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度抑郁症

山高水远.不必相送

2016年，我对这个世界彻底地失去了欲望，即便是操的欲望。

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

她穿着白大褂，黑色的文胸隐约透出来。

但是，我没有半点兴趣。

在说这话之前，她问了我一堆不可思议的问题。

我空洞地望着她，她的嘴唇没有凃口红，黑色边框的眼镜，头发卷曲着，有一缕耷拉在脑门上，面呈菜色。

又一个性生活不和谐的女人，我胡乱地猜到。

她问我多长时间做一次爱？

我说二年没做了。

她问：是对女人没性趣？

我说对男人也没兴趣。

有性功能障碍？

没有。

她说你二年没做爱，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性功能障碍？

我说我的右手知道。

下意识中我看了看右手，它反射似的抽动了一下，以示回应。

她如此直接了当，与其说是个医生，不如说是个警察或者法官，我感受到某种屈辱。

我说您是心理医生还是性医生？

我提高语气的同时，提醒她我是来看精神疾病的。

幸好，她穿着白大褂，又是在一个四周都是白色的办公间，否则换一个场景，比如粉色的房间，这段对话就不知道是否另有一番意味了。

她也加重了语气：我需要了解病人的性爱历史，才能分析他的精神病史。

她的语气中透射出某种权威和毋庸置疑的态度。

我忽然想起，大专时半半拉拉的读过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貌似有类似的话。

于是我变得缄默，继续等待着她的发问。

她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说没工作，失业二年了。

她说你现在还跟人交往吗？

我说当然。

怎么交往？

掼蛋。

她问∶什么？

我解释到，我只在掼蛋时才跟人见面，查理大帝、凯撒大帝、亚力山大大帝……

她脸都没抬起来，依然在我的病历本上写写画画。

这更加证实了我对自己的判断。

她说你的睡眠好吗？

我说不好，每天快蒙蒙亮才能入睡。

一个人时在做些什么？

发呆，胡想。

想些什么？

上半周，在想特斯拉来自哪个星球

下半周，薛定谔的猫是个十么鬼。

然后，……你还要听吗？

她摆摆手，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认真地看着我，说∶你该多花些时间考虑钱的事情，其余的，不用多想。

听起来，很像吾友罗翔胜经常告诫我的一句话。

我自然清楚她的潜台词∶

特斯拉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薛定谔的猫，什么鬼？

至于黑洞，那是霍金的事情，你连60分的智商都不到，简直是个笑话，

现阶段，要用一切手段搞钱。

“搞你妹”，我默默的说着。

但她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没有合适的理由公开反驳。

但凡正常人也都会这么说的。

我假如告诉她∶对于未知的探索，是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乐趣。

在她看来，这无非是又一句大而无当的鬼话。

也许她还会说∶你该多花些时间考虑钱的事情，其余的，不用多想。

然后，我继续着缄默，出于对她职业的尊重，否则，我12块钱的挂号费不是白交了吗？

换言之∶我的缄默是对那十二块大洋的尊重。

有想过自杀吗？她继续着发问。

我说想过，我说海明威就是把猎枪管伸进嘴里，然后扣动了扳机。

我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我搞不到枪，而且把硬冷的枪管塞进嘴里”

我摇摇头∶“口感可能不太好”

我说话时眼神游离到不远处的白墙上，白墙上仿佛投射出2030年或者2045年或者别的十么年份的某个下午，我把枪管抹上了蜂蜜，子弹涂上了猪油，缓缓地伸进嘴里，然后扣动了扳机…。

我问∶抑郁症病人杀人犯法吗？

她没回答我。

百度上说∶……抑郁症患者，不会对任何事情产生兴趣……云云。

而我，对于古怪的事情却有着孜孜不倦的好奇，对于钱和女人一类的事情反倒淡漠，这一点很不符合抑郁症的病理特征。

但是除了这一点，其他的特征又都跟抑郁病症相当吻合。

至于想杀人的念头，也多半只存在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觉之中，他们因为有着被人迫害的妄想，所以经常先下手为强。

从她紧锁的眉头中，我读到了她的困惑。

她接着问∶你有出现过幻听和幻觉吗？

我问道：梦里的算吗？

她说不算。

那我没有，我如实地答道。

你有过被人迫害或者追杀的妄想没有？

我说我离群索居，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大多数人乏味无趣的很。

“除了有一次”，我举例说∶楼下的门铃响了，上来一个快递员，头上包着个阿拉伯式头巾，送来一个可疑的包裹，我仔细端详了半天，全是日文，直到发现上面有我的中文名字时，我才想起，这是一个月前我从京东网购的一个来自东京神似波多野结衣的充气娃娃。

仔细一点是有必要的，我可不想死于ISIS充气娃娃的炸弹之下。

我解释到。

那就排除了精神分裂的症状，她警告我，除非精神分裂症患者，其余的人杀人都是犯法的。

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冷的说∶你不要心存侥幸，对于精神分裂症的鉴定，我们是有一套科学流程的。

她停下了手中的笔，说：

这样吧，我先给你开点药，服用一个疗程，一个疗程后你再来见我。

我到了药房，核价员说：328元。

于是我递过去328元，换回三个颜色各异的盒子。

红色盒子上写着∶

氟西汀 每日剂量20-60mg 主治 狂躁型抑郁症

蓝色盒子上写着∶

帕罗西汀 每日剂量20-60mg 主治 反应性抑郁症

白色盒子上写着∶

舍曲林 每日剂量50-200mg 主治 非典型性病性抑郁症

医生开出的病历报告，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只有五个字我依稀认出∶重度抑郁症。

我的心情并未因此变得更加沉重，我甚至有点释然∶哦，原来，我是个病人，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难怪我彻夜不眠，还总是去想些古怪的无用之事。

走到街道上，我漠然地注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有些人向东，有些人向西，还有一些人不知所往的在大街上莫名张望着，我就是那群莫名张望着的人群中的一员。

此刻，雾霾正浓烈的笼罩在这条灰蒙蒙的街肆上，让人晕头转向。

所有人也都灰蒙蒙的，面呈菜色，看起来，房事都不大和谐。

我不知道该向东还是向西，也许向南比较合适一些。

东边，琵笆湖一带，有次夜里回去，我看到一对男女在路边的车里玩车震，所以印象深刻。

靠近车窗会应该看得清楚一些，但我并未驻足，我怕贴着车窗会吓着那个男人，造成他类似阳痿一类的毛病。

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我获得了道德上的满足感。

这件事对于精神治疗领域是一个启示∶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也许并不缺乏在道德上的追求。

西边，我跟一条叫皮皮的狗住一小段时日。

我突然很有点想它了，每次一见我，它都迫不及待的扑过来，然后地上就多出一滩黄色的尿液。

我女儿说，它是因为激动，然后失控了。

南边，小区的南边和北边各有一条铁轨，午夜时分，列车气喘吁吁的驶过，犀利的汽笛声刺破夜空远远的传来，近在耳边，让我触目惊心。

这提醒了我，也还有一群像我一样傻逼的人彻夜难眠，坐着火车在这个烦躁的世界上东游西荡，在寂寞的夜里肆意穿行。

而那一刻，我的灵魂也在一片未知的荒野中胡乱地穿梭。

我隐约感到一丝慰籍。

你一定会说，你麻痹，人家那是为了生计或者是去看一个必须去看的人才东奔西走的，大半夜，谁她妈没事深更半夜去坐绿皮火车。

但是，老子偏要这么写。

那天夜里我就是这么想的。

孤独是孤独者的座右铭，寂寞是夜行者的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