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要怕我

陈耳朵

TO：亲爱的孩子

写下这封信之前，我刚刚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的围着产房的门口踱步，我如同这世上所有俗不可耐的父亲一般，期盼着你的到来。

你的第一声啼哭，震撼了我的心房，我隔着育婴室的玻璃看到你的小小的样子，我鼓起勇气去抱你一抱，不知你有没有被我的容貌吓到，我很丑，但也曾像你一样健康漂亮。

当我比你大一些的时候，我就已经是邻居孩子们崇拜的偶像了。灵巧的像个猴子，也有着无知的勇气，爬高跳马无所不能。

4岁的夏天总能听到蛐蛐儿和青蛙的声音，还能闻到植物的味道。那时候孩子们喜欢玩一种抓鬼的找人游戏，将来你也一定会知道。我穿过几条电线交错的胡同找到一个宝地！兴奋的爬进了路边停靠的卡车下，然后得意得等着伙伴来寻。我相信他们一定会跑遍胡同的每个角落，翻起墙角堆的老高的纸壳箱也找不到我，最终再一次悻悻的认输。

几分钟后，我听到了卡车隆隆的启动声时，我很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吓得迈不动双脚。还没来得及反应，我便感受到疼痛，比摔跤，比打针还要疼上数万倍。我发出了尖锐得有些凄惨的叫声，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从此，我成为了与别人不一样的孩子。

从膝盖到眼框，仿佛被活生生的撕裂，盆骨粉碎性的骨折让医生断言我此生可能再也无法站起来。一道丑陋的划痕牵连到半个面庞，这是这场灾难留给我最残忍的烙印。

我百无聊赖的在疼痛和孤单中度过了缠满绷带的夏天，手术室的秋天，康复医院的春天，和难以下床的冬天。因为年纪小，我的骨骼恢复的很好，奇迹般的恢复了行动能力，我颠簸着赶去弥补我空缺的童年。当我在巷口等到当初的伙伴时，我清晰的记得那句“不要和丑八怪一起玩”，并且再也无法伸手擦干邻居妹妹惊吓而流出的眼泪，空气就那样湿漉漉的，腐朽了我的童年。

孩子，也许等你长大了会安慰我说“爸爸，她哭，可能是因为好久不见，太陌生了。”

不是的，孩子。她哭，是因为9年的时间，4场浩大的手术，冰冷的手术室墙壁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并没有保住我的左眼，医生竭尽全力的留下那颗萎缩了的眼球，却无力改变我被人指点的余生。

后来我也很清楚，他们围在一起说话，一定是在讨论我的丑陋，他们的目光扫过我一眼，一定是嘲笑我的不堪。那段灰色的时光，像暗夜里没有星光的森森阴凉，冷的刺骨。

等你长大就会明白，当你成为大人了以后，你会更加的疯狂。有时会痛苦，有时会沉默。对于我来说，正是因为不曾放弃那无谓的辩解，才让我面对现实时绝望得更加彻底。爸爸的整个青春，混沌在厮打，轻视，恶言，酒气和血腥味之中。

那一段时间，我甚至看到了漫长人生中我落魄的样子，一块沉重的石头把我拉近水中，渐渐的渐渐的沉下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认命吧，你这样的人！

我站在22层顶楼，俯身看着这个城市，灯火玲珑，再也没有蝉鸣与草香，有的只剩车辙和硝烟。穿梭的人流渺小的像虫子，月光撒下薄纱安抚着躁动的空气，我就那样站着，站着，站着。

直到有人拉我下来。

如果故事一直这样，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给你讲诉我的过去。

把我从高台上拉下来的人，不像你这般纯洁白净，是一个浑身脏朽的流浪汉，一个货真价实的流浪汉。他说在对面大楼自助提款厅里看见了我，就沿路向我走来，还好我没有纵身跳下去。

在黎明来临的前夕，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生活曾夺走了他的妻儿、左手和过去的所有。

他说，只要你勇敢的活下去，十年以后，你得到的会比失去的多的多，我们还在这里见面。

也许是他给了我勇气，也许是我注定要来保护你，我踢飞了啤酒罐，大哭了一场。我不再与自己为难，反而与这个为难的世界抗争，并且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后来，爸爸就幸运的遇到了你的母亲。她温柔善良，漂亮的没话说，这一点，你在长大一点就会懂得了。

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是第二件光芒万丈的大事。我多希望承担你此生所有的恐惧忧愁委屈和不甘，骄傲的看着这个世界，但是我更希望你可以勇敢的和上天斗上几百个回合。

明年就是我遇见流浪汉的第十个年头，我将会带着你去赴这场意义非凡的约定，不知道他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亲爱的孩子，什么都别怕，勇敢的长大吧。

对了，你的小名，就叫，悟空吧！

BY：没有紧箍咒的爸爸

于你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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