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印象红

　　在众多攀援藤本植物中，结识凌霄花缘于28年前，女诗人舒婷风靡大江南北的一首《致橡树》里写道："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28年前，为同学们声情并茂朗读《致橡树》的是一位从北京来的支教——孙国勇老师。睿智，高挑， 1.8米的个头，操着一口纯正的北京普通话，青春年少、风华正茂。 80年代，朦胧诗风靡校园， 爱好舞文弄墨的同学们谁写的诗隐晦含糊，越难理解，就越趋近"朦胧诗"。孙老师这样直抒胸臆、慷慨激昂的一句"我如果爱你"刚一出口，引得课堂上同学们哄堂大笑。一脸茫然的孙老师手摸脑门怔怔的发问："我读的不对吗？ "

笑声越发响亮……

笑声中我翻开书本寻找凌霄花的足迹。

原来，凌霄早在春秋时期的《诗经》里就有记载，当时人们称之为陵苕，"苕之花，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花，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这是一首饥民自伤而不幸的诗歌，诗人痛心身处荒年，人们在饥饿中挣扎，九死一生，难有活路，反不如苕一类植物，活得自在，生命旺盛。天地之下，本以人为贵，今反而羡慕无知觉的植物，竟然说出"不如无生"的话，实在是悲哉痛哉，愤极恨极。

古之凌霄其泪垂垂！

民间相传，闽西一个叫龙地的山村住着一户姓董的财主，他有一个可爱美丽又能吟诗做画的女儿——凌霄。

凌霄渐渐到了出嫁的年纪，他悄悄爱上了勤劳善良高大英俊的长工柳明全。俩人山盟海誓生死都要在一起。财主知道了，怒气冲天，命令家丁把柳明全毒打了一顿，然后丢到了荒郊野外。第二天深夜，柳明全就离开了人世。善良的乡亲们把他埋在村外的小河边。不几日，坟地上长出来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柳树。

因触犯家规被董财主关起来的凌霄，日夜思念柳明全，得知柳明全已去世的消息，她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到柳明全的坟前，拜了三拜，就一头撞死在柳树上，霎时变成一颗木质藤，缠绕着树干执着地向上爬，很快就和柳树因为依偎生长在一起，藤上开满了红色的花朵。

后来，人们发现凌霄姑娘变成的花，可以活血化瘀，解毒消肿，能医治风湿性关节炎，跌打损伤等疾病，为了纪念凌霄姑娘，人们就把这味中药起名叫"凌霄花"，并一直沿用至今。

花儿黄又黄的凌霄花，我没见过，花艳红色的凌霄花，最常见。宋人杨绘有诗曰："直绕树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敢于太阳比鲜艳的花，必是血性之花了。她宁愿停止生长，也不愿匍匐在地，这也是凌霄花的执拗与血性吧，所以在西方，凌霄花的花语是"声誉、敬佩"。

清人李笠翁评价凌霄花说："藤花只可敬者，莫若凌霄"。把它比喻成"天际真人"，不能想看就看得到的，想看此花，必须准备好奇石古木，否则它无所依附就不会长，即使能长也不高。李渔说自己年纪都一大把了，要我到哪里去找奇石古木呢，要买又没有这个闲钱，非要看凌霄，那只能徒步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和李渔相比，我是幸福的，我大可不必去找奇石古木，更不要说徒步到深山老林里观赏凌霄花。上班路经君山广场，高高的混凝土排架上，凌霄花的虬藤蔓长，绿叶纷披。我站在廊架下，便可以一览芳华。橙红色的花朵三五一群团团簇簇，千乘万骑似的从阔叶伸出，纵情的开放在苍翠之中，花身纤细的枝桠末梢，那金钟似的细弱花儿朵朵挺立，似乎在吹响仲夏来临的号角。

春天太过纷艳，喧嚣。各色花儿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乱花飞过迷人眼。而凌霄花却在姹紫嫣红之后，这样浓烈，奔放如火如荼的开在高高的混凝土排架上，着实让我震撼，心生敬畏。我欣赏过陆游笔下风雨中的凌霄之景。"高花风堕赤玉盏，老蔓烟湿苍龙鳞。"也领略过雨过天晴之后，"新花郁煌煌，照日吐研媚"的画图。也有过舒婷的《致橡树》中"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的不屑。年少的时候，我常常慷慨激昂地吟诵它，然而，当我目染这今天的一切，能从春秋时期《诗经》里走出来，一路亢歌，披荆斩棘，绵延亘古，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它如此顽强地面对这个变化无常的世界呢？我思忖着，心里一遍遍地询问自己。

从古至今，对凌霄花的褒贬不一。我对此并无多大兴趣考究。只看见长长的廊架下，从没有停止过热闹和欢笑：有时孩童奔跑嬉戏；有时老人在休息闲谈；有时情侣们手挽手的谈情说爱。而我更愿意在郁郁苍苍的凌霄花架下长时间静立。夏风微拂，耀眼的太阳光，从浓密的花叶间跳下，光影斑斑驳驳，忽疏忽浓，忽明忽暗。那嫣红的凌霄花轻摇细晃，相互抚触，似乎当年求学的钟声正从金钟似的花茎中敲响，伴着花香，我依稀仿佛看到了当年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孙国勇老师。

今之凌霄其乐融融！

谁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呢？一花一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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