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唱着这首歌(散文)

曲一歌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我们曾经唱着这首歌，带着满腔的热血与豪情，掘隧洞、架桥梁、铺路轨，在危险与死神面前，我们没有胆怯过。我们曾经唱着这首歌，为此而失去了青春与爱情，我们也没有悔恨过。但是在今天，当我们重新唱起这首歌时，虽然依旧是那么亲切那么激动，可是在酸涩的心中，则多了一份沉甸，多了一份迷茫，更多了一份心殇…… ——摘自《作者手记》 “八. 一”建军节这一天，原铁道兵十三师乐山籍战友联谊会，在乐山《乐峨山庄》举行。来自各项各业的战友们云集山庄，欢聚一堂。大谈战友之谊，畅叙兄弟之情，其场景之亲切，其气氛之热烈，着实令人久久难忘。当我们全体起立，齐声高唱起《铁道兵之歌》时，个个都显得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背上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 雄壮地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到哪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离别了天山千里雪/ 又见那东海万倾浪/ 才听塞外牛羊叫/ 又闻那个江南稻花儿香……” 随着浑厚雄壮的歌声，我的眼晴潮湿了，思绪又一次把我们带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冬天，正在沬溪中学教书的我，怀着对解放军大学校的无限向往和对外面世界的十分好奇，毅然报名入了伍，成为了一名人民解放军战士。 呼啸奔驰的列车，载着我们这一群刚入伍的新兵，同时也载着我们的希望与梦想，载着我们的信念与热血，从祖国的大西南，一下子来到北京市密云县的西田各庄。 记得刚下火车时，正巧遇上此地下着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很少见到下雪的我们，看到铺天而来的鹅毛大雪，不禁雀跃欢呼起来。被冻得直打啰嗦的我，还情不自禁地高声呤诵起了“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 的诗句来。 由于当时正面临着解决全国知青返城问题，所以在我们这批新兵中，有近一半多是知青。随后，我们将在庄上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整个新兵一团一千多名新兵，都分散住在各个老百姓的家中。新兵训练是以连为单位进行的，我被编入新兵一连二排七班。当天晚上，我与另外两名知青，被分配住进了一个老奶奶家里。 老奶奶家十分好客，那股子热情劲，让我们初尝了军队与老百姓的鱼水之情。 第二天，起床号一响，我们全连都在庄上的一个晒场上集合，由连部文书教大家唱两首歌。记得一首是《解放军进行曲》，另外一首是《铁道兵志在四方》。这时，不知谁在队列中冒了一句：“莫不是我们当了修铁路的兵了？” 倾刻间引来了一片哗然。 初到北方，生活很不习惯，特别是在吃食方面尤为突出。没有大米饭，一日三餐吃的全是面粉玉米及高梁，整个冬天都吃不到一点新鲜蔬菜，顿顿碗中全是清一色的咸萝卜和窖藏大白菜。难怪有一次，全连集合唱《解放军进行曲》时，新兵们竟然把歌中后半部份的歌词，改唱成了 “ 同志们吃了豌豆胡豆打屁呯呯臭 ! ” 一连几次都唱成如此，气得连长一脸铁青。或许此时，这个从皖南山区里走出来的农民军官，才第一次领教了这么些四川来的知青“刁兵”。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由于没有关系，我被分配到了最艰苦最危险的施工连队——六十二团二营九连。 铁道兵各级实行的是“五五编制”，即师下面辖五个团，团下面辖五个营，连排班以此类推，所以人员数量，比作战部队庞大的多。 我所在的二营九连，驻扎在燕山山脉南麓的一个山谷中。营房是用一些乱石砌起来的小土屋，十分简陋，不过倒也冬暖夏凉。一出营房门，抬头就可看见一个个烽火台屹立在各个山顶，气势十分雄伟。不禁会让人联想起秦汉时期抗击匈奴时，那“烽火连三月”的古战场情景。 当时，铁道兵五个师正在抢修沙通铁路线，即从北京市昌平县的沙河到内蒙古的通辽，全长近一千公里。 我们十三师和十四师负责修建沙通铁路线的西南段 ( 北京市的昌平县——内蒙古的赤峰市），东北段（赤峰市——通辽市）由铁道兵八师九师和十一师负责。我们师修建的那一路段，纵贯整个燕山腹地，沿途崇山峻岭，铁路百分之五十都是行进在山洞里，说是为了防备飞机和导弹的轰炸。 沙通铁路，严格地说，是当时国防部下令修建的一条战备铁路，它途经北京、河北、內蒙古和辽宁四省市的二十几个市、县、旗，由铁道部第三勘测设计院设计。铁道兵兵部先后调集了五个师，外加一个舟桥团、一个机械团和一个工程通信团担任施工，并由铁道兵东北指挥部组织指挥。施工人数在最多时，加上民工竟达到二十多万人。该线于一九七一年堪探设计，一九七二年底动工，到我们当兵的时候，已经修了六个年头。当时我所在的十三师六十二团二营，正负责完成密云县溪翁庄《梨树沟隧道》的配套工程工作。 《梨树沟隧道》，位于北京市密云县溪翁庄镇境内，全长3034米，是沙通铁路在北京市境内最长的一条隧道。 说实话，当铁道兵的生活是很艰苦的。当时国家给每个战士的伙食费，每天仅人民币0.49元。我们早上基本上是喝咸萝卜汤加啃粗粮糕团，中午睌上大多是吃高粮饭，蔬菜也很少，并且几天才能吃上一次肉，且数量也十分有限。 这样的伙食自然弥补不了繁重体力劳动对身体的消耗。实在没有办法了，团里要求各营各连利用工余时间开荒种植蔬菜，连里还在各排各班核定了任务。每个连队也都养起了猪和鸡鸭。难怪一个农村兵自我嘲讽地说：“我在家是猪童，来这里当了猪倌。” 在那个年代，铁路建设的机械化程度很低，大多是靠钢纤铁锤，工作环境也十分危险。作为隧道施工连队，那就更加艰苦更加危险了，伤残与死人的情况是经常发生的。有时一个班的战友，早上还在一起出操吃饭，晚上或许就有一个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一般爆破后清理危石，是一道最危险的工序，许多战士都是在这时伤亡的。说实话，当时的人把生命看得很轻，却把荣誉看得很重。有些战友，往往是为了能经得起组织所谓的“考验” ，而冒险丢掉了年轻的生命。 记得一次，在中午回营地吃饭时，我们刚走出隧道洞口，排长清理人数发现少了一人，就叫我回去看看。我实在饿得不行，就谎称肚子痛没去。结果是一个浙江兵自告奋勇去了，但去后却再也没有回来。原来两人都因踩上施工机车出洞时刮断在地上的电线而触电身亡。为此事，我的内心愧疚了很久很久。 在那个年代，当兵的原本应该是好说女朋友的，但是很多战友的未婚妻到部队探亲后，看到其恶劣的工作环境，心情都十分沉重。往往是探完亲回家后，马上就来信拉后腿，要其未婚夫退伍回家，否则就要拜拜。许多义务期满没有回去的战友，大多被其未婚妻抛弃了。 就是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下，战备铁路——沙通线，依然如期于1980年“五.一”国际劳动节这天正式运营通车。 但是在我们团修建的《梨树沟隧道》旁边的那个烈士陵园里，却埋葬了无数战友的亡灵。 　一九八一年，中国大裁军开始了。我向连里报了名，自愿要求退伍。据说这次裁军是当时重新出山的军委副主席邓小平，在世界裁军会议上表的态：中国裁军一百万。 当然，这一百万是不能裁作战部队的，只能在铁道兵与基建工程兵当中下手。当时基建工程兵虽有五十多万，但正承担着国家几项重大工程建设。铁道兵却有五个师刚刚修好了沙通铁路，正处在休整待命期间，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一批裁减的对象。由此，许多干部被令其转业，许多战士都被提前退伍。在我的影响下，有十几个知青战友也报了名，要求复员退伍。 虽然过去那么些年了，我对那些被宣布了退伍名单仍不愿离开，最后被抬上车的战友的行为深为感慨。那种又哭又闹的场景，至今也让我记忆犹新，这是一种多么纯朴的情感啊！ 在走的前两天，我和几名即将退伍的战友，来到《梨树沟隧道》旁的那座烈士陵园里，献上了我们用自己津贴费购买的花束和花圈，并向埋葬在墓碑下的全体死难战友们默默致哀…… 在部队开完欢送会后，我们营的退伍兵，被十多辆汽车拉到了密云县火车站，集合上退伍专列——闷灌车。在上火车前，我一一地拥抱着前来送行的战友们，不觉热泪盈眶。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可这时一句也说不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祈祷：别了，亲爱的战友，愿上天保佑你们，保佑你们一切平安！ 就在我退伍后的第三年，正在校园里做着娇子之梦的我，陆续听到了一些有关铁道兵转制的消息。1984年1月1日，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随着最后一任铁道兵司令员陈再道上将的一声令下，铁道兵终于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几十万官兵脱下军装，宣布撤消其部队番号，编制全数划归铁道部。部队的指战员们，也一下子由军人变成了铁路建筑工人。我原所在的十三师，1981年与十一师合并后，于1984年1月，正式改成了铁道部第十六工程局。 铁道兵，作为解放军的一个兵种，虽然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但是它的丰功伟绩却被载入史册，永远与祖国的山河同在。铁道兵的英名，也将千古流芳，永远与时代的日月同辉。广大铁道兵指战员们那种艰苦奋斗、不屈不挠的忘我牺牲精神，将永远激励着今天的人们，也让我们曾为铁道兵战士而感到光荣与自豪。 为了愐怀过去，珍惜现在，2011年6月中旬，已经提前退休的我，相邀几位已退闲在家的战友，携手同行出游，来到北国，沿着当年十三师曾经战斗生活过的沙通铁路线走了一圈。 故地重游，让我们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也使我们全面了解到，沙通铁路，是从京包线——北京段上的沙河车站出岔，经过北京市的昌平、怀柔、密云，沿着燕山山脉南麓，在古北口出长城，进入燕山腹地。此段线路山高路险，隧道密集。随后又穿越内蒙古哲里木一一科尔沁大草原，沿途地广人稀，充满神奇。同时，也让我们知晓：沙通铁路，曾经是中国华北地区通往东北地区的第二条铁路干线，也是一条重要的战备铁路，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沙通铁路的运营通车，也对冀北山区和内蒙古东部地区的经济开发起过重要作用。但是，随着国际形势与环境的改变，特别是前苏联解体过后，沙通铁路顿时失去了军事上的战略价值。近年来，其经济价值也一路下滑，而且一到暴雨季节，铁路的西南段山体滑坡严重。(所幸的是在2017年，铁道部中铁六局，开始对沙通铁路的北京段，即昌平——古北口段线路，进行电气化改造，并且计划于两年后完成通车。) 我们还了解到，沙通铁路，全线共有116座隧道。其中最长的是穿越滦河伊逊河分水岭的《红旗隧道》，长达5848米。全线共有桥梁450座，最长的是位于赤峰市境内的《老哈河特大桥》，全长达1447米。沙通铁路，沿途共有大小车站92个。 “劈开高山，填大海/ 飞越天险，架桥梁/ 今朝那个汗水洒下地/ 明天那个鲜花齐开放……/ 同志们啊，迈开大步朝前走啊/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是呵，这首铁道兵之歌，铁道兵战士曾经高唱了几十年，它从东北辽沈战役的炮火中诞生，在朝鲜和越南战场上接受了血的洗礼，在国内和平建设中得到了质的升华，它永远永远呤唱在广大铁道兵战士的心中！ 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我们曾经唱着这首歌，带着满腔的热血与豪情，掘隧洞、架桥梁、铺路轨，在危险与死神面前，我们没有胆怯过。我们曾经唱着这首歌，为此而失去了青春与爱情，我们也没有悔恨过。但是在今天，当我们重新唱起这首歌时，虽然依旧是那么亲切，那么激动，可是在酸涩的心中，则多了一份沉甸，多了一份迷茫，更多了一份心殇…… 在联谊会上，我们还了解到，有些伤残的农村战友，在退伍回家后，其工作和生活受到很大的影响，处境十分艰难。还有一些在企业工作的战友，下岗失业后，至今尚未达到社保的退休年龄，仍然在为生计而东奔西忙。为此，我们发起筹建了《乐山铁道兵战友基金》。战友们积极响应，纷纷慷慨解囊。基金主要用于对生活特别困难的战友，实施补贴与救助；对乐山籍的全体战友和直系亲属的生老病死，加以慰问。 不久前，我们还参观了建于四川省乐山市金口河区的《铁道兵博物馆》，馆名由原铁道兵最后一任政委吕正操上将亲笔题词。馆内记述了铁道兵的起源、壮大与发展，展示了铁道兵在战争年代与和平时期对国家作出的巨大贡献及丰功伟绩。让我们全面了解了铁道兵的基本情况：铁道兵兵员最多时达到43万人，兵部下辖3个军级指挥部，共计有15个师、2所高等院校、1个科研所、5个办事处和9个仓库、以及3所野战医院和15个工厂等，是一个门类齐全的正规化与现代化的技术兵种。 我们还从中了解到，铁道兵从1948年组建到1984年并入铁道部的三十五年中，总共修建了《成昆铁路》、《沙通铁路》、《包兰铁路》、《鹰厦铁路》、《贵昆铁路》、《黔桂铁路》、《南疆铁路》和《京原铁路》，以及《青藏铁路(西宁——格尔木段》等五十多条横贯祖国东西南北的铁路大干线和支线，铁路总长度达到了二万三千多公里。共计有8314名铁道兵战士为祖国的铁道建设捐躯，先后有59234名战士伤残。特别是在修成昆铁路线时，每修2.5公里长的路段，就有一名战土倒下牺牲。 是呵，铁道兵——我们这支光荣的部队，曾经驰骋在祖国的大冮南北，用我们勤劳与智慧的双手，在共和国的铁路建设史上，谱写过辉煌的一页；也曾用我们的铮铮铁肩，托起过祖国贫穷而沉重的身躯。虽然随着中央军委的命令而兵种消失集体转业，昔日相伴的战友也依依离散天隔一方，但是那种血与泪凝结起的战友深情，那些生与死编织起的人生故事，却穿越了茫茫时空，永存于天地之间。 就在此篇文章发稿时，我还获悉一些令人欣慰的消息：原为铁道兵五师和十师及十三师老兵的几位私企老总，联合出资在美丽的巴蜀蓉城成都，成立了《铁道兵之家》。专门为南来北往，来蓉城看病或办事的铁道兵老兵们排忧解难，免费为其提供食宿及其它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云南的战友们不忘初心，兵心依旧，多次组团编队重走沙通铁路线。首都北京的战友们，还在互联网上开辟了铁道兵网站，并且开设了《军营号角》、《女兵风彩》、《铁兵画廊》、《情感驿站》、《老兵文苑》等多个栏目，为全国的铁道兵战友们，提供了一块回忆军营生活及抒发战友情怀的交流园地。 另外，成都、重庆、乐山、昆明、威海、无锡、宁波、盐城、佛山、杭州和桂林等十多个地区的战友们，都在参军入伍四十周年之际，分别举行了空前盛大的庆祝活动。十三师乐山籍各个团的战友们，还分别创建了《乐山铁道兵战友微信群》和《铁道兵乐山战友QQ群》，以便于战友间的联系与交流。 “背上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 雄壮地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到哪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同志们啊，迈开大步朝前走啊/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今天，当我们重新唱起这首歌时，虽然有些酸涩有些沉甸有些心殇，但欣慰的是我们并不孤单。我们拥有经过血与火凝结起来的战友情义，有着苦与累磨炼出来的坚强膀臂。既然昨天，我们能筑起祖国的长虹，那么今天，我们也一定能扛起生活的太阳。因为，我们是钢一般坚强的铁道兵战士。 铁道兵精神永垂不朽！ ( 屈跃进2016年写于乐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