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藏传佛教中曾描述:"冈仁波齐四周分别卧着雄狮、白象、骏马和孔雀四大神兽,它们因不忍心看到阿里地区连年遭受旱灾,于是从口中源源不断地喷出泉水给予解救,最后形成了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这些河流流过山涧、峡谷和盆地,最后汇入浩瀚的大海……"佛经中所说的象泉河流域,就是如今阿里地区扎达县的古格一带,那里曾存在过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王国。在多年的藏地漫游中,我始终固执地认为,青藏高原西北部的阿里地区,无疑是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没有到过阿里,就不算真正到过西藏!而扎达的古格更是阿里高原的精髓所在。</h3><h3> 高原的阳光抚过脸颊,驱走一夜的寒气。在狮泉河,我像是一头蛰伏的冬眠动物,每天总是晚起,宾馆里柔软的席梦思让我对床充满了无比的留恋。客运站里有发往札达的班车,时间照例是每天中午十二点。 沿途是大气磅礴的高原风光,光秃秃的山上,只生长着一种褐红色的低矮植物,它们像斑点一般点缀着焦黄的山丘,同时点缀在这块土地上的还有牦牛和羊群。 汽车在高山和谷地之间不停地颠簸,很多时候,拐过一个弯道,爬上一面陡坡之后,原本险峻的盘山路突然变得一马平川,天边的云朵就在地平线上飘浮,班车像在空中穿行。环顾四周,大地如同史诗般恢宏、壮阔,事实上,苍穹之下,无边的大地就是一首英雄的史诗。视野中的雪山连绵数百里,它们屹立在天边,冷峻、威严而无声,但你却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注视。有人曾把云南的梅里雪山比喻为"雪神的仪仗队",我觉得只有阿里的群山,那些锯齿般闪烁的银色的山峰,那些在低垂的云朵下肃穆端坐的雪山群,才是真正隆重的"雪神的仪仗队"。</h3> <h3><font size="3"><span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background-color: rgba(255, 255, 255, 0);"> 前往札达的道路弯多坡陡,路面崎岖不平,窄窄的土路一端挨着山,另一端却是危险的悬崖。汽车在灰色的山谷里盘旋绕行,砾石和泥坑的道路交替出现。司机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怠慢。每当山道转弯时,俯瞰深不可测的山谷,我不禁倒吸冷气,心脏也随着车子的惯性不断摇摆!<br /> 过了最后一个边检站,横亘在我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山谷,札达县城就坐落在苍茫的土林中间。<br /> 下午六点,我终于抵达了象泉河畔的札达县城托林镇。这里海拔3700米左右,是阿里少数几个低海拔的地方。这是个典型的西部小镇,县城只有两条短促的土街,一个邮局和几个小饭馆,所有商店几乎都簇拥在不到五十米的街上。现在,它们有一半躲在黄昏的阴影里!镇上居民大概不会超过千人,但外来的四川和重庆人却占据了半壁江山。土街的尽头有一座古格时期修建的古老的寺庙——托林寺,据说寺中的佛教壁画堪称精美。札达县城的简陋和凋敝已完全颠覆了我事先的想象,站在街头,感觉它像是被现代文明抛弃的荒岛,一座被重重土林包围中的小镇,也许因为土神宫殿环绕的缘故,倒显得特别宁静而安详。<br /> 我背着登山包满大街寻找落脚的地方,河北宾馆的服务员脸色冰冷得像冰川,水利宾馆卫生间的水龙头流出的水居然是黑色的,而且洗澡要跑到马路对面的公共浴室。最后我住进了一家重庆人开的宾馆,一个大院子里蹲着两排平房,但床单、被子却非常干净,散发着一种新鲜的阳光的味道。谢天谢地,能够洗澡!这在阿里无疑已是奢侈的享受了。<br /> 黄昏时沿着附近的土林漫步,这是一个沙与土组成的世界,时间在这里只是飘渺的微尘。托林寺耸立在土林中间,颓败而孤独,仿佛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述说一个辉煌的故事。很难相信我脚下的这块土地,曾经孕育过灿烂的象雄文明。象泉河在我眼中缓缓流淌,它无声地穿过天地之间,最终流入印度境内成为萨特累季河。我看着夕阳一点点落进河中,内心恍惚也被什么击撞着,随着河流激荡、远去……</span></font><br /></h3> <h3> 我每天都去重庆饭馆就餐,老板像老朋友那样,拍着我的肩膀,答应三百元载我去土林观景台。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他看出我的疑虑,哈哈笑了:"兄弟,这是西藏阿里啊!""太贵了!"我露出窘迫的神情,我知道土林观景台距县城仅三十公里左右,西藏的油价高得离谱,尤其在阿里这些偏远的地方,油价更是像长了翅膀,直往上窜。但胖老板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讲价的余地。见我还在犹豫,他抬头看了看渐渐西落的太阳说:"时间不早了,该出发啦!"此时,天空云团簇簇,一道霞光正穿过云层,我如梦初醒地爬上他的越野车。老板摁响喇叭,朝我扬了扬下巴:"你看,前面就是无数摄影人的梦想!"</h3><h3> 一路上,饭馆老板聊起他当年在阿里的故事。他是个经历过劫难的人,曾经在高原当汽车兵,在险象环生的新藏线整整跑了八年,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说这条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人烟稀少的道路,其实是一条地狱之路,雪崩和泥石流随时都会发生,要是遇到汽车故障,冬天就有被活活冻死、饿死的可能。他的战友中曾有被冻掉耳朵、手指的,有的甚至遭遇雪崩。有一回,两个司机半路抛锚,当时没有携带更换的零件,翌日不幸遇到雪崩,两人死里逃生,亏得命大才从雪地里爬了回来。早年由新疆的叶城到拉萨,路况更是糟糕得要命,常常车毁人亡,碰上修路有时走了半个月,才沮丧地发现汽车只开了两三百公里。蜗牛般的速度和极其单调的旅途,是对忍耐力的一种残酷的考验。 </h3><h3> 后来他结束了汽车兵的生涯,但寂寞却随之而来。冬天的阿里,厚厚的大雪淹埋了兵站,驻守在这里的士兵,在漫长的日子里只能躲在屋中,一天天地撕着日历,甚至连偶尔降临的麻雀,也会让他们兴奋上一阵子。当道路上的积雪融化,当第一辆汽车轰然辗过夏天时,他们大半年的苦捱和囚笼般的生活也随之结束,在天空重现炽热的阳光的那一刻,连最坚强的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那时他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摆弄兵站里的相机,面对空旷的高原,他把形态迥异的云朵都悉数拍了下来。我想,他按下快门的同时,或许记录的却是内心寂寞的形状!</h3> <p> 越野车在土林中穿行,准确地说是在土神的宫殿里徜徉。我犹如置身于一个古老王国的废墟中,满目苍凉、雄奇而气象万千。车子开始爬坡,视线也慢慢变得开阔,只见空旷的山谷中,大片黄褐色的土林沟壑纵横,气势极其恢宏。那史诗般的巨幅画卷扑面而来,最远处横亘着喜玛拉雅山脉,中间是沧桑、大气雄浑的土林,而眼前的土丘略显舒缓,却以巨大的坡度通向深渊。</p><p> 风在山坡上穿过,但它却翻不动厚厚的白云。天地之间只剩下三种颜色:白云、雪山、黄色的土林。</p><p> 我不知道这些土林经历了多少年风沙的侵蚀,只知道清晰的沟壑纹路像是在诉说一段历史,那是年轮般的层次,是青藏高原海水退却后留下的痕迹!我一直觉得札达土林最摄人心魄的美,在于它的大气磅礴,尽管事先看过无数照片,但当真实的土林在我眼前油画般铺开时,我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尖叫。它与新疆的五彩城和魔鬼城的丹霞地貌有点类似,但庞大的土林如同火山喷发的遗址,显得更加荒凉、苍茫。</p><p> 黄昏时的象泉河谷,风生水起,夕阳使光线变得柔和无比,山丘被渲染成暗红色,大地呈现出一副沧桑而令人心惊的面容。 夕阳在慢慢地滑落,土林、山峦、雪峰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瑰丽,那种美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像是站在地球上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色。这些灰黄色的土林层峦叠嶂、千沟万壑,莽莽苍苍连绵数百里,目力所及的地方,每一处都是经过大自然,经过阳光和风的利刃雕琢而成。</p><p> 这是我迄今为止漫游西部的旅途中,见过最壮阔、恢宏、寂寥的风光!</p> <h3><br /></h3><h3> 几天后,当我告别扎达,当我再次从外星般的地貌中穿过,远处的雪山和身边的土林交相辉映,让我怀疑自己的札达之行恍若一场梦境。汽车驶过象泉河,在形态迥异的土林中盘旋而出,当它驶离山顶,重新被峡谷吞没时,我像是突然面对一个神秘的世界,它猝不及防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隐逝。现在,喜玛拉雅和冈底斯山脉填满了我的双眼,而札达土林恍惚从未存在过似的,汽车拐过一道长长的斜坡之后,最后竟连它消失的方位都找不到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