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style="text-align: center; ">(2012年11月写在父亲逝世五周年之际)</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font color="#ff8a00">寄往天堂的一封信</font></h3> <h3><font color="#ff8a00">父亲大人:<br /></font><font color="#ff8a00"> 我还是叫您一声大吧!2007年12月的那个寒冷的冬天,您突然就病倒了,尽管我们兄弟姐妹在医院守护了您几天,医生们也尽了最大的努力,您还是没有醒过来,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匆匆的走了!已经整整10年了,现如今想起您,还是难以释怀。这两天整理您的影像资料,看着您过去的样子,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您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操劳到老,黝黑的身体,瘦的快成骨架了,真让人心痛。是儿不孝啊,没能与您分担。其实您走后,最伤心的就是妈妈,她想您的时候,时常一个人在家里嚎啕大哭。真让人心疼!不过您放心,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会加倍的疼爱母亲。现在她过得很好,身体也很好,思维清晰。八十多岁的老人,手持两个手机,老人机用来打电话,智能机看微信里重孙的照片和录像。虽然过去孩子多,受苦受难。但现在一大家人,咱们家的微信群里就有四十多个人。您的孙子们都很优秀,都考上了大学,有研究生、博士,大学老师,企业白领,还有出国搞通信工程的,都非常好。重孙也好多,都长得非常可爱,健康。您的后代们都传承了您的品德,勤奋、踏实、积极向上。孩子们都很幸福,您就放心吧!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们兄弟姐妹也都步入老年,我们都会努力幸福的生活,把母亲管好,也祝您在天堂一切安好!<br /></font><font color="#ff8a00"> 您的儿子</font></h3><h3><font color="#ff8a00"> 2017年12月6日</font></h3> <h3> 我的家乡在礼泉县中部的一个村落,北靠九嵕山唐王陵(唐太宗李世民墓地,就是本文图题的山头),南依咸阳渭河。地处关中道、土地平整肥沃,上世纪70年代后,受惠于宝鸡峡引水工程,旱涝保收。所以,现在的乡亲们和祖辈们相比较,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据说唐朝的皇家墓园是世界上最大的,以唐王陵为圆心,延伸到方圆100多里路。我们家就处在正南端,文化大革命前,村北还有几座唐朝的陪葬墓,我们哪里人叫做"肿圪塔",像个小山头。我从小就生活在唐王陵的神秘之中,从我们村子往正北看唐王陵就是一个超级大坟头,气势磅礴,山梁往西一直延伸到乾陵,更隐秘的是从礼泉县城方向看唐王陵是一个大小头的棺材形状,而从礼泉最东边的阡东镇看它就成了三个坟头。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唐王陵不能打开,如果掘开会喷出凶猛的洪水淹没方圆几百里的村庄。这一切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已无神秘可言,但还是佩服古人们选风水宝地的水平。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在家乡生活时,常常依靠唐王陵顶端的云彩情况判断当日后半天的天气,尤其是夏秋天,成功率还是很高的。</h3> <h3> 我的祖辈和亲人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我的父亲和叔叔们小时候没粮食吃时,就翻越唐王陵,在北部山区拾麦子(收割后洒落在地上的麦子),那里人口稀少,相对于人数土地更富余,辛苦几十日后,背着沉甸甸的麦子回家度荒。在农业合作社那阵,虽然有水浇田,但以生产队为单位耕种勉强能吃饱穿暖,后来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才逐渐走上富裕的道路。1990年后,父亲看着人家种苹果,也尝试着种了两亩地,那个时候秦冠苹果个大价高,一亩地收入一万多元,胆大种的多的人几年后就发财了。对于我们家来说,虽然孩子多,但有了苹果收入,生活也算迈上了一个新台阶。1998年后,父亲已经年迈,把种植权交给了弟弟,自己当起了下手。我自从1982年大学毕业后,工作非常忙,很少回老家,一年最多两次,有时候只是春节回一次。作为儿子觉得很对不起父母,能做的只是给点钱帮贴家里。自从我买了车后,和老家的距离也就缩短了,几乎每一两个月都要回去一趟,父母也很开心。</h3> <h3> 2007年11月中旬,因故好几个月没有回家看父母了,确实有点想他们,就和妹妹一起回了老家。父亲虽然气色不错,但言语之中透露着几分伤感。他预感到自己活不出年内,并且很肯定的说他无法看到他非常疼爱的孙子来年在县里上高中。而我一点也没有朝那里想,觉得他的身体状况再活十年也没有问题。后来听村里人说父亲那一阶段,非常思念在外的我们,常抱怨我们不回家看看。而且,那时候他整天用DVD看我过去录的家庭生活录像,母亲说他时,他总说恐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那时候我觉得他依然在干活,还能骑自行车,除了帕金森造成的颤动外,再无别的疾病。可是,在我这次离家后不久,2007年12月初的一个清晨,弟弟来电话说父亲已经叫不应了,根据症状我预感到父亲可能不行了,一路哭着开车到了咸阳,经铁二十局医院检查为脑出血100毫升,医生觉得抢救的意义不大了。可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们兄弟姐妹也无法接受,决定哪怕是有一线希望也要抢救父亲。但经医生多方努力,终因年事已高,抵抗能力差,并发肺炎,不幸于公元2007年12月17日凌晨1时与世长辞了。父亲走了,他传奇坎坷的经历,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也留给我们太多的故事,他匆匆的离去,留给我们更多的也是无尽的思念……。</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幼年丧父 拜师学艺</b></h1> <h3> 父亲出生于1931年12月21日,家境贫穷,九岁丧父,奶奶一人带着四个孩子,生活难以维持,不得不让年仅13岁的父亲拜师去学做纸活,就是丧葬用的纸制品。他聪明好学,很快就掌握了这门技艺。从布局到绘画,力求精益求精,所做纸活出神入画,尤其是他做的金童银女发丝逼真,衣褶隆起,活灵活现,其精湛的技艺远近闻名。父亲所做的转灯在那个科学技术还很不发达的年代,更具神秘色彩。其实就是用纸作一个叶轮,周围贴上一些绘好的古装人物画片,固定在蜡烛正上方。当蜡烛点燃后,受热气流的作用就快速旋转,蜡烛不灭转不停,在祭拜逝者时,彻夜旋转很能带动气氛。父亲很聪明,学啥会啥,许多事情,他看一下就能很快地掌握。为了配合纸工,父亲学习了花鸟画和简单的古装人物画。经过长期的历练,他的画技炉火纯青,父亲笔下的仙鹤、燕子和麻雀等栩栩如生,菊花、腊梅和牡丹花更是鲜艳夺目、美不胜收。他灵活的运用了一笔多色的绘画技巧,点成的花蕾恰似含苞待放,那羽毛、树干、花瓣和树叶都非常逼真,真后悔那时候没有向父亲好好学学他的画技。我小时候还看看父亲做纸工绘画,长大后很排斥父亲所做的一切,从不去看。父亲也很明智,从来没有让我去学他的技艺谋生的想法,他只希望我好好学习,将来干些大事。但是,也许是受父亲的耳濡目染,我好像天生就会画似的,在上初中、高中办黑板报、画宣传画方面表现出极高的天赋,记得高中有个美术老师,是西安美院毕业的,招了十几个弟子学绘画。我经别人介绍也去他那里学习绘画,第一次去我用碳素铅笔画了一个俄罗斯小女孩,卷发、重眼皮,非常漂亮。给老师看了以后,对我大加赞扬,然后把他那十几个弟子逐个骂了一顿。其实,现在看来,这些都是父亲熏陶的结果,虽然我很排斥,仍无法阻挡那灵气的渗透。<br></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扶弟上学 助母撑家</b></h1> <h3> 父亲虽然只读过几天私塾,没有多少文化,但他深知上学的重要性,只有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在家境极其贫困的情况下,他坚持要让叔父继续上学。据叔父回忆,那时候生活很艰难,粮食很少,主要靠萝卜、野菜充饥。他在县中上学时,背的都是萝卜和菜叶加少量面粉制成的菜团子,把人吃的皮肤都变成黄的了。那时候父亲除了做纸活,还和奶奶一道种地来维持生计,叔父说无论什么时候给哥哥要钱,父亲都会想办法如数满足自己,他艰难的支撑着就是为了让叔父将来有个好前程。叔父也如愿的考上了大学,而父亲则默默的坚持供养着弟弟上完了大学。人常说长兄如父,更何况叔父幼年就失去父亲,从小到大一直都在母亲和哥哥的呵护中长大,所以,他对父亲的感情绝不是哥哥那么简单。直到现在,他一想起父亲还忍不住潸然泪下,难以释怀。</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文革破四旧 改行求生存</b></h1> <h3> 1966年毛主席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破除封建迷信,父亲不能进行丧葬类纸活的制作了。那时候人们狂热的心情达到了巅峰,游行示威、公社誓死大会不断。不过那时候父亲的技能总算有些用处,为了给大会献礼表决心,用纸做了许多硕大的棉花、玉米和猪马牛羊等造型,游行队伍打着红旗、抬着这些礼物走在队伍的前边,以展示生产大跃进的决心。但是对我们家庭来说,九口人的生计怎样来维持。我们兄妹六个太小,母亲常年有病,奶奶年纪也大了,全家生活都要靠父亲来支撑。此后为了生计,父亲又转行学木工,并在此行业以做工精细、省材、服务周到而闻名乡里。在工艺上,他除了精准的计算、合理使用木材外,还学会了木雕工艺,再加上他的绘画技巧,以及灵活敏捷的思维,在该行业如鱼得水。除了给乡亲们打家具、门窗和给故人做寿材,更多的是给礼泉县各乡镇机关,县直机关做办公家具等,礼泉县大小机关,如:物资局、邮电局、水电局和文教局等都遍布父亲的足迹。找父亲干活的人总是络绎不绝,除非紧急的事,一般很难把父亲请去,有些人没办法了干脆把父亲的工具拉到他家去,父亲被弄得无可奈何,只好给人家去做了。虽然如此,家里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当,除了孩子多,母亲有病以外,更多的是来之社会的压力。那时候割资本主义尾巴,像父亲这些手艺人外出是受限制的,好在他的技艺出众,认识许多公社、县局级领导,大队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税务局的人会常常不请自到,来我们家收税,由于这种拉稅基数不好把握,也是有了给一些,没有就免了。父亲常年在外挣钱,一些乡亲们也非常嫉妒,尤其是我们生产队的一些社员,总认为他们在养活着我们一家人。我们家没有劳力,父亲每年都要给生产队交钱买工分,10个工分为一个劳动日,一个劳动日核算起来只值一两毛钱,而我家却需要花费七八毛钱才能买回来一个劳动日。到分粮的时候,别的家庭成堆的往回拉,而我家却只能分到很少一点粮食,就这还有人在分粮场地骂骂咧咧,指桑骂槐,真是受尽了屈辱。年幼的我们也常感到愤愤不平,可也帮不了他,父亲独自一人就这样艰难的养活着我们。</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崇尚知识 渴望科技</b></h1> <h3> 父亲虽然文化程度很低,但他对知识的追求永远也没有停止过。他自己也在一直学习,我小时候就常看见他在读那些竖版繁体的古典名著,如西游记、隋唐演义和封神演义等。做木工活时,人家一提到那里的家具很好看,不管多远,甚至咸阳、西安,父亲都会去看看,量一下尺寸,回来就能做出和那一个模样的家具来。一些工厂为了翻砂机器零件,拿着图纸来让父亲做木质模具。为了看懂这些图纸,他拿出了叔母留在家里的中专教材机械制图,认真的钻研起来。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弄懂了那些复杂的图纸,做出了令厂方满意的机器零件模具。这在我们那里已经传为佳话,真的很令人佩服。有一次我碰见了一个外村人,互不认识,他问我是哪个村的,我告诉他了,他说你们村的谁谁你知道不,说父亲的名字,我敷衍了一下,然后他就给我说"那人能行的很,不得了",给我讲了许多父亲的传奇故事,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父亲是这么的了不起。父亲对电子的东西也很感兴趣,我高中毕业回家后,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去,打开他的木箱子,那箱子常锁着,只有他有钥匙,别人不敢动。他拿出了一副头戴式耳机、一个三极管、一个矿石二极管(体积很大)、还有一个可调结匝数的可变线圈,让我给他组装收音机。我在高中学过这些知识,但令我惊奇的是他买的零件一个也不少,正好是组装一台矿石收音机所必需的。这种收音机是最原始的那种,通过调节线圈匝数改变电感量来选择电台,只能收一两个电台,和电容无级变频选台相差甚远。为了满足父亲的愿望,我大学毕业后,买了一大堆电子零件、玻璃面板和金丝面布,由父亲做机箱,为他组装了一台音响,和工厂制作的商品音响没有两样,打开后半条街都能听见响声。在他晚年为他买了数字收音机、mp3,拷贝了1G的秦腔,他非常高兴,总是认真地学习操作,不懂了就让孙子教他。</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战胜疾病 永不停息</b></h1> <h3>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父亲由于常年在外干活,吃饭不规律,得了严重的胃溃疡。常疼的在炕上打滚,那时候,我看见他把500毫升一瓶的氢氧化铝凝胶喝了许多,家里到处都是那种瓶子。1976年河北唐山、四川松潘大地震后,陕西也闹地震,人心慌慌,甚至有些机关工厂也停业防震。父亲那时候胃病已经非常严重的,医生本来安排做胃切除手术,但由于防震,只好暂时放下,让父亲地震以后再去手术。那一年暑假,叔父母也带着弟妹们从铜川赶回来防震。我记得我们在后门外宽敞的地方,用玉米杆搭成了一个简易的防震棚,天还下着小雨,晚上在房里睡觉,由父亲和叔父轮流值班,白天全家人则聚集在防震棚里。<br></h3> <h3> 吃饭也很简单,蒸些白馒头,炒些绿辣椒。反正要地震呀,还不知怎样呢,父辈们在吃饭问题上也显得很大方。那时候能吃纯麦面的白馒头已经很幸福了。不过一家人呆在防震棚里,聊着家常,也非常好,其乐融融。这种防震大概持续了一月有余,幸运的是父亲胃病轻了,躲过了切除胃的劫难。此后的几年里上天保佑父亲的胃病彻底痊愈了。父亲虽然身体不好,干起活来玩命,不知劳苦。他带着我们在自留地干活时,到饭点也不吃饭,我们也没办法只能随着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折磨死人了,那时候不懂事,特别恨父亲。晚年他虽然不主持家务事,但他一刻也不闲着。村里像他那么大年纪的人啥也不干,一天就是打麻将、睡觉,而他还像一个永动机,钻到地里除草。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起床,到地里去给羊拔草,等人家天亮起床后,他已经背着满满一笼草回家了。村里的媳妇们抱怨公公懒时,就拿我那可怜的父亲做例子。正是这种勤劳害了他,他血压也不高,没有啥大病,如果细心保养,多活几年是没有问题的。</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父爱如山 呵护之女</b></h1> <h3> 父亲平时不善言谈,常常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对于子女,从不打骂。他总是用一种威严的、沉默的和深远的爱来呵护自己的儿女。看着粗旷,实则细腻。记得在我大四的时候,也就是1981年,由于生病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那时,父亲默不作声的骑着自行车跑到九葼山里的果园买了20多斤苹果。那时候我们那里是产粮区,不许种果树。他把买回的苹果放在自己的木箱里,每天给我拿两个苹果吃,调养身体。而他和母亲从不吃一口,也不给弟妹们吃。我年少时不懂事,吃饭、穿衣都很挑剔,上学时,恰逢自然灾害,粮食短缺。父亲在外边干活时,用节省的粮票买回一些麦面,全家人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我上学时能背上可口的干粮。记得高中毕业后,看着人家在外边工作的人穿着蓝色的小格子府绸衬衣,很羡慕。父亲知道后,就托村里在西安工作的人,为我扯了一段那样的布料做成衬衣。其实家里的生活很困难,一家九口人的生活重担都由他一个人扛着,他还是尽量地满足了我过分的要求。</h3>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勤劳助人 感化上苍</b></h1> <h3> 父亲为人善良,从不与他人争高低,乐于助人,在村里村外口碑都很好。父亲有个习惯,给人家干完活后,收工钱时总是要给人家返还一部分,工钱是按工时算的,不多不少,为什么还要给人家返还一部分呢,家里人都不理解。甚至在他的徒弟们也不理解时,他就拿他的那一部分给人家返还一点。也许是看着人家往出拿钱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只有那样他才能释怀。遇到家境不好的人家,或者亲朋好友关系又特别好的,他都分文不收。其实我们家的日子一点不好,母亲看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所有钱,但他还是那样做,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心底非常善良人。</h3><h3> 父亲啊!您一生为多少人家做过家具,一生为多少对新人画过鸳鸯、腊梅秋菊,一生为多少人干活分文不收,一生为多少人精雕细凿棺木,安抚他们的灵魂,一生做过多少金童银女,为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疗伤抚痛……。父亲逝世后,刚办完丧事,送走亲戚,拆除完戏台子,突然天降鹅毛大雪,瞬间遍地一片银白。乡亲们都说这是上天也在为父亲哀悼!那一场雪就我们村附近下的最大,县城和西安几乎没有下多少。是呀,这场雪是老天爷专为父亲下的,他老人家一生勤劳善良、忠厚老实、勤俭节约、聪明能干,为多少新人祝福过,为多少灵魂安抚过,他自己恐怕也数不清。他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名垂青史,安息吧,爸爸!</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