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生命从容

霁月渡舟

（一）笑与不笑

“生者对死者的思念，只有那些在长夜里恸哭过的人才懂。”

跟随她的脚步。

太过欣忭，反而觉得寂然；太过悲恸，却显得若有所失。她的脚步依旧细碎而匆匆。与她同行，望着她日益衰老的面容，以及眼角再也掩饰不住的哀愁，即使她并不哀伤。颤巍巍布满褐斑的双手，轻轻地捧着一束看似毫无光泽的花。她要去和思念的人谈一会儿话，年年若此。

小山坡的路并不好走，或许是雨后的缘故，鞋底的泥土混杂着雨水与青草的芳香。偶尔几丝微微小草，连根拔起。根源处是湿漉漉的，但完全是新生的味道。阶梯的出现，确凿让我欣慰一许。她却停下，递来一张纸。脸上满是活力的微笑。我不语，望着她，再摸摸自己紧皱的双眉。

我们明明思念的是同一个人。

四处张望，数着排数。脚步慢慢停下。回眸，景色宜人。零星的人影与交错的小树。不知怎的，竟有一丝惬意。

“最近怎么样咯，我还好啦，不用太惦记……”曾经的我，会暗自嘲笑这看似幼稚的话语。但时间凝固了，画面拉远，我不存在。宁静中，一个佝偻的身影，以及一颗平静的心，仅此而已。回神，隔壁的小女孩，声音不大，但却在我心中久久回荡。那是一首诗：

“请不要站在我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我没有睡去。

我是扬起千遍的风，

是雪地上闪烁的钻石，

我是照在金色麦芒上的光，

是秋天轻柔的雨……“

侧目，微笑，仰头。

或许，墓地里，墓地外，大家都是过客，都知道自己的归宿。怀念是必然，但哭泣却是过去。所谓思念，有悲伤之情，但不必去惊动，那墓里已安息的灵魂。那些恸哭的人们啊，放目四海，仰头，得以清闲。

风拂过，花瓣落下的那片清香，噢，那个午后。

（二）小手与老手

周而复始，一圈，两圈。

童年的回忆大抵如同漩涡，浑沌间带有丝丝纯真质感。不知为何，对任何事物都充满新鲜感的我，似乎对“旧”这种东西怀有深深的歉意。因为它每时每刻都在给予我生命的启迪，我却似乎要花费一大串思维才能够解开对它的枷锁。

但他，不同。

印象中，他的味道很淡，但却非同一般。好似有一股淡淡的葱饼味，咸而热的。虽然，他的身影已在我浑然不知中消失于淡雾中，那么飘渺，有时，我甚至会着急得去寻找我所忘记的那副面孔。因为，看到他，总有一种别样的温暖。

他不在，他在哪？不在？在啊。公园石阶上，常常会出现一大一小的身影。距离再远，但仍能感觉到，他们是快乐的。白衬衫，故意向上提的黑长裤，以及陋旧的黑皮鞋，当然还有银灰的老式手表。一副不起眼的打扮，紧皱的双眉，气质不凡的剑眉，紧抿着的双唇，忧淡迷离的眼神。第一感觉，这个人，不是那么的容易接近。气质不凡。

转瞬的一秒，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竟呈现在此人的脸上，随着他双瞳的方向，是一个娇小的声影，一个天真的声音：

“我要吃葱饼！”老人没有任何言语，眯起慈祥的双眼，伸出颤巍巍布满青筋的手，牵起了小女孩光滑细嫩的小手。俩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商店。

这或许是一副定景，无任何修饰，如此频繁而平凡的反复。我想，并不是因为它次数多而深刻。而是因为它有它独有的味道与情感吧。

如今，再也没有吃过那般的葱油饼。想想那天午后，老手与小手的羁绊，对于现在，只是一个永远的过去，想再亲身实践，却无从致。为何在那午后消失之时，老手就要放开那无助的小手？小手不懂，即使她站在阴雨绵绵的火葬场里，她还是面带微笑，傻傻地等着，那只温暖而慈祥的老手。老手的无奈，或许此时此刻，小手才能够完全理解。

沉默是最长久的守护。

那个不善言辞的老人，或许，还在用他灵魂的火花，默默地，关心着他心里，永远长不大的小手。

（三）冷与热

“他，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对她来说，不是一个丈夫。”

“他，对你来说，是一个好外公。”

每此，一个微笑轻轻地浮现于脸上。它，骄傲地俯视着旁边略带伤感的脸颊，可望着望着，却不笑了。为何？

世上，真存在如此两面的人吗？这是渐渐淡下来的微笑，它所想的。

怀旧时，总不免会有对过去的点点埋怨。一个身着绿色军衣的男人，是经常被提起的对象。他，出生于落寞的小山村，凭借自己的一脚一步，看透了世间冷暖，最终成家立业。但是，一条终日束缚着他的绳子，经历岁月的磨练后，渐渐的，带着它深痛得甩也甩不掉的记忆，缠绕住他感情的牵引线。

处于人生最曼妙的他，却无一日从心底正真的热过。

父爱是深沉的。没错。但是他，因为那坚硬而冷漠的外壳，隔绝了他所想表达的那种深沉。或许并不是没有爱，而是无法表达。我想，这种痛苦，是难以想象的吧。

孤独时，在你需要别人的时候，你遍寻不着；在你不需要别人的时候，你自给自足。这，或许是他一辈子中，永远的那把心锁吧。

‘’要有对自己纯粹而坚韧的标准，才可以跟着直觉和信念去走。‘’

我不知道，他人是否可理解他。他的沉默是建立在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别样感悟。这些人难以经受的起落，在花开的时刻，一切都变得值得。这是一种隐藏在心间，从未表达过的热。这种热，虽被冷给包裹住，但它始终不泯灭。就像守护着行人的路灯，阴冷下，它似乎如冰光般，毫无热切感。但走近它时，却是热的。不要试图去得到这种热。它不高涨，但却长久。

（四）雨夜与晴空

想念那份彼此知根知底的感觉，想念亲密无间的时光。 关于想念：我也想念那些身边有你的时光。那时我们多快乐，那时我们多天真。

至今，我仍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喜欢细雨的味道。

半夜，睁开朦胧的双眼。雨下得正大。淅淅沥沥，伴随着内心深处的节奏。不远处，路灯开着。在金色的灯光下，清晰而又细小的雨点在瞳孔中慢慢扩散。一只被淋湿的双人椅，显出不同一般的宁静，好像在静静的祈祷着什么。雨夜的叮咛声，不，有个声音，低沉而沙哑。但，很温和。这时，不相符的声音逐渐出现，梦境支离破碎。雨和着雷声，敲击着心脏的每一个心室。瞳眸中闪过一丝丝逐渐加深的不安。

“不知为何，心好似突然有了慰藉……”

这是当时，一个模糊的感受。一个温度，将我的梦境，又再次搭建起来。一个佝偻的声影，脚步声清脆但很安静。扬起的微笑，对雨夜，说声谢谢。雨夜的雨，是我孤寂时疗伤的药，烦恼时倾诉的人，雨夜的雨，伴随着我涤荡着我，也成全着我。因为，他是，雨的使者。

人很多时候总是生活在矛盾之中，总是在犹豫和憧憬的困惑中，彷徨。渴望热烈又惧怕热烈，享受寂寞却不甘寂寞，看似简单却又如此复杂；有很多时候面对错综复杂的人和事，束手无策；有很多时候又象走在一条世俗的单行道上，走不远，也回不去，烦恼不请自来，寂寞如影随形。

不要惧怕那雨夜的寂寞与无助，因为，那雨夜的使者，会用他那温和的手心，扛住你内心失落的支条。

雨声停了，一转眼，天空便晴。窗外的世界，是雨过的天晴，佝偻的声影又出现了，轻轻地摆正了昨夜经过风雨洗礼而东倒西歪的花盆，以及那一片片潮湿的，承载着片片秋叶的“水潭”。

噢，他即使雨夜的使者，亦是晴天的伙伴。

（五）从容待生

从容地投入生活，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身姿挺拔。这是，他，留给我的。我们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认可，到最后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毫无关系。

生命的从容，或许会使它更加美好。

在看得到月亮的夜里，听过海潮声的人们，知道那些时刻多么不可重复。那是不可言传的享受，那是一生中最壮观的涨潮。

苍老的双手，冷漠的外壳，佝偻的声影……这是对于存在我心中那千千万万个关于他的记忆碎片。从容的过完，从容的做事，也是碎片集结起来的，那美丽而朴实的精华。

爷爷，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