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成秋

碧落九天

一天傍晚，踏着窗外的夕阳，叶子来到我家，一杯咖啡在手，沉默了半响。月亮升起之前，她悠悠地道：九天，你帮我写传记吧。你看，我的一生，虽然说还不足以似那些传说中的女子一般，可歌可泣感天动地，可是也算是曲折迷离，还够入你笔墨为你添色的吧？

叶子的一生，的确如一部写于民国的爱情小说一般，温婉的丁香气息里，弥漫着绵长的忧伤。应她的要求，我只写了很简单的一段她的历史，下面，我将以叶子的口吻，来讲一个，爱情的故事。

引子：

从来没想过记录这段事情，那些恩怨纠缠，一直在生命中上演，却从未曾有付诸笔墨的欲望。

只是近几日，看过几段生死无常的经历之后，一个念头偶然从心里冒出来：如果我突然离开这个世界，我的孩子，有没有兴趣知道我的故事呢？

也许当他工作之余，忙碌之后，空闲之时，坐下来泡上一杯茶，望着茶烟渺渺，会想起那远去的父母。而这时，他眼中的父母，又会是怎么样呢？

父母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之时，他还只是个混沌初开的襁褓中的婴儿，他的感觉里，除了母亲熟悉的体温，就是母亲熟悉的体味，然后，慢慢的，光，与影，织成了一个他所陌生的世界。这人生之门，在他眼前终于敞开了。

然后，他的故事里，父母慢慢老去，慢慢远离。他将拥有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父母也曾拥有一个，他所陌生的世界一样。

在没有他之前，父母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呢？偶尔回忆到从前时，他会不会这么带点疑惑与好奇？

所以，我写下了下面这个故事。

仅仅只是为了，让我的孩子对我的过去有一点好奇时，可以让他了解多一点点，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父与母吧。

或者说，让他偶尔可以庆幸一下：哦，原来我这么幸运，经过如此磨难，竟然还能来到这个世间。我真的是个好运的孩子啊。

1

叶子与小马，原本是两条宇宙中各自运行且绝不可能交织的线条，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生交缠。

她是饱读诗书的风流才女，毕业季，分手季。于是，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各自西东。

他是不学无术的无知小子，相貌堂堂，风度翩翩，奈何胸无点墨，十几岁的时候，即迈进了社会大学的门㨫。

女子告别恋人与快乐轻松的大学时代，黯然回到三面环山的小城，回到父母身边，听由父母安排：就业，相亲。日子就这样平淡安静的走上大部份人皆走着的道路。

男子自从小学毕业之后，一直流浪于不同的学校之间，但往往只是极短的流连，或因打架斗殴，或因寻衅滋事，很快就被各个学校劝退。于是，慢慢的，还只是二八年纪，就早早离开学校。在这个全民奋斗的时代，只有小学文化的他，被村里当成卖土地的附属条件，照顾进了国有单位，有幸捧上了一只铁饭碗。只是，底蕴不足，在职场上各种挣扎，从底层最卑微的工作作做起，包装工，烧煤工，电工⋯⋯一直是各种痛苦与艰难。

然后，两个人的相聚，一切都如小白文里一样，煽情，刺激，崎岖，波折，却偏偏又是真实的生活。 总之二十二岁的她与十六岁的他自此一生纠结，相爱相杀，慢慢的，激情变成温情，浪漫变成平淡，互相折磨变成一茶一饭，转辗分离变成平静相守。

一生，就这么慢慢的，青丝变了白头，红颜成了媪妪。

一切，都如传奇故事一样，却偏偏是，他与她的漫漫人生路。

许多时候，我们笑看他人的人生，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部大戏中的主角呢？悲欢离合，样样不由人。

2

叶子毕业之后，不甘不愿的回到家乡。

那时正是下海经商南下寻找梦想的大潮轰轰烈烈展开的时候，可是叶子的父母却早早在家给她找了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早九晚五，一张办公桌，一杯茶，几份文件，悠闲轻松没有压力。于是，叶子也就认命的行使着父母膝下乖乖女的义务。

只是晚上，那缭乱的心，在夜色的遮掩下，总无法忘记外面的世界与外面的人。但是，叶子与前男友都只是平凡的小人物，无法克服两地分居的考验，也许，平静的接受各奔前程的未来，反到是最仁慈的事。何必把感情消磨在时间与距离之中呢，不如就这样，保留在温柔的梦乡里。

白天按步就班的工作与生活，把一切纷乱的情绪埋藏，办公室里，平静与单调的节奏，让年轻的叶子也变得安静与沉稳，随着时间流逝，她慢慢变成了所有那些办公间里的小女生一样，有条不紊的工作，规规矩矩的应酬，一本正经的着装，循规蹈矩的生活。只是，她仍是学不会滴水不漏的说话与行事。她总是觉得，自已像戴着一副面具在生活，身不由已，痛苦压抑。

慢慢的，夜色降临之后，她会约了三两个闺蜜，化上淡妆，穿上性感的紧身衣裙，出没于舞厅与夜店。

那时候，内陆的舞场，还只是年轻男女们发泻自己过多精力的地方，除了霓虹灯，乐队，歌手，工作人员只剩下收门票与卖饮料和看守秩序的。至于沿海所盛行的那些三陪女郎，内陆还鲜少见到。

叶子那时，正是花一样美好的年纪，青春就是最好的装饰，活力就是最夺目的光环。

就在这时，叶子认识了猴子。

3

猴子个子不是太高，比较清秀，做为男人，少了一些阳刚之气，但是胜在为人面面具到，处事细腻周详，善于揣摩人的心思，也愿意为自己中意的人付出耐心和爱心。

就是在舞厅闪烁的灯光里，在喧天的音乐声中，猴子在拥挤的舞池里，一眼就看中了正围着闺蜜飞速旋转的叶子。

很久之后𤠣子都还在对朋友说：那一刻，她的裙摆旋转成了一朵百合花，花心中央，她舒展的手臂，就是那娇羞的花蕊，就在那一霎那，我感觉一道闪电击中了我，从那以后，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她了。

从那以后，猴子的生活中心变成了叶子，不光是夜晚，猴子抓住每一个机会出现在叶子身边。叶子呢，也没有很排斥这个细心的男人。

来到这样的环境，本来就是为了消遣寂寞，有这么一个体贴入微的人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很让人讨厌的事，何况，猴子处事极有分寸，又事事考虑在先，叶子也很享受这被关心的感觉。

就这样，猴子带着叶子进入了自己的朋友圈。虽然叶子并没有对他许诺过什么，但是𤠣子不以为忤，他自信，总有一天，叶子会被自己所打动的。

小马是猴子的朋友之一。小马自从参加工作以后，他所有的工资就花在了招待这些朋友身上。比如每天晚上舞厅的费用，比如毎天晚上舞场结束之后夜宵的费用，再比如……

就这样，小马与叶子相遇了。此时此刻，在小马的眼中，叶子是猴子所迷恋的女人，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像开在绝壁上的雪莲花，妖而不媚！

所以，当猴子向叶子表白失败之后，半夜三更在叶子家楼下撕声裂肺的痛嚎时，他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叶。

猴子表白失败了，却仍没有离开叶子。这一次，他以叶子朋友的身份留在了叶子身边，不远不近，也不离不弃。也许他仍没想过放弃吧，但叶子并没有深究，因为在她看来，快乐就好，何必自寻烦恼。

于是，叶子继续与猴子以及他的朋友们一起，享受着灯火迷离的夜晚，在这些夜晚，音乐与各种八卦川流不息的交织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比如：小邱他其实是吸毒的，之所以常常会那么无精打采，只因为今天又没弄到买白粉的钱；六六喜欢叶子，昨晚才和猴子又打了一架，所以脸上那块擦伤其实不是摔得；小马与他的美丽女友又闹矛盾了，女友骂他不求上进，天天只会玩⋯⋯

虽然一起度过了许多个寻欢的日子，叶子却从未真正融入这个圈子。她也知道，自己与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是她仍然贪恋，这红尘中的一点热烈与温暖，这迥异于她日常生活的刺激与判逆。

直到那一天⋯⋯

4

那一天，是小马朋友六六的十七岁生日。晚上舞会散场之后，叶子应邀作为六六的女伴出席了他的生日聚会。

简陋的路边摊，两张大方桌拼凑起来，大扎的啤酒在桌上排列成行。

乖乖女叶子从不知自己是否能喝酒，但这样的气氛里，这样年轻的孩子炽热的笑容面前，叶子感觉自己也被热情点燃了，火焰与酒精一起在血液里燃烧。昏暗的灯光，昏乱的场景，喧嚣的夜晚，叶子只记得自己听了许多，也讲了许多，似乎一直有一张温柔的脸在眼前闪现。

一缕晨光照耀到叶子的眼睑上时，她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清醒过来：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甚至身边，还有一个近乎陌生人的人，小马，比自己小六岁的小马，就这么安静的沉睡在叶子身边⋯⋯

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

据小马后来告诉叶子，开始是不停的喝酒，后来猴子喝高了，又想起自己失败的爱情来，于是各种撒泼耍赖，小马在混乱中带着叶子避开了人群，一起在河边散步，本来只是想休息一下各自回家，结果被酒精刺激得兴奋了的两个人，不停的聊天不停的倾诉，竟然感觉自己找到了共鸣……后来，后来就是早上叶子所看到的这样了。

我不想过多的描述叶子那悔恨的心情，也不想去追究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在一个乖乖女身上发生，只想追逐着叶子落荒而逃的背影，送她一个无声的叹息，叶子那不可捉摸的命运，就这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5

这件事情之后，叶子消失了很久，她躲在角落，沉沦在自己阴暗的世界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着伤口。她无法想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酒后失身，一夜情，姐弟恋⋯⋯

她不能面对，觉得那最好是一个梦，不堪回首的梦，希望一觉醒来，一切都消失了，就像太阳出来晨雾消失，月亮落下夜晚消失一样。

一个大学生，一个小学毕业；一个酷爱艺术与梦幻世界，一个沉迷于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一个是规规矩矩的办公室白领，一个是在底层挣扎的小工人；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一个父母大字不识；一个二十二岁的女人，一个十六岁的男孩……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道鸿沟横亘在两个人之间，何况，那还未必是一个真心的故事，只是因为酒精的刺激，只是因为环境的烘托，又有多少真情在里面呢？

叶子就像一只蜗牛，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断地自我催眠，不断地告诉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就像天亮了一样，那个夜晚消失了，我不用再面对，也不必再自我折磨。

这个逃避的过程有多久，我不想去问她，这是叶子胸口的一道伤疤，既使是二十年之后再想起来，仍然是那么的痛。哪怕后来叶子与小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叶子仍然不能原谅自己那一夜的迷失与沉沦。她觉得，这是她人生的一道败笔，在她不算完美的生命中更是添了一道可怕的伤痕。

我问叶子：还需要继续吗？叶子点了点头，说：请让我逃避这么一小会儿吧！比起后来我所面临的那些痛苦，这只是一道很小的前菜了。哪怕我现在过着许多人羡慕的平静安逸幸福生活，但这个过程真的也融入了太多的痛苦和折磨。能有今天这种日子，我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包括自我与个性，我从那个一心追梦的小女子，变成今天这个独立自主强悍的女汉子，中间那无数个独自挣扎的夜晚，无数个痛苦面对的时刻，到今天仍然是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们的人生中，也许常常会碰到许多的灾难，碰到许多一时过不去的坎，但是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必须面对。逃避，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6

一周之后，继续做驼鸟的叶子接待了一位客人：猴子。

这猴子这种人的心态我一直很奇怪，说他极度爱慕叶子吧，他又能坦然承受叶子与另一个人的恋情；说他只是逢场作戏吧，任何时候他总是首先考虑叶子的感受。人心，永远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猴子带来的是小马这一周的消息，小马也很纠结。当然对于才十六岁的小马来说，他所想的还没那么复杂，他纠结的是叶子的逃避。在他的思想里，喜欢就在一起罗，很自然，没必要这样反复思量，小马的心一直是那么单纯，他觉得不管是身体也好，心理也好，既然能相互吸引，那就在一起试试！

而在小马的心里，叶子的人，叶子的身体，叶子那与他完全不同的思想、观念，对他都是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仅仅这样就足够了，足够维持小马对叶子的热情。

猴子说：小马希望能见一面，对与错，是与非，真与假，都需要面对面的沟通。

叶子与小马的见面，用什么来形容呢，就像近期播放的《欢乐颂》里面，安迪与包亦凡的见面一样吧，在叶子的眼里，小马就是一只刚刚出笼的热腾腾的肉包子，浑身上下充满了性感和肉欲。对于从来都是精神至上的叶子来说，这是一种新的体验，也是一项新的诱惑。

于是，后来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所谓如胶似漆蜜里调油形影不离，总跑不过这个圈子吧！

这个时间持续了有多长的呢？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三年.......

总之这么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在一起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而且，一直保持着那么浓烈的感情。在这段感情里，心灵的契合有多少，我不清楚。也许更多的只是肉体上的需求与青春的躯体之间的互相吸引。

可能因为，两个人都是那种比较长情的人，既然决定了试一试，就都很努力吧。

至少叶子她内心，是渴望着有一份稳定的感情，而小马，的确不是她梦中的男人，可是，却不顾一切的全心全意对她好，宠她爱她，可能，有这些就够吧。叶子不是个会看人的女子，她分不清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什么是一时情迷，什么是天长地久。

故事发展到这里，很自然，是双方家长的介入了。

很不幸，双方家长都没有什么有力的手段拆散他们，除了小马妈妈的放肆撒泼，叶子妈妈的痛哭控诉。这些东西，反到使叛逆的孩子们更坚持了在一起的信念。

7

许多时候，外部力量的干涉只是使两个人的结合更紧密，唯有一样东西，是我们无法抗衡的，它可以无坚不摧所向无敌，这样东西，就是：时间。

时间流转，激情慢慢平熄，因为年轻的躯体之间的迷恋而维系着的感情，慢慢的开始必须面对着很多现实的东西。

叶子一年一年奔大龄女而去，而小马还只是未满二十的青年，精力旺盛，心性也属于不稳定的时候。叶子的身上开始增加了成家的压力，可是小马，除了寻欢，就是快活，家庭、责任，那都是遥遥无期的东西，根本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之内。

有情饮水饱？那只是小说中才能天长地久的东西，现实生活里，生存的压力，让一块面包，可以难死英雄。

小马觉得，叶子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可爱，常常会埋怨自己不认真求上进，埋怨自己挥霍无度，埋怨自己有眼无珠，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他开始怀念从前一个人的日子，怀念从前自由自在的生活。

叶子觉得，小马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与自己腻在一起，不再安于两个人一起吃一碗炒面的日子，常常会一连几天消失不见。

对小马有多少爱情？这个问题叶子并不清楚，她觉得更多的，是一种依恋与习惯的延续吧。她只是纯粹的不想改变，就这样细水长流的过平静的日子好了。两个人之间有许多的不适合与不可调和，这一点，其实叶子很清楚，可是更令她绝望的是，这份习惯已经保持了三四年，在这个小城里，二十六岁的她，已济身于老姑娘的行列，再从头来过，她没有这种勇气。

然而，仅仅只是保持不变的决心有什么用？叶子想一如从前，小马却已厌倦了这种互相争吵埋怨责备的生活，对他来说，外面天宽地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还有无尽的美好未来等待着他去享受呢。

这一次，叶子又是一个星期没见到小马了。这个冬夜，无风，可是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叶子。叶子在小马家楼下不停的跺着脚，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今天，她一定要见到小马，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日子，她再也不要忍受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对面街道的灯火慢慢熄灭，身后的光线也暗淡下来，黑夜逐渐沉默了，那些远远近近的窗户后各色各样的人，渐渐归于梦乡，大街上，除了无声的路灯闪烁，只有偶尔一两辆摩托车风驰电挚的呼啸而过，打破这压抑的沉寂。

叶子缩在门楼里，夜深寒重，她感觉手脚都失去了知觉，摸上去，麻酥酥的，让她知道它们还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二点，看来，自己终究是只有失望而归了。

就这样离开？叶子的心冰冰的，和手脚一样，看不到希望在哪。

慢腾腾的转身，心里想：何必，自己又是何必。

正在这时，耳边听到一阵突突的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叶子抱着侥幸心理回头，死命盯着那渐渐逼近的黑影，影子在门楼前停下了，叶子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是小马与六六。然后，是小马冷漠的眼光出现在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声音，叶子的心打了个寒颤，更是恨自己，为什么会卑微到如此低的姿态。"我一个星期没看到你了，也没你的消息....."

"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得时时对你汇报行踪啊？"

"我们在大溪山玩了几天，在朋友的农庄，山上下雪封山了，下不来，今天雪化了一点，我们才下山了，刚刚又去吃了个夜宵才回来的。所以晚了。"六六看不过，插话说。

"跟她解释个屁啊？有病。我想干嘛就干嘛，像我老妈似的，管头管脚的，烦死了。"

一股热血冲上叶子的脸部，她感觉脸颊火烧火燎的，自己可不就是有病吗？半夜三更暖暖的被窝不呆跑到这里来自取其辱。

"好，是我自找的，我再也不管你了。就这样吧。"最后仅剩的一点自尊支撑着她强忍着泪，挺直了脊背果断走开。

她多么希望小马会出声挽留她，可是，走出很远，她也没有等来那个想听的声音。无声的泪滴划破她脸上麻木的表情，转过一个拐角，在确保不会再看到他们之后，叶子忍不住无力的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此时此刻，除了痛哭，她什么也做不了。

8

有半年时间，小马从叶子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叶子告别了舞厅，她开始变得安静起来，也不再参加闺蜜们的聚会，更没有赴过猴子他们的邀请，除了上班，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呆在房间里，看书，写字，画画。

近来，不再画风景，而是画大幅的花卉，浓墨重彩里，发泻着心里那压抑的痛苦。大排笔刷在画板上，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每一笔，都仿佛是刮在她的心上。叶子，想要用这样的痛苦来刺激自己：决不回头，决不回头。

叶子是骄傲的，骄傲的她无法原谅自己的软弱；叶子是卑微的，卑微的她更不能忘记自己的动情。

分离的日子，那些温暖的记忆时时刻刻的出没于叶子的心头。欲相忘，更思量。

小马是没有什么学识，可是为人温柔多情，对叶子照顾周到，以前在一起时，叶子爸妈不待见小马，小马仍是每天笑呵呵的上门，帮爸爸做饭，就是寒冷的冬天，叶子的衣服都是小马来洗的。因为不愿分离，下班的时候，两个人就是在小饭馆里一碗炒面，就着热情下肚，好像万事已足了。

可是，自那夜分别之后，春花开了又谢，夏风又席卷过窗幔，风卷云舒，昼夜交替，半年过去了，小马再也没有出现。

也许，就这样吧，就这样，不用再见，不必再互相折磨，也算是，放自己一条生路，叶子如此告诫自己。

可是，心里不是没有恨的。三年的感情，一朝分离，竟然半句解释也没有，可怜自己还枉自以为斯人如许深情， 原来也不过是，绝情无义之人。

9

这天下班的时候，叶子仍如从前一样，人走在路上，心却不知飘在了何方。这么久的时间了，叶子还生活在那痛苦的过去里。

不能忘，不忍忘，却又逼着自己去遗忘。每天这么反反复复挣扎着，叶子感觉自己心力交瘁。好累。

"嘿，叶子。"

一把熟悉的声音在前方拦往了她，叶子无精打彩的抬头看去，是永远那么一脸笑咪咪的六六。

"叶子，好久不见了。你也不想我们啊？"

"想你们？呵呵，不好意思，没有精神。"

"不就是因为小马吗，难道你和他分手了就和我们都绝交啊？"

叶子沉默着，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这些与小马有关的人和事，总是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痛苦与失败。她只想逃得远远的，可是多年所受的教育又强迫她面对着这个自己并不想见的人。

"其实你们有算分手嘛？吵了几句架，两个人就都这么倔强的互不相让，至于吗？几年的感情呢，说丢就丢。"

叶子果断打断六六，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倒底来干嘛？有事说事，没事我回家了。"

六六也不生气，仍是微笑着走近一步，"好了啦，不逗你了。其实呢，我来这里，是受人的委托而来的，"他装模作样的瞄着叶子，叶子继续面瘫的盯着他，一声不哼。

"哎呀，真无趣，好吧好吧，我是来送信的。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晚上你们吵架之后，小马就去广州了。你是知道的，他身无所长，又没有什么根基，跑到那边，到处打短工，真真是苦不堪言啊。"

叶子抬了抬眉毛，原来如此吗？这就是他不来找自己的理由？可是，这和自己还有什么关系。算了。

叶子绕过六六，打算离开，六六看叶子仍不为所动，一把拉住她，"哎哎哎，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小马去的时候，是偷跑出去的，也没带什么钱，结果吃了不少苦头。他姑姑去接他回来，他也不肯，说是要自己闯出点名头来才回，他家急的要命，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好说歹说，小马才答应每个月写封信回来报告消息。喏！"六六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这个，是他寄给我的，叫我千万要转交给你。"

叶子皱着眉头，看着这封信，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接，不要接。"可是，手却不由自主的伸了出去，看看又何妨呢！

叶子目送着六六离开之后，站了半天，心里翻江倒海，可仍是强忍着，到晚饭之后，独自回到房间，才终于打开了这封信。

只是薄薄的三页纸，上面的字，仍是一如既往的歪东倒西。

小马极少写字，偶尔一次在他家里看到他从前的课本，才算是让叶子见识了什么叫狗啃过的字。现在，这难看的字迹，摊开在叶子面前。

"亲爱的叶子：我好想你。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你一定是不相信的。别说你了，连我自己以前也是不相信的。从那个夜晚你走之后，我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你可知道，这半年，我经历了多少事吗。

我现在要对你说的话太多了，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我到这里来了有六个月了是吧，时间过得好长好长，我好想回到那属于我们俩的世界里去，我好回忆我俩一起过过的日子，可是天不由我。我出来才一个月时，不说寄钱回家，还欠了6、7百元。出来没有几个好朋友是好苦好苦是吧。可是我同勇子他们已分开了，他们做的事我还不想去做，他们在夜店里看场子，帮龙头收保护费，天天喝酒，有些还吸毒，好像是很享受快活，可是，这种快活哪里是白受的，那是要拿命来换的。

他们拉我一起去做，我不肯，上个月，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被打死了，原因我也不知道，朋友叫我别问，再问我也会陷进去的。他们去了黄埔，我到东莞长安，现在的番禺和以前的番禺完全不一样了。

你猜我现在在这里做什么？我知道你猜不到的，不如我告诉你，我现在在做房的工地上做小工，是不是你没有猜到吧！真没想到会到这样的地步，不过还好，只是长黑了一点。

你喜欢我长黑点是吧。你曾说我长黑还好看一些是不是，现在如你的意了是吧？虽然，你可能并不想再见到我了，可是我真的想你。

就是晚上难受，住的地方是个低矮的阁楼，一排通铺，一群男人住在一起，又脏又臭。晚上，打鼾磨牙说梦话，这种时候，我就特别想你，想你笑的样子，想你骂我老是不好好上班。

不经过不知道，以前觉得没意思的那些日子，却是最幸福的。我好想回来，可是，回来又能怎么样，你都离开我了。没有了你，到哪里，都一样。

说真的在家的时候，不知道钱这么难的赚。出来以后我才看到在梦里所见到的很多很多的事实。朋友出卖朋友，还有妈妈带着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做鸡……等等了。

以前，我以为离开你，就会找到从前的自由与快活。可是，在这个号称满地黄金与机会的地方，我只看到工地上搬不完的石头。

宝贝告诉你，我现在在番禺大龙去莲花山的路上，宝贝其实我真的真的很想你，每天晚上我在平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就会想起你睡在我身边的时候，就会想起与你一起拉着手逛街的时候。

叶子，叶子，亲爱的叶子，你原谅我吧。我真傻。我就该听你的，可是你也要理解我，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早早就结婚。而且，就算是我想结婚，我离22岁也还有三年呢。

你能原谅我吗？我的书读得不多不过我还是一个男人，在什么地方摔倒了就在什么地方爬起来。

爱你的小马."

10

可能正如俗话所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叶子分开的决心，很快在小马的柔情攻势之下，分崩离析了。时光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原点，中间那些矛盾和纠结，像太阳下的雪花一样，烟消云散。有时候，遇到小马那些不成熟的行为时，叶子会想，小马其实还是善良温柔的，也许多一点时间给他，一切会不同吧。

叶子告诉自己：我们只是没能让最好的自己在时光里相遇。可是，天长地久的守候，我会到那相逢的一天的

回头，也许很容易，可是回头之后呢，中间那反反复复来来去去上上下下没完没了的背叛与分离，原谅与包容，写满了叶子的软弱，写满了小马的无知，写满了岁月的悲怆，也写满了老父伤心的那一滴眼泪。

青春原本就是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席慕蓉 《青春》

或者，写到这里，我还是放弃吧！把那后来的眼泪与绝望都淹埋在时光里，不要把旧日的伤口再撒裂开来。因为，哪怕只是以第三人的身份来倾听，我都已经感觉到手在颤抖，心在悲鸣。

或者，就让回忆长眠不醒。只看看最后这个幸福的大结局，或者挑几个欢乐的镜头来入梦，把爱情与厮守留下，把背叛与痛苦抹淡。

小马与叶子，最后还是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可是，从很久以前那一个夜晚到七年之后叶子穿着婚纱离开家门的背影，那中间的故事，像一把锯刀，把叶子的心千刀万剐，美丽青春的叶子那颗柔弱的心变得千疮百孔。这么多年之后，叶子一直还记得，离开家门之时，老父那一句怜惜的话：叶子，你会受苦的。

11

老爸一语成谶，婚姻绝对不是幸福的开端，而是一个噩梦的开始。婚姻这件事，把原来一直掩藏的污垢都明明白白的摆在了叶子面前：蛮横无知的婆婆，痴心妄想的公公，永远孤独留守的空房，一个人寂寞无眠的婚床。

结婚之前，婆家就不曾看好这门婚事，百般阻饶未果，迫于儿子的坚持，只得勉强同意了这件事实。然而，那满心的怨怼，使得婆婆对叶子一直横挑眉毛竖挑眼，叶子为了家庭和睦，一直忍了又忍，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除了小马的温柔，她不晓得自己还能有什么依靠。

若是，温柔不再了，在这个家庭里，她还拥有什么呢？

结婚不久，短暂的新鲜期过后，小马很快就旧病复发，甚于变本加厉。

小马很快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寻欢作乐夜不归宿的生活。

对他来说，自由，永远是他第一顺位的追求。结婚之后，叶子成了他收藏的一件摆设。家，对于小马，只是一个免费的旅馆与换衣间。就算是叶子怀孕期间，小马也常常是夜不归宿，留下叶子一个人，一更一更的听着窗外的风声，独自流泪到天明。

而这一切的责任，婆婆都算到了叶子头上，她责骂叶子没用，栓不住男人的心，至于她的儿子天天不想回家，全是叶子的错。

叶子追求的幸福，成了她的枷琐。在这个家庭中，除了冷漠，她没有收获任何的结果。

多少个日子，叶子挺着大肚子，在一家一家赌馆寻找着赌得昏天黑地的小马；又有多少次，叶子一个人抱着孩子，在一间一间的歌厅里，试图拉回自己那乐不思蜀的丈夫。

就算是偶尔回来，小马也总是醉薰薰地，进门倒头就睡。妻子怎么想，妻子快乐吗，这好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满怀梦想走进婚姻殿堂的叶子，已经迷失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12

叶子记得，那好像也是个冬天。因为一些原因，叶子已经离开了那份办公室安逸的工作，开始参加三班倒轮值。公婆忙着自己的生意，无暇顾及叶子的孩子，叶子只好请了一个保姆，帮忙照顾两岁的儿子。

保姆很小，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人很敦厚，只是笨笨的，不够机灵。但叶子也别无选择，这已经是她所能请到的最好的保姆了。这之前，换了三四个保姆，最短的一个，只呆了一天半，就被婆婆骂走了。这个保姆是呆得最长的，干了有半年了。

这天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雪，寒风凛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小马又不知所踪，叶子也习惯了没有他的家，下夜班回来，直奔孩子的房间。保姆告诉她，孩子一直有些低烧，不停的哭闹。叶子顾不上一夜夜班的疲劳，匆匆抱着孩子，来到医院，幸好只是感冒引起的发热，医生给开了一些退烧药。

回家用药之后，又用温水给孩子擦了几遍，孩子慢慢的安静下来，不再烦燥的闹腾，渐渐睡着了。

坐在床边，抚着那柔嫩的小手，叶子的思绪漫无目标的四处游荡。她感觉迷茫，在这段婚姻里，自己到底收获了什么？酗酒的老公，无理的婆婆，冷漠的公公，只有手中这一点柔软，是支撑她坚强的唯一力量。

想到这里，叶子不由怜惜的摸了摸孩子的头，热度稍退，但仍高于正常体温。都是因为自己，让孩子也跟着得不到怜爱。

可是，还能有别的选择吗？家里，家的母亲，叶子想到母亲的态度，心里一阵发冷，父亲虽然对叶子满怀同情，可是他是那种老式的父亲，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不能太过干涉女儿的生活，何况，一两次的干涉，又能改变什么？只是令婆家变本家厉的对叶子更苛刻。而母亲，则认为女儿出嫁了，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别回去再麻烦她，一切好说。

叶子只能慢慢的，把自己修炼得坚强起来，从前的那些浪漫情愫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她只想把孩子安安稳稳的抚养长大。

夜里，落雪的簌簌声渐渐沉寂，雪停了，但路面也被积雪覆没，寒冷的天气，人们总愿意呆在温暖的居室里，路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个夜行人，匆匆的脚步踩在雪上，咔嚓咔嚓，脆生生，冷清清。

小马仍是没有回来，叶子也早就不抱希望，打发保姆去休息之后，靠着床头，看着孩子安详的面容，自己慢慢也睡着了。

半夜突然惊醒，感觉手边热烘烘的，孩子不停的翻着身，小声的呻吟着。叶子一惊，探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额头的温度滚烫，孩子开始发高烧了。

叶子心慌慌的，但还是手脚麻利的先给孩子塞了一个退热栓，打了一盆水，把毛巾浸湿，搭在孩子的额头，又拿出医用酒精来，在孩子的关节与脖弯、四肢处不停的擦拭。

可是这一次，孩子的温度一直持高。叶子摸着孩子滚热的身子，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街道，终于下了决心跑到对面去敲公婆的门。

这种时候，她四顾无助，只想着公婆也许看在孩子的份上，能给予一点援手吧。

寂静的夜里，叩击门板的声音，显得那么的刺耳。"当当，当当"。

敲了半天，门吱丫一声开了一半，露出婆婆那嫌恶的面孔，她冷冷的问："半夜三更不睡，敲丧啊？"

"我不是有意的，妈妈。"叶子嗫儒着，可是，这种时候，她已没有退路，只好咬牙接着求道："孩子发高烧，小马他又不知在哪里，我想带孩子去医院。可是这么晚了，也没个车什么的，我那自行车，不敢载孩子，摔到我自己到没什么，摔到孩子就不好了。妈妈，能不能请你陪我去医院，夜半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走，我怕不安全。"

"我腰痛又犯了，自己走路都痛得要命，何况这么大雪天，你公公又喝醉了，我可不敢叫醒他，谁叫你没用，连自己的男人都留不住。你还是带保姆去吧。"

门冷漠的在叶子脸前关上，叶子的心凉凉的。

早就知道婆婆讨厌自己，可是平日对孩子也算是有说有笑的，虽然很少带，可是叶子总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生意要忙，叶子希望自己能理解他们的苦衷。

呵呵，叶子自嘲的笑了笑。这么晚，自己的亲人都不愿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何必去勉强保姆呢。她也只是个孩子。

穿上羽绒服，叶子把孩子紧紧的裹在胸口，这种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个高大的男人，可以给孩子一个可靠的避风港。可是，因为自己的荒唐，连带着这无辜的孩子也要一起受苦。叶子第一次感觉到，这桩婚姻，真的已经没有保持的必要了。

涉着没膝深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渺无人烟的街道上，叶子埋头跋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冷风吹到脸上，打得眼睛都睁不开，积雪粘上裤腿，遇上暖暖的身子，慢慢融化，打湿了棉裤，并顺着裤子流进鞋里。

可是，雪再冷，也比不上叶子的心冷，绝望像一把无情的刀，钝钝的刀刃挫着叶子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坚持的。这份感情，早已凋零枯萎，满目荒芜。

或者，是时候告别了。可是，离开这个家，又能去哪里？母亲会收留她吗？

叶子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泪，那么温润如玉的一个女子，现在已只剩一个空壳。在这个冰冷的冬夜，她的心，也像千年的寒铁，慢慢变的冰冷坚硬了。

叶子离婚的决心，在目睹KTV里怀抱着另一个女子纵情高歌的小马之后，终于义无反顾了。回家会面对什么，她已经不愿再想像了。这种时候，她已无法容忍自己继续卑微的生活在小马的世界里。或许，离开，是唯一的选择吧。

她没有和家人商量，与小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纠缠的。两个人进了一趟民政局，就拿着一本薄薄的证书，出门各奔东西，小马有点伤心，毕竟他也曾深爱过叶子，而且，也深知自己那放荡不羁的性子，不是个好父亲，所以孩子就留给了叶子。

然后，叶子在妹妹的陪同下，简单的打包了几件衣服，就回到了娘家。

她出嫁之前所住的房子，已经变成了杂物间。父亲为了照顾她的孩子，把一楼的书房收拾出来，让给叶子娘俩住。

离婚，真的解决了叶子的问题吗？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回到娘家，日日面对的，除了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怜悯，还会有什么呢？

每天听着母亲的埋怨，叶子默默的忍耐着，这里，已经是她最后的退路了，结婚几年，因为小马的噬赌，她手中的钱，仅仅只够保持基本的生活所需，半点积蓄也没有。现在，带着孩子，一切从零开始，除了依附娘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也许再过两年，等孩子稍大一点上了幼儿园，自己可以租个房子搬出去吧。叶子暗暗的打算着。

那么，现在还是先忍耐着。母亲再势利，总不至于把自己扫地出门，她只要有片瓦遮身就好了。再多的，她也不敢奢求了。

可是，哪怕只是这么微弱的一点希望，也并没有持续多久。

离婚一个月之后，小马找上门来了。

也许在小马的心里，对于叶子，总还是保持着那份多年的感情的。从他们相识至今，十年的时间，他们也曾共同拥有许多的欢乐与幸福，还一起缔造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他们之间，是无法用简单的分离就能割舍的。

13

离婚之后，小马试着与另一个女子同居，可是，很快的，他发现，那些所谓新鲜的感觉与新鲜的人，都比不了叶子给他的感情。红尘中来来去去，最后他所怀念的，仍是叶子。

叶子的单纯，叶子的温柔，叶子的包容，是外面世界所给与的自由都比不上的。叶子所给予的甜蜜的束缚，是什么都换不了的。

分开之后的日子，小马愈觉出叶子的珍贵来。他时时怀念，时时不舍，终于厚着脸皮，又上了叶子家的门。

老父对于小马的来访，是无奈的。他想着小马对叶子的伤害，真心不愿叶子再走回头路。可是老人的心中，还是想着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那么，小马就是唯一的归宿了。

老母对于提着礼物上门的小马，也是喜怒渗半的。对于这个嫁出去又回来的女儿，她也说不上多么嫌弃，只是觉得，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而第一个家庭，总是最完整的。她接下小马的礼物，笑脸迎着这个前女婿，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为女儿好的一件事。

叶子不想再回到从前，可是，她有得选择吗？寄人篱下，无依无靠。女人年纪大了，总是要有自己的家庭才行的。娘家，终归只是一个暂居之所。

能去哪里，还能回到哪里，这种时候，叶子才痛恨起自己来，以前为什么没想到为将来打算，为什么手无余钱，为什么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只有这时候，叶子才真真感觉，钱，不是个好东西，可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没有钱，想保持一点尊严，也是很难的。

母亲的绝情，让她无路可退，年轻叶子的软弱，只能让她节节败退。摔倒了，永远只能独自痛哭过后再爬起来奔跑，迷失了，再多彷徨也只能孤单忍受，没有退路，没有回头的列车。

叶子和小马还是复婚了。

但是这一次，叶子提出，小马必须将所有的收入交给叶子管理，并且计划于三年之内造好属于自己的房子。

她再也不要忍受，与公婆一起生活的日子了。

虽然又回到了起点，但是今天的叶子，已经不再是昨天那个只会哭泣的叶子。往事如烟不可追，在昨日累累的伤痕里重生的叶子，冷静理智的目光里，首先想到的，是生存！

爱情，那是生命里的奢侈品，目前，叶子只想让自己与孩子生活得更好！

爱也是有底线的，叶子清醒地认识到，女人必须先爱自己，只有足够的自爱，才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伤害而痛不欲生。

14

叶子变了。

所有的人都发现，现在的叶子，脸上不再有那种温柔的笑了。她总是淡淡的，不会激动，也不再退却。冷静的眼睛里，写着她的坚持与自尊。

复婚之后，叶子放弃了从前那种想和平相处的态度，家事，她不再忍让，而是竖起了背上的利刺，开始针锋相对的保护自己。

结果令她意外的是，公公婆婆与小马反到在这样的她面前变得不再那么嚣张，可能正如俗话说：老实茄子引人捏吧。原来那个彬彬有礼的叶子在这个家庭里活得窝囊憋屈，到现在，叶子才明白，太懂事的女人，没人把你当回事，女人活得自私点儿，才能保护自己与自己的亲人。

不管怎么样，经过几次交锋之后，叶子与公婆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相处方式。 反正，她早已对这家人不抱多少希望，只想好好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而小马呢，经此一变，也终于成熟了一点，在这个强硬的叶子面前，他开始收拾自己的性子， 而且，岁月如流水，也慢慢洗刷着小马的幼稚与无知，他开始体会到妻子的苦心与对家庭的付出。

命运，也许终究是公平的吧，虽然来得有点晚，可是它终于在逐渐回报着，叶子对生命全心全意的付出。

要多少的磨砺，一枝春花才会长成一株凌霄树？还是让我们，用想像来把这个过程填平吧。

爱欲、留恋、痴迷、情感，这一切都消失了！被时光这把无情的刀削切的干干净净。叶子的心，被这无数个绝望的日子打磨得坚硬如铁，只有责任，与对一定会来的美好将来的信念，在支撑着叶子，拼命的努力。

15

三年之后，叶子的新家破土动工了。

临街商铺房，计划六层楼，因是用小马家原来出租的旧屋拆了重建的，就只须建楼的费用。

可是，三年的时间，叶子夫妻俩的积蓄还不足以维持到竣工。

也算是胆子大了，拿着十万块就计划做六十万的房子。因为叶子信奉：行动，永远胜于万全的准备！所以小马谈到这件事时，叶子全力支持。

建到一半时，小马就在几家上门洽谈租赁事仪的商家里挑了一家，以价格优惠为条件预收了五年的租金。

然后东借西赊的，虽然很艰难，房子从最初的一幢破烂瓦房拆除开始，到各种复杂的文件手续，然后砖头石子水泥钢筋一样一样源源不断地抬了进来。

在那爿地基上，叶子亲眼见证着，自己的新家，慢慢地一点一点的，从构想到落成，从翻来覆去怎么算永远也不够的存款到各式建材，从无到有，从一个梦想慢慢变成一个可以摸得着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希望。

这为了新家奔波劳碌的一年里，小马从那个游手好闲的浪子修炼成了一个终于开始让人感觉可以依靠的男人。

从最初跑手续拿建房审批文件，到一砖一瓦拉进门，全部都是小马亲力亲为。

白天，在施工现场坐镇监督；晚上，在工地上搭建的简易棚屋内看守材料。时不时的，还要应付各种城建机构的检查；应对左右前后邻居的挑剔与为难。

叶子那混身泛滥的文艺细胞这时可就派不上用场了。在工地上呆不到半个时辰，就腿软脚酸，听到上门吵吵嚷嚷的邻居那大嗓门，就讨厌烦燥。这种时候，强硬的小马，才第一次给了叶子一种可依靠的感觉。

于是，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工地上的事，叶子全部交给了小马，美名其曰：＂这是一个最适合你的战场，上吧，勇士！展示你的力量的时候到了。＂

现在，叶子已经熟悉了那些能完全地调动小马积极性和行动力的各种方法。争吵与愤怒，她早就放弃了。也许，更因为，爱情没有了，反倒能更完美的妥善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了吧。

对于追求爱情的女人来说，这种生活很悲哀。但是对于追求现世安稳的叶子来说，这种生活很实在。

也许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渡过余生。

16

新屋落成之前，叶子收到了筷子发来的一条信息：

＂叶，我到了！＂

＂到了哪里？＂

＂到了你的山城！＂

＂⋯⋯＂

左筷子是叶子的网友，认识有四年了，最初，是离婚的那段时间，叶子烦闷无聊，开始玩起网络游戏，在《传奇》里相遇时，筷子是个小法师，叫笙歌，叶子给自己取了一个很沧凉的名字，叫叶落。

然后一个游戏一个游戏的玩下来，笙歌与叶落慢慢的，从无话不谈，到难舍难分。这段萍水相逢逐渐发展成不羁之恋。

叶子一直是寂寞的，寂寞的时候总是在不经意间寻找着，能填补自己内心空虚的另一半。

于是游戏里，三生石上，两段数码世界流浪的数据，情定三生。

最近这个游戏，他们索性就取了一对一样的名字：左筷子与右筷子携手江湖。

然而，慢慢地，筷子他不甘于只是游戏世界里牵手了。他常常吐露出想与叶子见面的愿望。

可是，叶子只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家庭所给予的责任与孩子所交付的信任，让她只想全心全意的过好眼前现实中的这每一个日子。与筷子在一起的时刻，是开心的。可是，那也仅止步于游戏罢了。

虚拟世界的一切，只是伊甸园里的梦想生活，就像一个个美丽的泡沫，一经风雨，终将幻灭。

一直以来，与筷子的相伴，只是一种心灵的慰藉，那些倾诉与开解，让她知道，这世上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能愿意听听，她内心的声音。

网恋？谈不上，只能说是，精神上的依赖吧，一种有所依有所靠的感觉，哪怕只是虚拟的，只是一种触摸不着的温暖。

遇上筷子时，叶子正如荒漠独行的旅人，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埋头跋涉，满目除了黄沙，一无所有。

而那时，筷子的关怀，如一注清泉，浸润了她干涸的心。

但是，两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了，再有情义，也只能止于牵挂。叶子坚持着自己的底线，不肯给筷子更多给不了的东西。

谁知道，这次筷子老婆发现了他给叶子的信息，两人大闹一场，筷子竟然离家出走了。到了叶子所在的县城，才给叶子发信息。

总要面对的，既来之则安之。

17

叶子收拾一下心情，来到相约的餐馆。

走进大厅，现在不是饭点，餐厅里只是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人。叶子举目四顾，远远的角落里站起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灼热的目光，叶子看到的第一印象就是：哇塞，帅哥，比视频时见到的更帅啊。

他们两个以前是有见过面的，在网络上，视频的时候，无数次的眉目交缠，相互已经算是十分熟识了。可是见到真人的时候，叶子还是有被惊艳了的感觉。

叶子径直走了过去，敲了敲桌面："你好！"

"这么客气啊？太惊喜了吧。我说，老婆？"

叶子的脸腾的红了，热辣辣的，帅哥当面卖萌，冲击感太强烈了。"喂喂，胡说什么啊，你老婆还在家里帮你带孩子呢！"

"老是这么扫兴啊。我说过......."

叶子打断筷子的话："难得来我的家乡，吃点什么？"

"我是为了吃的这么千里投奔而来？"

叶子安静的直视着筷子的眼睛，说是不动心，也不太现实，毕竟相识四年，两人有许多的过往与记忆，那些网络世界的经历，也曾记载了他们许许多多心跳的温度。但是，现在的叶子，已经过了那个为了爱情而意乱情迷的年龄。目前，她只想就这样，平平安安的，过好每一个日子。激情，只是生活的添加剂，有，可增色几分；无，也能自在从容。

"筷子，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可是，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小女人，稳定的家庭与幸福的日常是我最终的追求。你所要的，我给不了。你明知道的，我不可能丢下孩子去你的家乡，你也不可能丢下家乡的生意来我这儿从头开始。那么，这种感情就永远只是存活于虚无缥缈的网络世界里。可是，我们能维持这种状态多久呢？而且这样做，也伤害到身边的人。我做不到。"

"可是，我爱你啊，爱你到每时每刻都在想你，满脑子里都是你。"

"爱？你所爱的，只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叶子吧。你了解我多少呢？你眼中所见的叶子，也许只是我刻意展示于人前的最好的一面。我的自私，我的冷漠，我的无情，你又知道多少。我不是个你值得为之丢弃一切的人。别让一时的冲动酿成无穷的悔恨。我承认，我一直以来都很享受你对我的好，而且那些时刻我也是真心的，可是这一点也改变不了我们都各自背负了自己对于家庭对于生活的义务，都背负着挣不脱的责任。"

"我都明白的，可是，真的不甘心呢叶子，我们在一起四年，从最初网路中的一个陌生人，到交心的情人，这么厚重的历史，你丢得开吗？"

"想想小雪，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与小雪曾经也有过的那些美好过去，你能丢得开的。"小雪，是筷子的妻子，两人青梅竹马，结成连理之后，小雪专心于打理家族的生意，开始疏忽了对筷子的关心，也就是在那种时候，筷子流连于游戏中，遭遇了同样失意的叶子。

筷子沉默了， 要昧着良心说与妻子形同陌路，他也作不到，只是让他舍弃这个花朵一样娇柔的叶子，也是十分艰难。叶子在他心里，就是一枝拥有着千百种形态的四季海棠：春日有春日的娇美，夏季有夏季的浓烈，秋有秋的静美，冬有冬的凛冽。

叶子打破了这段沉默，她浅浅的笑着，道："怎么来说，我们多年网友，见个面，也算是喜事。而且，难得来一趟，我们这儿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可是城郊的那座小山却也可去逛一逛，现在秋天，正是满山红叶正好的时节。"

"谁要看什么红叶，我只想看你。叶子，我知道，你也说过多次，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只想见见你。现在，我好不容易见到现实版的你，你能不能陪陪我？"

"纯朋友的陪伴，当然可以。"

"如果，我想要更多呢？"

"这个问题，我不是第一次回答你，你也很清楚我的答案。是啊，和你这么个大帅哥有一场艳遇，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是然后呢？我不想为了一时的快乐，做让自己内疚许久的事。"

"你们之间，明明已经没有爱情了。没有爱情的婚姻，还不就是拿了执照的出轨？"

"那是我的问题，你别拿你的标准来衡量我。没有了爱情，可是有亲情啊，血比情浓......."

"骗子，你就骗自己吧。你就是胆小，怕走出这一步，会面临不可预知的未来。"

"对，我就是懦弱又胆小，我说过了吧，我的冷血，我的自私，你真的不了解呢。在你心目中，你所爱的那个叶子太过完美了，并不是我真实的模样。现实中的我，要顾及太多的东西，我没有自由，不敢做没有结果的事。我真的不敢。你就是摆在我面前的一大捧罂粟，我怕自己一经尝试后，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你就这么舍得，让我伤心吗？"

"我不舍，可是我仍是不能。放过我们，放过你自己吧，筷子，有些东西，再美好，也必须得放下。那不属于我们的，就算偶尔偷尝禁果的甘甜，也不过是徒惹烦恼。"

最后，他们俩有没有跨过那道底线，有没有发生什么情难自禁的故事？

这就是他们的秘密了，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只有依依惜别的秋风知道。

在山城盘桓两日之后，筷子恋恋不舍的走了。上车之后，他给叶子发了一段信息，聂鲁达的诗："相同的夜漂白着相同的树，昔日的我们早已不复存在。爱是这么短，遗忘是这么长。"

若说叶子没有遗憾，那也未免太过虚伪。可是叶子现在，更想理智的对待每一件事，她不会再让冲动左右自己的行动了。

18

送走筷子之后，日子就一天天的，在忙忙碌碌中继续向前。

这一天，小马从工地上回来，一面抹着脸上的汗一边挥舞着拳头："今天打得真爽！"

小马又在工地上打架了。

起因也很简单，就是邻居的破落户找茬，趁小马去拖材料的时候，找了个借口就上工地撒泼，说是施工的小子把沙子洒到他家门口了，捡了块砖头就上门来欺负人。

小工老实，出门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只是抱着头挨打，然后等小马回来就哭丧着脸要辞工。

小马仗义的安慰了小工，给了一百块钱让他去休息一天，自己拿了把铁锹就冲到破落户家。

欺软怕硬的无赖汉，早在小马回来前就躲出去了。

小马气势凶凶的冲上门时，只有一扇破门晃当晃当的在院子里开合，房内早就空无一人。

这户人家也真穷，租的陈旧平房里，除了一张老木床，就是一只破木柜子，两把旧椅子，这汉子平日里也不事劳作，只是带了个女人在这里卖身，他就指着这钱喝酒抽烟取乐。白天除了与附近那些闲汉一起打牌喝酒，就是抽烟睡觉，晚上，则在门角旮旯里，帮那女人看门，间或做点敲诈勒索的事也算打打牙祭。一般的人也没那时间和他纠缠，被闹得烦了，常常是花点钱打发了事。

这次又找到小马门上来，揍小工只是试探，他躲了出门，看小马会怎么办。要是小马软弱好欺，这问题可就没完了。

谁知道，小马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半点犹豫也没有，一把铁锹抡起来，噼里啪啦把房间砸了个稀巴烂，还冲门口挤着看热闹的人嚷嚷："都告诉他：有种别跑，老子见一次打一次。强龙还不斗地头蛇呢，在这畈里一亩三分地，还和我叫板，也不打听打听，我在畈里横行的时候，他在哪个地方玩泥巴。"

临走时，几脚把那破门揣在地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而且这还没完，又叫了几个兄弟，就在村里四处找，直叫唤要打到那破落户爹娘也认不出才罢休。

那汉子碰到比他更不讲理的，只有灰溜溜的躲远了，再也不敢出头。

叶子虽然讨厌小马光会动手不爱动脑，但是对于这种事，也是乐见其成的。果然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像这种好吃赖做的无耻之徒，叶子是极度厌恶的，所以小马得意的回来吹嘘时，也只是笑着看他在那里比手划脚的讲叙，到是头一次没有为了他打架而责备他。

叶子与小马，一个极静，一个极动，一个如水流无声，一个似烈火燎原，就是这样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慢慢地在时光的融合下，互相影响，互相靠近，互相依偎。

从相识到相爱，从成婚离婚到复婚，起起落落来来回回，爱情与激情也许真的平熄了，可是那份融入骨血里的亲情，却更紧密的把他们维系在一起。

19

随着工地施工日益的如火如荼，叶子与小马的小日子反到越过越和睦了。他们齐心协力一起为自己的未来打拼，从一砖一瓦开始，构建自己美好的明天。

人们可能总是这样，苦难的时候，心反而会靠得更紧密。工地上，每天有无数的大事小事要操心，支撑这大事小事的，是叶子手里永远也不够的那一点钱。夫妻两精打细算苦心琢磨，四处告借，在各种建材商店里求赊帐，过得焦头烂额，却仍乐此不疲，在这种磨难的日子里，叶子与小马才真正像一对同甘共苦的夫妻。

记得谁曾经说过，想一天忙，请客到家吃饭，想一年忙，在家建房。一年的时间很短，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一年，四季，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叶子的房子，平地而起，终于落成。

辛辛苦苦一年，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可是这之前，叶子与小马又闹不愉快了。

起因很简单，小马想把五层六层留下来不出租，五层楼给父母住，叶子坚决反对。

两个人坐在光秃秃没有任何装饰的水泥地板上，今天是在这里决定自己居住房间的装修计划。虽然手头很紧，可是简单的一点整装还是必要的。就是在这时，小马提出要把父母接过来住。

叶子简直要疯了，为什么与这家人扯在一起，永远就会有层出不穷的问题与纷争。和公婆住在一起？那她这么辛苦建新房干嘛？与从前又有什么区别？难道，真的要把那最后一点面纱也撕开？

"出钱养你父母我一点意见也没有，现在他们身体康健，自己也有生意收入，可是我还是可以每个月出生活费，但是搬到一起住？这个问题我早和你讨论过，你父亲要是过世了，母亲我接过来养，没问题，可是，父亲，坚决不行。"

"叶子，你怎么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也想孝顺一下父母啊。"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搬出来你不清楚？"

"我知道他们对你不好，可是你也包涵一下，看我面子上。"

"就是看你面子上，我才一直忍气吞声。你真要我说出来为什么我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自己折腾吗？"

"为什么？不就是两个老的没帮你带孩子吗？你也太小气了。"

叶子大怒，忍了许久的气终于暴发了："好啊，我小气。你要问是吧，我就告诉你，那个老不要脸的做了什么事。"

原来，还在几年之前，那时叶子刚刚生了孩子不到一年，小马天天不着家，家里除了孩子，就只有叶子孤零零的一个人。

夜夜独守空房的寂寞，叶子早就认了，只是那种空荡荡的房间里，沉默的气氛压抑着叶子喘不过气来。公公婆婆三天两头不是吵架就是打骂，互相打，还与孩子吵，从小生活在书香门地的叶子哪里见识过这种场景，几次劝架结果自己也差点挨了飞枪之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她就紧紧关闭了房门，抱着孩子，暗暗悔恨不已。

这种时刻，孩子那纯真的眼晴，是她唯一的寄托，于是，几个月的婴儿，就成了叶子的倾听对象。

叶子给他讲叙各种各样的完美童话世界，讲叙自己的梦想与纯真的渴望，讲叙自己的诗与远方。小孩子总是不吵不闹，总是笑咪咪的看着妈妈，时时还咿咿呀呀的附合着。

所以，没有老公也没所谓了，孩子是她全部的世界。

可是孩子睡着了的时候，那山一样沉重的寂寞就如雾一样，不肯散去，时时包裹着叶子。

有一天，宝贝入睡后，叶子一如既往的开着门，开始收拾房间。

突然，弯着头拖地的叶子感到有只手摸到自己胸前，她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的是公公那张皱巴巴的脸。

"媳妇啊，小马老不在家，你难过了吧，没事没事，我来陪你。"

"滚开。"血液涌上叶子的头，她的耳朵里因为心跳加速，也嗡嗡的响了起来。

一向柔弱的叶子，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遭遇，除了挥舞着手，向后倒退着，简直就不知该怎么办。她从来没想像过，自己会遇到这样无耻的人无聊的事。

"别叫别叫，楼下有人呢，我出钱，你看，你们不是没钱嘛？我知道，儿子他赌钱借了许多，我有，我有的是，你看，五千，一次五千，够不够。"老头扬着一叠钞票，向叶子逼近过来。

叶子毕竟年轻，一把推开公公，就跑了出去，远远的等到婆婆从隔壁唠嗑回来，才敢进门。

自那以后，她一直小心翼翼，独处的时候，总是关紧门户。只是这种事，简直就超出了叶子的认知底线，一直只是深埋在心里，成为她心底里的一道伤疤。

现在，被逼无奈，她冲口而出讲出了这段秘密，反到觉得心里轻松了。是啊，管他呢，别人的无耻，为什么要我来为他买单。该坚持的，一定不能退却。

小马得知这个秘密，也是面红耳赤，他只知道父亲荒唐，却不晓得还曾把荒唐的主意打到妻子身上。原来妻子对与父母同住的反感，还有这样的原因在内。自己，真的是太失败了。

然而，在小马的认知里，也是没可能去与父亲当面撕扯的，那打算接父母过来同住的念头，也只得打消了。

终于，有自己独立的空间独立的家了。叶子多年的辛苦磨难，开始慢慢得到了回报。

大结局

乔迁之喜之后，叶子又很快再度怀孕，生了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小马天天当成宝一样捧在手里，见人就炫耀自己这有生以来最了不起的杰作，那厚脸皮的程度，让旁听的叶子都脸红了，可是，也很幸福。

生活总是这样子，在让你头破血流之后，只要你一如既住的努力，总会有收获的。

二十年的辛苦经营，叶子终于用自己的青春换来了小马的成熟与尊重，换来了细水长流的亲情与安定，可是，再也回不来的，是叶子的似水柔情，是叶子的梦幻他乡，是叶子的青春年少。

值得嘛？就算是局中人，也分不清这段是是非非孰对孰错啊。

幸运的事还是有的，多年磨难，叶子也算是苦尽甘来。日子安逸平静富足，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膝前儿女承欢。也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了。

可是我知道，这个结果，是叶子用少女的梦想，用如诗的情怀，用无尽的折磨与痛苦的涅槃重生换来的。是她应得的，该得的，却曾经，并不想要的。

如果，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一切能从头开始，叶子走在那个路口时，会为了今天的美好结果而留恋吗？她自己也不知道，但仅仅是回忆，仅仅是诉说，早已不会动情的她也忍不住闭上眼，无力的靠在长椅上。那样的过程，那样的经历，再也不要来了，再也不要了。

夜色浓重，不知何时一场大雨无声的来到窗外，而茶几上，两杯咖啡早已冰冷如铁，一如我心上不断飘飞的那缕风，吹凉了白日太阳留在室内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