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开往吉隆县的班车经过雄伟的希夏邦玛峰和碧蓝的佩枯措,汽车在喜玛拉雅山的脚下行驶,雪山的表情随着车速变幻,像电影中的慢镜头,时而拉长,时而恍惚。从邻座的藏族姑娘嘴里得知:"吉隆县城海拨4200米,夜里非常寒冷,去吉隆沟有不定时的班车,坐满即走,沟里海拔2800米,如果遇到下雪,可能得困上一周!"车窗外秋天已变得萧瑟,草地枯黄,八小时后,喜玛拉雅山渐渐收起它那高昂的脊梁,缓慢地低下头,雪山下大地起伏的线条上,隐约出现了吉隆县城的所在地宗嘠镇。吉隆在藏语中意为"欢乐村",是莲花生大师进藏时命名的。这是我迄今见过最简陋的藏地县城,我的眼中出现一副破败杂乱的景象,以至我一度怀疑自己走进了某个巨大的建筑工地。</h3><h3> 我背着登山包在黄昏的街头寻找客栈,县城仅有的一家小宾馆已经客满。顺着藏民指引的方向,我沿着一条窄窄的飘飞着游魂一般的纸屑和塑料袋的小巷,最后找到了一家招待所,但等我背着包迈上二楼,一个小伙子遗憾地告诉我,这里已被他们租下,不再对外营业。就在我沮丧而茫然地站在街上时,突然瞥见对面的窗户中探出一个脑袋,那人正招手示意我回去。当我精疲力尽地卸下背包,走廊上冷得像冰窖,他搓着双手问:"你带睡袋了吗?"我摇摇头,他搔了搔后脑勺说:"得找两床被子!"。当我张口询问价格,他却挥挥手说:"不要钱,凑乎着睡吧,房间里有火炉和牛粪饼!"我顿时心头一热,眼角泛湿,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之情,对于热情好客的主人来说,再提支付房钱无异等同于羞辱。后来我才得知,他们是陕北人,在这里开发小水电站。我抱怨这个小镇的物价奇高时,其中一个小伙子开口说:"这里的物资都是从日喀则和拉萨运来的,明年将成为重要的口岸,如果以后再来,你会感到翻天覆地的变化!"</h3> <h3> 从地图上看,吉隆是西藏的边境县,位于珠穆朗玛峰的西南部,在喜玛拉雅山脉腹地的五条沟中,吉隆沟一直被认为是西藏最后的秘境。十一月的阳光穿过云层,宗嘠镇就静静地躺在雪山脚下,有一种高原特有的寂寥,尘土飞扬的大街上除了卡车和红色的挖掘机,只有一帮藏族小伙子在街角打着台球,几个藏族小男孩兴奋地踢着一只已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皮球,在刺眼的阳光下肆无忌惮地奔跑。镇上商业凋敝,开餐馆的都是些四川人,其实在整个西藏,除了藏餐,几乎全是川菜的天下。这里曾是"吐尼古道",公元657年唐朝王玄策出使印度和尼泊尔时曾路过这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眼下这座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在那时居然作为国际交通要道。但没有人能准确地告诉我,西藏中世纪割据势力贡塘王朝留下的贡塘王城遗址,和《大唐天竺使出铭》的摩崖石碑到底在哪里?</h3><h3> 这里离吉隆沟的吉隆镇仅七十公里,但班车要等到下午六点才能出发。藏族司机说,现在路上正在铺柏油路,只能等工人下班后方可行驶。乘车的藏民们根本就不着急,司机也不着急,而我更不着急,我早已学会在旅途中如何使自己保持心闲气定。直到傍晚六点半,中巴车才缓缓驶离吉隆县城,车在峡谷中一路下行,海拔很快低了下来,刚才还是沙砾遍野,转眼间已是满眼青翠,飞瀑流泉,让人恍若置身于两个世界,难怪有人盛赞吉隆是珠峰的后花园!天渐渐暗下来,半路上偏偏遇到堵车,邻座的藏族男子,一直不停地喝着啤酒,我发现他前面的那箱啤酒,都只剩下了空瓶,车子开始摇晃着向前挪动,而车内的空酒瓶就不停地在过道和座位下打滚。在黑暗而寂静的车厢里,那个藏族男子突然狂笑不止,天已黑得看不清四周的景物,我感到车在悬崖边行驶,迎面而来是黑魆魆的高山,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却一直伴随着整个旅程!</h3> <h3> 吉隆镇很小,四周雪山环绕,却显得干净而时尚,这里甚至有了网吧和美容店。在吉隆镇停留的日子里,我几乎把这个陌生的小镇当做自己的小镇了,街上人来人往,而我却没有一丝疏离感,如果时间允许,我真愿意一直呆下去,就像一颗沙粒永远沉在水底。镇中心的广场后面就是千年帕巴寺,寺庙建筑有着浓郁的尼泊尔风格,寺中的壁画虽多有破损或被烟熏火燎,但大部分仍保存完好。传说当年尼泊尔赤尊公主途经吉隆到拉萨,进藏时随身携带了许多珍宝,把其中一尊释迦牟尼佛像安放在吉隆镇。由小镇下行约半小时,即到吉甫大峡谷,有一座令人生畏的吊桥,底下是汹涌咆哮的吉隆藏布江。吉甫村就在吊桥对面,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安谧恬静,与世隔绝。我在村中行走,却始终找不到通往峡谷底部的道路……</h3><h3> 吉隆镇有很多四川人开的饭馆,也有风味独特的尼泊尔餐厅,在一个远在天边的小镇街头晃荡,像是被世界抛弃或放逐,但却莫名地令我兴奋。我向客栈老板打听,拍摄雪山的最佳位置在哪里?他用手指指后山:"到乃村去,那是雪山王国!"</h3> <h3> 我计划从吉隆镇徒步前往乃村,但问路时遇到藏民索朗平措,他拍拍后座邀请我乘坐他的摩托车,拐过几道弯,摩托便颠簸着向山道上冲……在这条盘山路建成之前,村民们走的是沟谷、丛林里的山间小道,运送货物都仗人背牛驮,碰恰买了农用拖拉机的,也要先拆成零件运上山再重新组装。山道坑坑洼洼,我胆战心惊地扶着索朗平措的肩头,回望吉隆镇,此时,山下的房屋像是无数彩色的火柴盒!峰回路转,视野中乃村连绵的雪山开始扑面而来了!</h3><h3> 在西藏旅行,我进入过许多恍若天堂的梦幻之地,但觉得没有一个地方能像乃村这样与天堂无限接近。"乃村"的藏语含义是大山顶上的圣地,据说它是神灵开过光的圣地,相传阿底峡受邀入藏时曾在乃村住过一年,并开光加持了此地。乃村分为东西两个小村落,我住在村长尼玛旺堆家,村长今年四十三岁,但头顶却一片荒芜,他对我说,乃村共有八十户人家,四百多人口,村民平常以种植青稞,放牧牛羊为生,夏季都去山上挖虫草。他家有四五间房子,底层用来饲养牲畜,当几十头奶牛在院子里满地奔跑,那场景看上去热闹极了!</h3><h3> 而客栈在另一个院子里,说是客栈,其实只是几张狭小的床铺而已,推开门,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鼻而来,房间内靠蓄电瓶照明,但却是乃村目前唯一具有接待能力的家庭旅馆。</h3><h3> 晚餐时,村长神秘兮兮地告诉我,从乃村往山里再走两个多小时,有一个高山湖泊,他翻出自己卡片机中的照片让我欣赏,并开始极力渲染夏季的美丽……村长的普通话含糊蹩脚,让我听得非常吃力!当他终于意识到与我沟通非常困难时,开始撇下我,捡起一块牛粪饼,塞进火塘,示意他弟弟陪我聊天。那是一个非常精干的藏族汉子,有三个小孩,其中两个是双胞胎,他的汉语依然生硬而含混不清,但并不妨碍我们继续交流,点头和摇头再辅以夸张的表情和手势。煮酥油茶的铁壶在火上"滋滋"直响,他神情自豪地告诉我,自己拥有四十五头牦牛,其中能产奶的就有二十头,而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挤做酸奶。他举起两个手指说:"一天能赚两百元!"可每当冬天下雪就得歇着。漫长的冬季,山谷里积雪深达一米左右,他和他的牦牛们都得呆在屋里,哪也去不了。但一到夏天,他就离开乃村,带上帐篷,拐过雪山那边,去高山草甸深处放牧。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右手,在空中潇洒有力地一挥:"夏天好得很!"望着他黝黑的脸膛和随着火苗一起跳动眼神。我想:他那流淌在血液里的游牧民族的基因,寒冬一过,就要开始解冻沸腾了!</h3> <h3> 乃村有"雪山王国"之称,最著名的当属日吾班巴峰、觉姆古多峰和位于尼泊尔境内的格鲁尼峰了,传说格鲁尼峰上居住着一条神奇的"金鱼",当地人称为"鱼尾峰",而在南方山垭中,横亘在两座山峰中间的是佩枯岗日冰川。顺着土路上山,视野顿时豁然开朗,四周雪山环绕,佛塔、经幡和草甸,景色美得让人昏眩。天渐渐暗下来,雾气也越来越浓,夕阳将余晖映在雪山上,村子里炊烟四起,山谷中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息!夜幕降临时,星星也不期而至,当硕大而明亮的星辰遍布夜空,村长的弟弟也开始哼唱着藏语号子,在库房里碾磨酸奶了!</h3><h3> 乃村海拔3300米,夜晚潮湿而寒冷,窗外是明亮的星粒和不断起伏的狗叫声。清晨,穿过薄雾的阳光是村庄的第一位造访者,住在这里,我像藏民一样早起早睡,用雪水洗脸,踩着"嘠嘠"作响的冬霜,除了坐在院子里的长条木椅上读闲书,或者撩开窗帘仰望银河中闪烁的群星之外,我又能做些什么呢?</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