方聚集,像无处不在的祝福涌进每个人的心里。</p> <p>  拉萨的巷弄狭窄,阳光打在白墙和层叠的五彩窗棂上,抬头仰望楼房之间梦幻般的蓝天,在酥油茶与风马旗之间穿梭,繁华与喧闹也就渐行渐远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恍惚回到了一个久违的梦中……</p><p> 北京东路的小书店门口总有条小黑狗呆在那里,我每次路过时,都看见它将酸奶盒子舔得无比香甜。</p><p> 我似乎也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方式,随意地在街角的川菜馆里就餐,听着可乐在胃里泛着气泡,接下来就将时光浸泡在藏茶馆里。日光城的下午那么温暖而悠长,仿佛一辈子就会在啜饮中静静地流逝。</p><p> 一些人在东措青年旅舍一住数月,而另一些人深夜投宿,却比清晨的露珠消失得更快。门口的布告栏中永远贴着各种旅行拼车、结伴的信息。但大多求捡和捡人的便条,都注明需要美女或帅哥。而我既非帅哥,也无法摇身变成美女。</p><p><br></p> <p>  现在的拉萨已进入了冬季,昼夜的温差变化很大,十一月到拉萨的驴友,多半是冲着尼泊尔去的,那个喜玛拉雅山内陆的国家,此时正是一年中最佳的旅游季节。往日喧闹的东措青年旅舍,现在也变得冷寂,六人间的客房只有我一个入住了。</p><p> 漫长的旅行即将结束,我心中五味杂陈,在将近三个月时间的漫游中,我只身旅行,试图将西藏纳入自身的理解范围,最后却发现,西藏永远在我的理解之外,在历史和时间之外,它不是一片土地,一座山或者一个浪漫的城市,它是灵魂本身,世上的美景很多,但至少目前,还没有哪个旅行目的地能和拉萨一样,成为人们心中的精神家园。大型实景剧《文成公主》中有两句解说词:天下没有远方,人间都是故乡。但西藏对于我,它注定只能是我的远方,是我永远无法抵达的精神彼岸!</p><p> 从葡萄牙的传教士安德拉德神父和马奎斯修士对西藏的首次探险开始,很多人都已进入过西藏,而更多的人摩拳擦掌,正做着进入西藏的各种准备。</p> <p>  第二天早上,起床,退房,背起包,我重新回到街上,望着蓝天下浮动的人流,街边的小饭馆已经开门候客,蒸包子的热气飘散了出来,阳光开始泛滥,布达拉宫在远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个拉萨城。我觉得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梦游,当我攥着那张由拉萨至南京的返程火车票,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西藏,这多少让我心灰意冷,垂头丧气,但巅峰已过,一切终将复归平静。</p><p> 我躺在列车硬卧的下铺,车厢里弥漫着劣质的烟草味和袜子的臭味以及另一些复杂难言的气味,火车经过那曲,怒江的源头错那湖,万里羌塘,青藏铁路两侧逐渐看得到藏羚羊的身影,不时有野驴、野鹿等出没。车过唐古拉山口,已是深夜,我擦掉车窗上的雾气,看到夜幕中零星闪烁的灯光,铁轨通向远方,沿着这条道路,我又可以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