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去年春夏之际,老友江上鸿永远地走了。他走得安静,在今日喧嚣的古都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位中学历史老师的离去。他就像一羽江上的归鸿,阒然飞远不再回头了。我怀念他。<br> 我和江上鸿的友谊其实缘起于他的长兄江上春。那是在三十多年前我们同作为“知青”这样一个受命运簸弄的物种,相逢在做梦一般进入了的大学课堂。共同的文学爱好和相似的经历使我和江上春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那时我们,加上醉心于日本文学的竺君,三位命运相同爱好相同的同乡在一间教室上课一间宿舍就寝一个煤油炉烧菜开伙。我们一起扫荡图书馆,相互推荐好书,分享文艺信息。江上春沉迷于写小说,有了作品总先给我们看。他积累了太多太苦的故事和感受,读来有些压抑,笔调类似陀思妥耶夫斯基、安德列耶夫们的沉郁感伤。后来知道,那果然是他喜欢的作家。我们常常一起讨论他的小说构思,为他的想法争论或击节赞叹。那份小小的温暖和温情在解冻之初的自由风中荡漾。江上春高大英俊,然而面色苍白忧郁寡言。这是因为他一直被严重的病痛折磨着。谁也没想到,才短短两年半,这位多难的英才就突然离开了我们,在一次创作研讨会上发的病。高山流水的情谊一下失去了。在痛悼与安慰的日子里我认识了江上鸿。<br> 江上鸿和乃兄面容颇像,但我暗自惊异的是弟兄俩说话的嗓音几乎一模一样,有时甚至让我产生错觉,会有刹那感到他们都在和我交谈。我们很投缘,仿佛认识了很久。我还没调回南京的那些年,几乎每个暑假都要去他家。在七家湾旧宅大院的小楼上,我们有无尽的话题,无论是对文学、历史,还是眼前。我感到一种情谊和相知的自然叠加。夫人小高总要热情地备茶置酒,聪慧的儿子总在里屋默默地做功课;夜深辞别时他总要坚持把我送下楼,并在这旧城里巷陪我走出很远。记得那楼影憧憧灯影迷离,总使我在巷口转身挥别时会有莫名的怅惘。<br> 后来我调回南京工作,但彼此见面却并未增加多少。他要在学校上课,还要忙于文学创作,在作家协会里也有一些事情。无论从职业还是年龄,或者是那个急于改变的时代,我们都是在最忙碌的阶段。<br> <br> <br> </h3> <h3> 我们有过一次共同文学创作的机缘。那是电视剧《济公》火遍大江南北数年后,我受托编写二十集系列电视剧《济公游记》剧本。很快我就感到了实际操作的难度。因为《济公全传》《济公后传》这些话本除了神魔斗法捉妖,可用的故事是不够的。我甚至把《武林旧事》《西湖二集》之类的笔记、“三言二拍”之类的说部都重读一过,都找不到足够的素材。时间紧迫,我想到了写历史小说的江上鸿,请他参与编点故事。他非常高兴参与这个有趣的工作,很快便写出了《银双鱼》和《胡商》两个情节大纲,然后编写成五集电视剧本。这两个故事前者有金、宋谍战,后者是海上丝绸之路来中国的外商遭遇,既有历史色彩也很有创意。巧妙的是他用济公传统的谐谑嬉戏引领穿插,使严肃的历史背景化为癫僧游戏神通的舞台,给艺术家的喜剧表演提供了充分空间。后来在杭州和昆山拍摄时,剧组对他的新奇创造称赞有加。要知道那可是二十多年前谍战剧和穿越剧还没兴起的年代。我们一起推敲修改脚本,尽管知道到了片场未必能照本拍摄,但对自己的文字能变成画面充满欣喜。</h3> <h3> 之后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再见时我大吃一惊地发现他清癯消瘦得几乎认不出。但他双眼炯炯有神,笑嘻嘻地告诉我做了胃肿瘤切除手术。“相信现代医学,规范治疗,会好的。”信心确实很重要,我更钦佩他的乐观坚毅。后来他果然渐渐康复几如常。这二十多年里我们也不定期地相聚畅叙,相知仍如年轻时,竟不知老之将至老之已至。</h3> <h3> 物我相忘是古人追求的一种境界,我想江上鸿最后的五年也许有点像这样。专家告诉我,对失智症,医生目前还无可奈何。我不知道为何这样早这种病就降临到他头上。也许至少他自己感受不到痛苦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夫人小高说,他们一起含饴弄孙,推着婴儿车绕着莫愁湖走,但他整天不说话,会对着孩子笑很久,或是对着花朵自言自语。我去看他,他也只是安静地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不言中。小高说,他很多人都不认识了,但他显然记得你。是啊,我们还没有相忘涂中。我总希望医学的进步能逆转他的病情,我们还可以畅谈而不仅仅是超脱的微笑。没想他等不及了。年岁渐长马齿徒增,我们经历了几多人生,珍藏了几多真诚的厚爱、珍贵的情谊,如今感觉虽未迟钝感情却已脆弱,但我还是不应神伤,就把这份怀念寄予寂寥的江天,目送远去的归鸿吧!<br> </h3> <h3> 上鸿的儿子小鸣告诉我,他把父亲的一箱日记带去了美国阅读。这很好,新泽西透明静谧的长夜太适合阅读你父辈的心灵记录了。我相信你能读懂那里面永不泯灭的火。</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