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 债

滚滚红尘

一

去年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下午2:30，刚下课回到办公室，看到手机显示有七个未接电话，是三姐打的。我赶紧回过去。

“兄弟啊，你姐夫和你外甥去要钱，被人家扣下了，人家要找人打他们呢，你说咋办啊？”电话那头三姐带着哭腔说。

我脑袋“嗡……”响了一下，半分钟后，镇定下来，说：“我姐夫他们先动手打人了吗？”

“没有啊，就是去那家要钱，他不给，就吵吵起来了，那人就把你姐夫、建建和田田他们三个锁在他们家院子里。我打电话给咱三舅家女婿，人家也不接电话，你说咋办啊？”三姐说。

“没事，只要咱没动手，他不敢怎么样，如果真动手打人，就打110报警”，我说。

二

三姐叫秋香，从小得了气管炎，一年到头咳，喘，到了冬天更厉害。当时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根本没钱送她去医院看病，只能花块八毛的买几粒药吃，所以就落下了病根。到了出嫁的年龄，由三舅母做媒，嫁给了现在的姐夫。姐夫小名叫柱，游手好闲又懦弱无能，所以日子过得惨淡。

姐夫前两年在镇上一个姓王的老板开设的沙场打工，干了大半年，挣了5600元，老板拖欠工资三年，至今一分未给。去年春天，三姐托我给他儿子在烟台买了楼房，连买房带装修总共花了50多万元，三姐自己半辈子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了2万元，外甥自己攒了3万元，贷款30万元，其余的15万元全是借亲戚的。

有一次回老家，吃饭的时候三姐对我说：“兄弟，你跟春波说一说，让他帮你姐夫把钱要回来。他不稀得搭理俺们穷人，咱家就你有出息，他肯定能给你面子”。春波是我三舅家的儿子，比我大8岁，不知道靠什么起家，反正混的风生水起，腰缠万贯，在我们镇上也算是一个厉害角色。“这……找他还不如找咱三舅家的女婿，他是村书记，让他找王老板村的书记说一说，肯定能把钱要回来”，我说。三舅的女婿是邻村的支部书记，听说当初竞选的时候，春波哥亲自坐镇，带了一帮子地痞流氓帮着维持会场秩序，头一天晚上又往村里每个党员家里送了一千元钱，所以姐夫就顺顺利利合理合法得当上了村支书。其实我内心不愿意找春波哥，因为当初我买房的时候向他借了3万块钱，前年刚刚还上。“你拿点东西，去找咱三舅母，让她跟他女婿说”。

后来三姐告诉我，她找三舅母了，三舅母跟他女婿说了，他女婿答应帮助要一要，但是一年多了，钱也还是没要回来。

三

父亲过生日的时候，二姐夫喝了点酒，仗着点酒劲，对三姐夫说：“我说连襟，你说你这是办的啥事。你让田田跟着你去要钱，人家问你这是谁，你就说是你外甥得了，你竟然还说不认识，你这不是把你外甥卖了吗！不认识？不认识你领着个陌生人去要钱吗，你脑袋让驴踢了，咋的？”

大姐夫也红着脸帮腔：“嗯，柱，你就是熊！”

二哥挺着个大肚子，面红耳赤，“我们老板可是有钱，上次请客，给我们喝的茅台。正宗茅台。你们喝过茅台吗？操，死辣嗓子，还赶不上咱们招远的玲珑春好喝呢”。

三姐夫支支吾吾，“俺错了，俺熊还不行吗”，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我自罚三杯”。

“灌那么多猫尿干什么，不花钱是吧，爱喝回自己家喝”大姐看不惯，怕事态闹大，赶忙出来制止。

“三兄弟，你外甥我就交给你了，不听话你就使劲揍。那房子装修的咋样，还缺多少钱，你跟我说，我去借”三姐夫舌头伸不直了，端起酒杯晃晃荡荡向我敬酒，撒了一裤子。

“你快拉倒吧，你还有脸借钱！借了啥时候还？猴年马月吗？来来来，现在装修缺十万，你能掏出来吗。瞧你个熊架势，挣了一辈子给儿子攒了两万块钱，丢不丢死人，谁摊上你这样的爹算是倒八辈子血霉了”大姐气势汹汹的走过来把三姐夫的杯子夺过去。“怎么，我听秋香说，你还打你亲妹子？人家帮你翻修房子，收拾家，又干活 又做饭，还借给你钱，你个没良心的，还打自己亲妹子，有本事你打别人去！”

“我前天看见王老板他哥哥了，我跟他说了，让他帮着我跟他兄弟说句好话，把钱还给我”三姐夫絮絮叨叨的说，“你等着吧，做梦！”大姐愤愤得说。

四

清明节回家，吃饭的时候，我看三姐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肯定是钱的事情，便主便动问，姐夫的钱要回来了吗？三姐说，没有。咱舅母在大街上对外人说，“不是他三兄弟挺有能耐吗，怎么不让他三兄弟去给他要钱”。

“姐夫那个钱，连个欠条都没有，打官司都赢不了，你说怎么要？”我面露难色。说实话，我就是一个中学教师，手无缚鸡之力，去跟一个地痞流氓打交道，心里确实打怵。“有欠条！去年你姐夫他哥和他妹妹去那家要钱了，那人说一个月就还咱，还打了欠条。”“有欠条？有欠条你咋不早告诉我”，我对三姐说，“吃完饭就赶紧去你家，把欠条拿给我看，有欠条这事就好办”。

我打电话给以前一个同事，他后来辞职做了律师，“有欠条就行，我给你写个起诉状，你去法院告他。拿着身份证，欠条以及复印件，诉讼费也就50来块钱，一告一个准！”

胡乱扒拉了两口饭，我开车拉着三姐去他家拿欠条。

“去村委传达室，欠条在你姐夫那里收拾着”，三姐说。村里为了照顾姐夫，让他在村委传达室看大门，一年六千块钱。

“六千块钱好干什么！能不能别让姐夫去打工了，自己在家养几十只羊，一年也不止挣个万八千的，没本钱我可以借给你”我说。

“兄弟，快别提了，你姐夫养羊，能把羊活活都饿死。上次咱爹过生日，我真不爱听你二哥吹牛逼，老板有钱跟他一毛钱的关系？”我说，“你买房，问他借钱了吗？”

“借了，他说没有钱，不借。他能把钱借给别人，也不借给我。”三姐愤愤得说道，“不知道个近便远，等他老了，看谁稀得管他”。

二哥现在仍然打光棍。前两年因为分家问题和父母闹僵，搬出去自己住，十几年不登父母门，母亲去世后才和兄弟姊妹们有些走动。“他恐怕也没有那么多钱，听他瞎吹”，我说道。“他让我给他在镇政府找个当保安的活，现在的保安都要年轻力壮的，谁要他啊。去烟台找工作，一个月两千多，除了房租饭费，能剩几个？不如在家干个小买卖，咱村还赶大集，多方便啊”

“快别给他找，喝了酒就闹事。咱大娘家的兆春，也给他儿子在烟台买房了，说在开发区，花了50多万，比咱那个大”。我说：“不能那么比，建建的房子在市中心，繁华，价格肯定高”

“等五一你放假拉我去看看吧”，我说，好。

五

来到村委传达室，没人。三姐说，你姐夫可能在家吃饭。我们又去家里找。果然姐夫和他娘正在吃饭。我看桌子上摆着一碟蒸疙瘩丝，两个咸鸭蛋。我喊了声“大娘，你好啊！”不知道姐夫在他娘耳边说了什么，老太太忙颤颤巍巍得起身，笑着打招呼，“怎么，公社干部到咱家来了啊，柱，快倒水。你快坐，吃饭了没有呀，建建他妈，快炒两菜”，老太太九十多了，身子骨还硬朗，穿的干干净净。五个子女轮流照顾，这个月轮到了三姐家。

三姐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面放了很多本本，我一看有户口本，农村养老保险证、电费本、水费本以及各种收费单据。姐夫翻腾着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姐夫，你好好找找，有欠条我就能给你要回来，没欠条可够呛”，我说。

“你个猪脑子，好好想一想，到底放哪了，前两天你不是还拿着了吗”三姐急红了脸骂道。

老太太凑过来“你看看你们俩，吵吵什么。公社干部到咱家来，可不能让人笑话”。

“你上一边去！”三姐推了老太太一下。我说，“姐，咱别这样，对老人家好点，这么大岁数了，能活几年？

“不能，你是不知道前几年她是怎么欺负我的”，三姐愤愤得说。“她现在有些老年痴呆，成宿成宿的闹，非要睡我的炕，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想起来了，还是在村委传达室”姐夫一拍脑袋说。

来到村委办公室，姐夫终于把欠条找到了。我一看，皱皱巴巴的一张小纸条，用圆珠笔歪歪扭扭的写着两行字：

借条

今欠张铁柱工资4500元整，本月底一定还清。

王某某

2015年4月3日

我说，不是欠你5600元吗，怎么欠条上是4500？

他是欠我5600，不过这4500有欠条，另外那1400没欠条，他老婆记着账呢。

我有点蒙。4500+1400=5900，你怎么会说是欠你5600？

他去年给了我300。

好啊，给你300你不告诉我，你把钱拿哪去了？是不是又偷偷给你娘了？三姐对姐夫连打带骂。娘家兄弟在，也算是有撑腰的。

别闹了，姐，就算给他娘花也是应该的。

咱兄弟都说了，给咱娘花是应该的。姐夫连忙接过话茬。

我说，姐夫，你带我去你们老板家里吧，我会会他。

六

到了，就是这家。姐夫指着村头一个二层小别墅说。

我下了车，问，他家有狗吗？

家里没有。姐夫说，厂子里倒是喂养了两条大狼狗。

你……你上前面，我跟着你。姐夫说。

进了院子，看见厢房门开着，一个老娘们正陪着三个老爷们在搓麻将。看见我们进来，那老娘们慢腾腾起身，探出头来，问我，你找谁？

他是俺舅子，来帮我找你们要钱的。姐夫躲在我身后说。

老王不在家，明天来吧。那个老娘们说。

你是谁？我明知故问。

他是我们老板娘。姐夫仍躲在我身后说。

那好，王老板不在，我可以等。反正我今天也没啥事。我说着，没等让，自己走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

老板娘跟了进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我。兄弟，你是干什么的？

俺舅子在烟台工作，他是个当……

我对姐夫说，闭嘴。不该你说话不要说。

大姐，我今天就是来替我姐夫要钱的。他辛辛苦苦在你们这打了一年工，总共挣了五千多块钱，你们拖欠了三年了，不给。

兄弟，老王说了，肯定给。这不最近家里有点困难，你给我点时间，过个三天五天的，我出去借借，等过了节，一定还给你。

不用等过完节，我今天来，就是要把钱拿走。去年打的欠条，说一个月内还清，一年了，也没有还。你把王老板的电话给我，我亲自跟他说。

老板娘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电话，走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然后走过来，递给我。只听电话那头，一个醉醺醺油腻腻的声音说，兄弟，你放心，钱我一定还。可我今天在外面谈事，回不来。

我说，你确定今天回不来，是吗？那好，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准备，到时候我准时过来拿钱。

放下电话，我在纸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递给老板娘。

七日之内，王老板钱准备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亲自来拿。如果七天后我拿不到钱，别怪我不客气。

我边说边往大门外走，姐夫屁颠屁颠跑在前面，回过头来对老板娘说，记得，是一星期啊。

回来的路上，经过王老板的采沙场。姐夫说，采沙场早就黄了，老板赔了，所以不给工人钱。我下车到采沙场转了转，拍了几张照片，录了像。

七．

回到村委传达室，三姐在那里等着。我把经过简单得向三姐陈述了一下。

姐，欠条你一定保存好，万一丢了，可真的是一分钱都要不回来了。

正说着，手机响了，一看是陌生号码，接通，是王老板。

那个，兄弟，你在哪儿，我想和你见个面，有些事情当面谈一谈。

三姐在一旁使劲摆手，小声嘀咕，不能见，兄弟，他肯定是找人来，要收拾你。

我大声说，好啊，王老板，我现在就在李格庄村委传达室，你多长时间来？

半小时差不多。

好的，我恭候您。

放下电话，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三姐夫在村委传达室外面，看见路人就打招呼，跟人热情得聊天，絮絮叨叨得说几次去要钱的经历，像祥林嫂。

我对三姐说，出去把姐夫喊回来，让他闭嘴。要不来钱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吗？跟别人说，有用吗？谁还能替你要钱，咋的？别拿着丢人显眼当干粮吃。

姐夫进来了，我说，一会王老板来了，你少说话，别让人家抓了把柄。姐夫瞪着眼看我，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对，不该说的一句话都不要说。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嘎吱，在村委会大门口停下了，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就是他，姐夫用手指着他说，我们老板。

王老板进了屋，跟我握了握手，我说，幸会。仔细一打量，并没有像姐夫说的那样是个大地痞，最起码，胳膊上没有文身，脖子上没有戴大金链子，开个破车，土里土气的，顿时我底气增添了不少。

王老板很能说，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大意是说姐夫干活偷奸耍滑，爱撒谎等等。

我说，王老板，你开这么大的采沙场，当初到工商局税务局办理营业执照，你应该是知法懂法得的。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还敢拖欠农民工工资？后果我就不说了吧？

王老板随口说了一句，有什么手续，什么手续也没有。这两年不好干，赔死了。

我心里一惊，转而一阵窃喜，不断地摆弄着手机，说，你赔死了，我不管。你赚钱的时候，也没给我们一分。

兄弟，十天，给我十天时间，我一定还。

好，那就十天，到时候我亲自回来拿钱。我这个人先礼后兵，拿不到钱后果自负。我提高了声音说。

不能让他走，你得让他写个保证，否则他说话不算数。姐夫堵在门口说。

不用，我相信王老板这次肯定会讲信用。我撇了撇嘴，爽朗得笑出了声。

八

十天过去了，王老板仍然没有还钱。

下午2:30，上完第一节课，我酝酿再三，给王老板发了一条信息。

王老板，十天的还款日期到了，你却再次言而无信。你不仁，那就别怪我无义。现在，我就要按照我的计划行事。第一，我要去人民法院起诉你，恶意拖欠农民工工资，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第二，我要到工商局税务局去状告你，你没有办理任何正当手续，私自开采河道泥沙，破坏水利建设，盗取国家资源。到时候，你不仅要归还欠我们的五千元，恐怕还要面临着巨额罚款，甚至刑事拘留。我明人不做暗事，你好自为之。祝身体健康，心情愉快。

接着我上传了那天我去采砂场拍摄的照片，录像，以及那天我们俩谈话的录音。

等了一下午，没有丝毫动静。我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

九

傍晚吃饭的时候，三姐打来电话，说王老板送钱来了。

但是只带了4200元。说去年给了姐夫300元，另外1400元等以后再给。

我告诉三姐，这4200元不能要，要还就一次性付清。

一会儿三姐打电话，哭着说，兄弟，你姐夫不听我的话，非要拿那4200元，还把我打了一顿。

我说你把电话给姐夫。

姐夫在那头气急败坏的说，老三，人家好不容易给咱送钱来了，凭什么不要？王老板说他明天就去北京了，今天不拿钱，以后就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我说，姐夫，你听我的，我保证他一分不少的把钱还给你。但是如果你今天不听我的，你家的事情以后我就一概不管了。

我说，不要拿他这4200元，他要还钱，今天就必须把欠你的钱一次性还清。否则，过后谁还会再给你要拿那1200元？

他说他明天就去北京了，不回来了。姐夫急咧咧得说。

不会的，他就是去东京，也得回来。

姐夫非常不情愿的答应了。

一会儿，姐夫打电话，老三，王老板生气了，他说，不要，别后悔，以后一分钱也不给。他开车带着钱走了，你说这咋办啊？我听见电话那头姐夫哀嚎。

半小时后，三姐打电话给我，说王老板又回来了，带了5600元。

我说，姐，钱拿到手，找村里的会计找验钞机验一下，确认无误，再给他欠条。

姐说，兄弟，我听你的。

最后，三姐顺顺利利得拿到了王老板拖欠姐夫三年的工资5600元。

十

吃晚饭的时候，姐夫打来电话，笑的合不拢嘴。谢谢你啊，老三。你看，那么多人没给我把钱要回来，你给我要回来了，还是你有本事。

我说，你今天打我姐那几拳，我记着。以后你再敢动她一手指头，我对你不客气。

姐夫说，我犯浑，兄弟，我以后绝对不再打你姐了，再打，你揍我。

我说你把电话给我姐吧。

我说，姐，别把这5600元放在家里，再让我姐夫寻摸着偷着花了，还是赶快还给别人吧。

三姐说，我知道，刚才你姐夫还跟我要200块钱，说明天赶集买点鱼肉庆祝一下，我没同意。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建建他二姑，让她明天一大早就过来拿钱。借你的钱，先缓缓，我们以后慢慢还。

赶趟，姐。我说，然后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