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傅

地雷复

<h1><br></h1><h1>摄影/撰文:地雷复(原创)</h1><h3></h3> <h1><br></h1><h1>古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h1><h3><br></h3><h3></h3><h1>我幼年丧父,对父亲的音容很是模糊,几无记忆;而师傅的一颦一笑,却是历历在目,拳拳在念。</h1><h1><br></h1><h1>师傅在我生活中的出现,弥补了我从小未得父爱的缺憾。我们同属猴,相差36岁,师傅一生带徒无数,我是他的关门徒弟。故而,我们师徒情深。</h1> <h3><br></h3><h1>41年前的夏天,知青回城还没大规模开始,而我却被顶班政策的祥云度入了国企。更幸运的是,我们3人被安排在最热门的金工车间当学徒。那个时候普通老百姓阶层非常看重一技之长。</h1><h3><br></h3><h1>天随人愿,我,又被指定跟着技术最好的钳工——我的师傅!</h1><h3><br></h3><h1>(此照片系老厂W书记提供)</h1> <h1><br></h1><h1>五年,心摹手追,日濡月染,师傅与我情孚意合,相得甚欢。他老人家在我生活中的分量愈发地加重,成为我后生小子折腰谋食第一站的主要参考系。</h1> <h1><br></h1><h1>师傅也算是人生在世不称意,坎坷愁风尘了。</h1><h1><br>话说50年前风云诡谲,一场红色风暴,把师傅一家从北京崇文门横扫到了西塘老家。从此,过上了看人眉睫、听人穿鼻的屈辱生活。</h1><h1><br>好在师傅为人敦厚,平时修身慎行,善气迎人,所以在我们厂里,即便是当时那种氛围下,绝大部分领导和工人对他并无过多歧视,除了走一些带帽改造的流程外,也没受太大的折磨。</h1><h1><br>加之他精湛的技术,为工厂解决了许多难题,还是收获了很多大拇指点赞的。嘎多的机修工,车间里只要有故障,首先听到的呼唤,一定是:W师傅啊,我的**坏了,快帮我看看......</h1><h1><br>和师傅同时被遣送回来,在北京同一家工厂的他的三哥,技术水平更是了得。刚遣送回老家不久,就被县里从安置的抛光厂借走,筹建当时规模最大的,头头脑脑子女趋之若鹜的县化肥厂。一个带帽改造的八级钳工充当了差不多是总工程师的角色,亦属当时一段苦涩的佳话。</h1> <h3></h3><h3><br></h3><h1>师傅之德。</h1><h1><br>我的师傅,清和平允豁达大度,敏于事而慎于言。入厂之初,常有工人在我面前对他的德深望重屡屡赞之,交口荐誉,并羡慕我拜到了一个好师傅。</h1><h1><br>记得进厂不久,一次我找了一只簇新的木梯,随师傅修理环境很脏的筛煤机。结果被保管木梯的一老资格工人一通詈骂,夹枪带棒,祖宗十八代。我哪里能忍得下,公有资产,弄脏了可以清洗,何必如此霸横?师傅一把拉住我,先是撅身示歉;继而回头,谆谆告诫,金针度人:那些人不必理会,那些人有口无心,那些人可以犯而不较,无德之人则须时时提防......</h1><h3><br></h3><h1>嗣后,不管是在一起时,还是他返京后,总是以做人之德告诫我,提醒我,爱人以德,进德修业。</h1> <h1><br></h1><h1>师傅之技。</h1><h1><br>师傅是他三哥带出去在京城正规机械厂受过正规操练的高级钳工。</h1><h1><br>师傅教我锉刀功夫。我记得,初为徒,锉一个六方体,学了3个月。学会了,又得锉内六方孔,直至两个部件凹凸镶嵌,不差丝毫。</h1><h1><br>师傅教我磨钻头。说起倪志福钻头,他就会滔滔不绝:平底钻、深孔钻、铸铁钻、斜孔钻......倪志福发明的种种角度和磨法,悉数教授。并规定我,三年必须娴熟掌握。好在一是他手把手的高强度训练我,二是我羞耻心不泯,好学劲不减,跟了一年多,他对我磨麻花钻已经彻底放心了,劳动中,凡需磨钻,全交于我,诚然,他自己眼睛老花了也是一个原因。</h1><h1><br>师傅教我刮削。铲花,既是精细活,一刀下去最多铲去1-2微米,也就是一根头发丝的1/7~2/7;更是一件体力活,软硬使劲,颇需老庄之阴阳太极功夫,一天下来腰酸手胀......在师傅的口传心授下,我跟着车间师傅们,楞是完成了整台C630车床的装配任务。</h1> <h1>师傅之学。</h1><h1><br>师傅好学,在他身边五年,目睹其朝斯夕斯,念兹在兹。</h1><h1><br>金工车间有点年岁的师傅,大多是凭经验干活,文化底子较薄。而我的师傅,不仅技艺上游刃有余,而且很重视书本知识。</h1><h1><br>师傅特喜欢画草图。</h1><h1><br></h1><h1>纸板箱上,门板上,墙壁上,钳台上,钢板,包装纸,水泥地......,到处有师傅的杰作,车间里的小黑板更是他的专宠。我后来读镇里的职工夜校,杭州念中专,机械制图课作业和考试几乎次次满分,全拜师傅所赐。</h1><h3><br></h3><h1>《机械工人》是我学徒期间订的刊物之一,工余时间,我们师徒常常会对着封底的三视图题目争论,俟下期答案公布时,又拊掌而笑。</h1><h3><br></h3><h1>师傅和家人常以书山有路勤为径来教育和要求我。他的三女婿,是中国科学院东方红一号人造卫星的研制人员,定格在我脑海中的是坐在西塘屋檐底下捧着书晒太阳的形象。师傅的二儿子,眼镜片厚厚的,红色风暴刮走了他的大学梦,他给过我吕叔湘的《文言虚字》等学习书籍。</h1><h3><br></h3><h1>但师傅却不希望我成为书呆子。1984年我在杭州带薪脱产读中专期间,师傅寄来的家书中是这样嘱咐我的:“望你勿要放松。过去我与你相叙年代不多,咱们真正的本领,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不是我经常对你说,看来今后在三年毕业以后,还是从有关书本上扩散而寻求知识,光学一点大学上理论知识是不够的,因社会时代巨轮在前进,过去所学的东西要老化,跟不上。例如我洛阳轴承厂大女婿新提拔为厂长,感到他过去上大学知识少,不适应当前的趋势。”</h1><h3></h3> <h1><br></h1><h1>师傅真的喜欢涂鸦。</h1><h1><br>除了喜欢画草图,师傅还特喜欢涂油漆。早上穿的新工作服不到下班一定会是粘腻斑驳。修理过的部件,必得刷上两遍防锈漆才去安装;在用的设备,不时拎了个油漆桶,去刷上几道绿色油漆;粗粗细细的各式管道,更是黄、白、红色,无一遗漏。一开始,我很不理解,油漆味呛人不说,费钱费精力,何苦呐?其他师傅谁高兴弄啊?拉我去的时候,还会咕哝几声。</h1><h1><br>一直到杭州念完三年的化工工艺专业,才深知,化工生产过程中,设备防腐和管道色别是何等之重要哇!</h1><h3></h3> <h1><br></h1><h1>师傅有时候对我很不满意!</h1><h1><br>初进厂,师傅教我在钳台上修理模具,要錾削操作。我是左撇子,他气坏了,说来了个稽手风(方言,意即左撇子),一定要我改过来。师傅的话大于天,我只得改。可20年的习惯了,换个手使榔头哪用得出力啊!每每这时候,我受到的只能是被瞪眼的待遇,嫌我肌无力!</h1><h1><br>最窘的一次是磺化煤车间的引风机坏了,里面的叶轮已经严重蚀锈,楞是拆不下来。而那时车间已经到处弥漫着二氧化硫毒气,在风机处浓度更高,抢修堪比打仗。又要使榔头了,又肌无力了,真要命!还是师傅稳稳的几锤,拆了下来。试想,此情此景,20来岁的男青年,被年近花甲的师傅PK下去,何等狼狈......</h1><h1></h1><h1><br></h1><h1>师傅经常嘀咕:你呀,就是力气太小了!</h1><h3></h3> <h1><br></h1><h1>在中国,政策,是万能的主。</h1><h3><br></h3><h1>跟了师傅差不多有五年光景,春风又把我师傅吹回京城。落实政策后,他回到原来的北京建工机械厂,办理了正式的退休手续。从此,师傅终于可以安享晚年。这是他寄回来的照片之一。</h1><h3></h3> <h1><br></h1><h1>师傅在北京的家,我去过几次。</h1><h3><br></h3><h1>第一次是三十周年国庆的时候,其时我还在师傅身边。厂里要我一个人去天津华北物资仓库,催一台调拨的锅炉(计划经济体制)。</h1><h1><br></h1><h1>办完公差,吃了狗不理包子和甩果汤,已是30日,就径往北京而去。那时候,没有安保和维稳的说法,可管制比现在严多了,我长在红旗下的人虽然只是想看看红旗是怎样升起的,但首都不待见我,不欢迎!需出示处级以上的证明。县工业局(科级)的介绍信根本不管用,住不了旅馆。真的不是盲流也成盲流了。</h1><h1><br>好在临行前,师傅给了我锦囊。我手执师傅“徒弟即如我儿,你们要好生招待”的字条,找到了永定门火车站西幸福里他大儿子的家,才得以第一次恣情纵游北京。记得在天安门照的像,成为我以后找对象时递给媒人的最牛照片。</h1><h1><br>最后一次去北京的家,是上世纪末。作为单位在京搞大型活动派出的先遣人员,我在北京住了一周,抽空去看了师傅。其时,还是与大儿子挤在幸福里的房子里。</h1><h3></h3> <h1><br></h1><h1>师傅回到北京,仍心系我这徒儿。</h1><h1><br>他老人家涂鸦文字习性依然。</h1><h1><br></h1><h1>我们各自分心挂腹,经常互通书信。屡屡收到师傅半文不白的家信,每每看着信中熟悉的笔迹,心头总是会泛起一股暖暖的热流。我后来的生活道路,并没有踽踽而行,仍在师傅的指点下,步步行远。</h1><h3></h3><h3></h3> <h1><br></h1><h1>15年前的一天,接到师傅的电话,携家人回南方探亲了。</h1><h1><br>我匆匆赶到西塘,师傅正挨家在走亲访友。我与他约了吃饭的时间,就分手了。</h1><h1><br>想不到,第二天,又接到电话,说是要赶着去杭州侄女家,吃饭就无法参加了。这侄女我见过,七十年代,我和工友FM去杭州塑化二厂归还装硝酸的铝罐车,遵师傅嘱托,去省外贸的办公室,她还给我们开了一张去省革委会米市巷招待所住宿的介绍信哩。我知道他们叔侄情深,很是无奈,很是遗憾。</h1><h1><br>想不到,3年后,12年前的一天,我的同事,也是他的嫡亲外甥,打电话给我:我小娘舅已经过世快一个礼拜了,当时他们南方的亲戚一个也没通知,我们也是刚知道,马上关照(方言,意即通知)你的......</h1><h1><br>我立马电话师娘,急急电汇赙仪致悼......</h1><h1><br>想不到,西塘一别,天人永隔,呜呼哀哉!</h1><h1><br>师傅过世时,享年86岁。</h1><h1><br>至今,我还珍藏着南下探亲时,师傅送我的两瓶名酒。我不舍,我要留着作一个念想......</h1> <h1><br></h1><h1>我非常崇拜的散文大家余秋雨先生曾作如是说:“天地间最大的人情失衡,第一产生于父母与子女之间,第二产生于老师与学生之间。子女和学生痛切地发现这种失衡时,大多已无法弥补。”</h1><h3></h3><h3></h3> <h1><br></h1><h1>吾邑名人、明朝末年江南善举运动的宣导者袁了凡,竭力弘扬“诸恶莫作,众善奉行”。</h1><h1><br>出生在地嘉人善水乡,游走于煌煌京城的我的师傅,一生吉吝厉悔中践行着《了凡四训》中的真传。</h1><h1><br>这就是我原汁原味的师傅。</h1><h1><br>感谢杭州Z同学老公知悉我欲作此篇,特书写条幅相赠。</h1><h1><br>师傅,我永远记得您国字脸上和蔼的双眼,络腮胡间透出的慈颜。</h1><h1><br></h1><h1>吾爱吾师,善者从容!</h1><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