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三家“史过来”（小小说）

杨必源

古街Z字形的拐弯处，街南连着有三家老屋，由上而下，分别为史家老屋、过家老屋和来家老屋。因了此三家老屋的姓氏，这拐弯处被小镇人们叫做“史过来”，蛮出名的。

三家老屋要算上首的史家老屋门面最宽，年龄也最大。史家前清出过秀才，而后捐了个贡生，人称史员外，在小镇也算是个书香名第。史家老屋建于道光年间，至今少说也有一百四十多年。其余的两家老屋看起来矮小一些，其实年纪也都不小，均过了一百岁生日。

话说中间的过家老屋，屋主人前年冬天随子女去了外地生活，已经关门上锁快两年了。这屋里没了人走动，过家老屋就犯起迷糊，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可不，最近的这一觉就睡了差不多有三、四个月。

这天早上，有个什么大件物品砸在古街石板路上，“哐当”一声把过家老屋给惊醒了。它揉了揉眼睛四下一看，噫！街上怎么不见了人影？要知道以前这个时候街上人可多了，有小人上学，有大人上班，还有大嫂老太婆们结伴去超市、菜市场买菜，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形容也不为过。

过家老屋于是问上首的史家老屋，我说史员外家，这街上怎么这样清静，人都上哪儿去了呢？

要说这过家老屋的思想也忒陈旧。史家老屋原来的屋主是大户不假，可解放后因为成份不好，政府早将其房子没收分给了几户没有房子的人住，不姓史了。

史家老屋侧过头看了一下过家老屋，说过老弟你也睡得太死，街上发生如此大事都不知道。告诉你吧，这街上的住户们几乎都搬走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屋们。

为什么呀？过家老屋不解地问，这么多人家怎么说搬就搬走了？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棚改。下首的来家老屋不知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插嘴道。

请问棚改又是什么呢？过家老屋打破砂锅问到底。

棚改吗？……来家老屋知识浅薄，吱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真是司马懿破八卦——不懂装懂。还是史家老屋有才，告诉过家老屋说。这棚改嘛，是政府为了改善人们的居住条件和环境，对城镇棚户区实施治理改造的一项工程。

哦，这样说来是件利民的好事。可我们是瓦屋呀？再说屋主人搬走后我们会不会被拆了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史家老屋想了一下答道，至少像我们这样的老屋不会拆了。这一百多年来，我们遇到的灾难还少吗？不也还是好端端。

史家老屋说到以前的灾难，顿时勾起了过、来两家老屋对往事的回忆。

来家老屋又来了精神，抢先说，民国三十一年（1942）日本鬼子飞机对河口狂轰滥炸的情景，我至今都清清楚楚记得，二堡街、棋盘街、郑家街、工字街、石狗弄、小桥弄、金家弄、林板桥、三角地、药王庙等许多地方都被炸了，烧毁了好多好多房屋。

可不是啊！过家老屋接过话喳，那鬼子飞机还投了燃烧弹。像我们这种砖木结构的房子，一旦被燃烧弹炸了都没的救。听说棋盘街中了两颗燃烧弹，四十家商店就有三十三家遭了殃。繁华的金家弄就更惨，燃烧弹炸的它烧了一天两夜，最后就只剩下永吉转运行（封火墙大屋）等几家商铺。

史家老屋听大家这么一说，想起了解放头一年（1948）发生的另一场大火。自己，当然也包括下首的过、来两家老屋，都差点给烧毁了。

这场大火灾是人为造成。有家大南货店的店老板娘，一天晚上邀了另外两个店老板娘和天乳寺的当家和尚打麻将。这和尚不是个什么好鸟，吃喝嫖赌样样行，麻将打的忘乎所以，临走时把个烟头随手扔进字纸篓里。半夜时分，字纸篓里的火慢慢着了起来。等到店老板发现喊人来救火时，火势已经很猛，烧着了旁边的几家店铺，其中还有一家卖火爆的。所以尽管当时河口几个大会馆的水龙都赶来救火，仍然无计于是，结果被烧了差不多上百栋房子。

史家老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唉！都是那和尚色心太大，害了那么多人家。

来家老屋点头称是。说当时它家主人也吓坏了，眼看大火就要烧过来，还楞在那里都不知道搬东西。好在大火被前面的庙堂挡住，否则……

好了好了，还是说些对我们好的事吧。过家老屋说。

有什么对我们好的事，你倒是说说看。史家老屋不以为然。

怎么会没有呢？过家老屋说，辟如我们这些老屋，年纪大了免不了破这里烂那块，加上通风和采光都不好，好多屋主人都想拆了重建。像我家屋主人十几年前就想把我拆了建新房，好在有关部门不给办证，这事才黄了。要不，我们哪还能见面。

是啊，来家老屋也说，它家主人也想过将旧房拆了建新房，最后因规划、用地等证批不下来作罢。这都是政府加强了管理，我们才一直活到今天。

你们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政府加强管理也是有原因的。史家老屋说到这里打住，要睡觉去。

这可把过、来两家老屋给急的，说你不就是年龄大点经过的事多，卖什么关子？要是不讲，下次我们就不理你。

我讲还不行吗？史家老屋也是开个玩笑。不知你们还记得不， 上世纪八十年代，上海同济大学古建系的吴光祖教授带学生来过这里考察测绘老屋？

当然记得，他们还来过我们家呢。过、来两家老屋几乎同时回答。

到你们家才几分钟，只是随意看了看。史家老屋挺自豪地说，他们在我屋里才认真呢，又是量呀又是记，足足折腾了半天。我听吴教授说，这条古街和老屋是中国的古罗马，全国都很难找到第二条，回头建议县政府好好保护它。还说老房子坏了只能维修，而且要修旧如旧。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我家主人关系那么大，却怎么也办不到这些个证。

没有了人的打扰，三家老屋聊的非常起劲，不知不觉天黑下来。古街没有人走路，昏暗路灯下的街道寂静地让人害怕，大伙便散了各自回去睡觉。

近段时间过家老屋一直都是迷迷糊糊，没想到今天同史、来两家老屋聊天，给聊清醒了。想到古街上那么多熟悉的住户转眼之间不知了去向？还有自己会不会被拆了？就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过家老屋总算睡着了。可睡着睡着，它忽然又爬了起来，朝门前望去。只见明媚的阳光下，古街焕然一新，往来的游人更是穿梭如织。史、来两家老屋经过维修，它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回头再看看自己，华丽转身后只剩一点胳脉，这还是自己吗……

恰好此时走过来一群游客，其中有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指着过家老屋和它的上下家，用带有河口本地音的普通话说，我小时候在这条街住过，这个地方……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抢过话去。老爷爷我知道，这个地方很有名的，三家老屋，一家姓史，一家姓过，还有一家姓来，合起来就是“史过来”。

小孩接着又说，老爷爷还写了一首诗呢，我念给大家听：人老总将往事怀/乡音未改鞋读孩/至今想起都好笑/隔壁邻相“史过来”。

哟！还有人记得我们，而且还传承到了下下一代，过家老屋心里一阵惊喜。心想能够如此此生也值了，于是安心重回床上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