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麦地坡

木

　　二0一七年三月，老家麦地坡春光明媚，春意正浓，山林、田园处处生机勃勃，一派春意，正是春风作伴好还乡的日子，可天不随人愿，清明时分，春天里随春风而生的母亲又还是随着春风走了。从此，痛失父母的我，眼睁睁地看着生命来处的大门向我紧紧关闭，在那些长歌当哭的子夜，泪如潮水涌来，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跨越时空回到一千六百公里之外的故乡麦地坡,深深陷入对故乡的思念不能自拔，思念我的亲人。

　　根系故乡麦地坡啊！因为那里有我勤劳智慧的祖先。据父亲整理的家谱资料记载，我十七世祖于公元一七五二年迁居于此地，现历经十一代人，距今二百六十五年，在这块土地上，祖先们善良本份，美德相传，他们为生存辛苦劳作，饱经风霜，为后辈无私付出。遥远的麦地坡历史我无从穿越了解，根据父亲的回忆录记载，我的爷爷是一位具有智慧和眼光的智者，解放前，老家地处封闭的偏远山村，家中经济极其困难，爷爷和奶奶却想尽一切办法送父亲读书，为了给父亲交学费，爷爷与奶奶甚至卖掉维持全家人吃饭的五斗田，其举动实属珍贵；父亲回忆录中记载过我爷爷说的一句话：“劝我崽读书，我就喜欢”每次我读到这句，都会潸然泪下，我就特别特别地感动，我没见过爷爷，但我爷爷他老人家真是太英明伟大了，好有远见；爷爷在生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了家人能够活下去，饱受饥饿活活饿死。而今，可以告慰祖辈在天之灵的是，因为爷爷奶奶对父亲的培养，麦地坡发生很大变化，改变了子孙们的命运，子孙们大都走出了农村，分别在政府、文化教育、经济、卫生、企业等不同领域工作，为国家的经济建设社会发展贡献自已的聪明才智，从祖父这一辈血脉算下来，内、外儿孙、媳妇、女婿等，已有六代一百二十人，拥有大中专、硕士学历多人，拥有助、中、高级职称、注册会计师资格多人，从整个麦地坡走出科处级干部十一人。我们深知，前人栽树，后人乘荫，儿孙们能有今天的成就，不仅是儿孙们自身的努力，更是祖父辈的福泽恩被。我们将牢记父亲说的一句话：麦地坡的子孙要好好继承前人的优良传统美德和高尚情操，健康成长，自我奋勉，勇攀人生高峰！

　　梦系故乡麦地坡啊！因为那里有我梦中不能忘怀的童年记忆。春天，春雨潇潇，绿草青青，老坡屋上面的小水塘漫水了，小鲫鱼迫不及待涌上来想随春水游向远方，我与伙伴们在淅沥沥的春雨中，打着赤脚，顾不上雨淋，在潺潺流水的青草里，用一双双小脚去踩，用一双双小手去捉一条条小鱼，心里全是欢快。夏日，身小胆大、好吃的童心让我不管不顾爬上家门前的李子树、桃树，想尽一切办法去捣腾，去摘下那一颗颗酸酸甜甜的果实，吃得满心享受；有时我会跟着哥哥们去稻田，在田垄边的泥洞里去抠滑溜滑溜的鳝鱼；正午时分，树上的知了会一个劲地叫，门前水塘里的小乌龟不时地从水里伸出头来，晒晒太阳，当我想跑上去捉住它时，小乌龟像与我捉迷似的，等我还没靠近，就一下子潜入水中。秋日，麦地坡的田野一片稻香，荷花结莲蓬了，老屋门前的枣树果实也熟了，采一几枝清香的莲蓬，用长长的竹竿乒乒乓乓地打树上的枣子，是童年开心的日子。冬日，雪下得好大好厚，村庄一片纯银，我一脚踩下去，脚在雪地半天都拔不出来，屋檐下一串串冰凌又长又硬，晶莹剔透；有时，我会随哥哥们在屋后的竹林里，把扎好的干稻草把子点燃，放到没有被雪盖住的洞口里，想去把躲藏在里面过冬的小动物烟熏出来，常常是动物没有熏出来，自己倒熏得一脸黑烟；除夕傍晚，我们会用家乡特有的脚盆鼓，随兄弟们与老屋场对面村庄的小伙伴们对敲，比赛谁敲得更响亮动听，更有节奏感。

　　情系故乡麦地坡啊！那里的美食让我几十年来口留余香。忘不了奶奶、母亲用盐水腌制的鸡蛋、鸭蛋及泡菜味道，忘不了奶奶和母亲晒制的干豆角、茄子、萝卜片、小竹笋；忘不了奶奶、母亲把糯米蒸熟后，哥哥们在一口大水缸中用木棍齐心协力打出来的糍粑；忘不了叔叔从大队小卖部买回来当时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的雪枣、金果、麻花等；忘不了刚刚从热锅里捞出，母亲在砧板上切出来香气诱人的一块块腊肉，忍不住要用手去抢一块放到嘴里；忘不了伯娘、母亲与婶娘们用土办法熬制出来的米糖与炒好的米泡制成的香甜糖片，忘不了用红苕泥做出来的咬得脆脆响的苕果。忘不了用新鲜猪肉（骨头）、萝卜丝、与地地道道的家制红薯粉条混在一起，用吊挂在长长铁钩上的老式铁锅，烧着火旺旺的老树根煨出来的合菜，加几片菜园里新摘的大蒜叶，吃下去回味无穷；忘不了用腊猪干、腊猪心肺、腊猪小肠一起熬的美味鲜汤，堪与《舌尖上的中国》里的美食相比。多年来，我走南闯北，品尝过许多美食美味，但我仍情系麦地坡祖辈与父辈传承下来的美食，时至今日，我仍喜爱吃老屋门前菜园里新鲜的有机蔬菜，因为那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亲手种的、亲手做的，那一碗碗菜里，有亲人的爱意，吃在肚里，甜美在心头，与拿钱去消费、去品尝山珍海味那份感受完全不一样，外面再好的美食都没有亲情成份让我可回味，当时也许过瘾，但说忘就能忘记。

　　爱系故乡麦地坡啊！因为那是一片充满爱的土地，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沐浴在家人爱的阳光里。年幼时，因家大口阔，日子过得清贫，我在家里却没吃过苦，因我三岁多患过一次病，当时母亲放下还需要吃奶的弟弟带我去省城治疗，几个月后，我病愈回家，享受到全家人特别的照顾，奶奶总是把家里鸡蛋、鸭蛋先给我吃。童年的记忆里，总是无忧无虑，想闹就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奶奶把我们孙子、孙女都视为宝贝，舍不得打一下，对我们是想当珍珠含在嘴里，又怕融化了般那种祖孙之爱，当时我很淘气，爱在外边玩，到了吃饭的时间也不回家，奶奶就会在坡屋前大声唤我“木儿哎，你在哪里啊？快回家吃饭了哦！”四十年过去，但奶奶唤孙儿透出的疼爱声音，历历在我耳边回响；奶奶在生时，我没有经济条件从未买过任何东西孝敬过她老人家，至今深存遗憾。我自己小家的客厅，摆有一张与弟弟一九七九年春节在老祖堂屋里的合影，我们俩都神气穿着新衣，我穿的还是当年很时尚的上下四个口袋的中式上装，现在想起来，那口袋里，装的是父母一年的劳累，一生的期盼，一世的疼爱。父亲、母亲对儿孙们的挚爱历历在目，太多太多了，二0一0年，父母四世同堂，喜得第一个曾孙，二老欢喜至极，亲自登门去看望；二0一二年春节，自奶奶离世二十六年后，我们一大家再次重回麦地坡过年，一生节俭，年过八旬的母亲看到儿孙们要回家团聚，为了儿孙媳妇玩得高兴开心，先后拿出一万多元买了四张自动麻将桌；父母晚年在农村，谁家洗了猪，谁家鱼塘干塘捞了鱼，都会买上几份土猪肉、农家鱼，托人给城里的儿孙们捎去。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去世前的春节前后，八十三岁的父亲还在麦地坡周边收购土鸡蛋、土制纯芝麻油，想着给儿孙每家都捎上一份；二0一六年春节，我的女儿在国外读书未回家，父亲在给其他孙子们发红包时同样包了一个红包让我们转交孙女；也是二0一六年，父亲得知大孙子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其中一个生病需要钱住院治疗，急得坐立不安，急急地拿出省吃俭用的两万元钱带给孙儿，后来一对曾孙子孙女去麦地坡，母亲是把平时积攒压在箱底的钱都拿了出来，包了一个大红包送给曾孙们，祈望他们平安健康。父母一生互敬互爱，相互关心体贴，听姨妈讲，早年母亲就担心长期在外工作的父亲身体吃不消，家中的重活粗活母亲都自已抢着做，想方设法把“香的东西”扛回家，把“臭的东西”挑出去；晚年的父母更是互相照顾，我经常看到八十多岁的父亲亲自为母亲夹她喜欢吃的菜，按时提醒母亲吃药；父亲离世后，母亲吃饭时，看到堂屋墙上悬挂的父亲遗像，老泪纵横，咽不下一口饭菜，悲伤之情，难以言表。

　　心系故乡麦地坡啊！忘不了我们大家庭往日和睦友爱的幸福时光。我的父辈们向来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即便分家也分不开血脉亲情。早年父亲长年在外学习与工作，伯伯叔叔尽心尽力帮衬当时在家的奶奶和母亲，解决我们的一家温饱问题，视侄儿侄女如同己出，忘不了冬日暖阳下，稻草、柴堆旁，我们围坐在伯父身边晒太阳，听他讲古论今，讲家族的传承。父亲一直关注大家庭细微变化，关心家人的工作生活健康，经常打电话关切询问每个人的忧与乐，有时一个月下来可以打好几百元费用的电话，年过八旬的父亲，记忆力超乎寻常，有些亲人们的11位数电话号码总是随手就可以在手机上拨出来（注：没有储存号码）；叔叔晚年住在城里，腿脚不便的老父亲经常抽空，坐上一段路的车，爬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去看望他的胞弟；老家麦地坡的堂弟前几年建新房，父母多次叮嘱我们兄弟要一起鼎力给予帮助；叔叔晚年因眼疾双目失明，侄儿侄女及侄孙去看望他时，他都非常高兴，每次都会亲自摸摸每个人的手，握得紧紧的好长时间不放开。逢年过节，麦地坡在外工作学习生活的几十个儿孙们回家团聚时，老屋场上，到处热闹非凡，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现在翻翻老照片，感慨万千。我感怀有父亲母亲在的麦地坡人气兴旺那份场景，父母特别善良，退休后父母在老家居住的几年，麦地坡人来人往， 乡邻乡亲、乡里村里干部都喜欢到家里陪父母拉家常，农家小院有说有笑，乡音动听，父亲总是买回整箱整箱的矿泉水、水果，竭尽所能，款待客人，邮递员送报纸来了，父亲会递上一瓶水，运垃圾的师傅来了，父亲会递上一根烟，有线电视维护工来了，到了吃饭时间，父亲会吩咐侄媳妇做几个好菜，准备酒水，盛情挽留；父母一生特别乐于帮助他人，就是退休在麦地坡，遇到乡邻有就医、孩子上学找工作的事情，都会吩咐儿女们尽力而为。麦地坡家风、民风纯朴，重孝道讲礼义；奶奶在世时，父母每年春节都会带我们回老家陪奶奶过节，当时，交通不便，道路难行，坐车只能到乡镇上，雨雪天时，父母和兄长们常常是肩挑背扛年货走上几里泥泞路，深一脚浅一脚，但年年风雨无阻，阻挡不了父母及我们对奶奶的想念。父母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得以传承，父母生病期间，家乡工作的兄嫂、姐姐姐夫、弟弟弟媳等亲人轮流值班，倾力护理父母，反哺有情，孝亲有意，代我尽孝付出很多。父母晚年在麦地坡，堂弟媳久香，视父母如同为亲身父母，悉心照料他们的起居饮食，父亲腿脚不便，时有皮肤瘙痒，每次她都会倒好泡脚水帮父亲泡脚，自已坐在小板凳上，将父亲的脚抱放在自已的膝盖上，为父亲认真修剪指甲，徒手抹上几遍药；母亲病重期间，大小便失禁，她无半点嫌弃，勤换衣被，一天三五次换药，与我的亲人们一同及时清理换洗得干干净净，大多数晚上是她陪护左右，有时母亲病痛呻吟，整夜不能入睡，她从无半点怨言，她与母亲感情深厚，她说，母亲在生一日，就会尽孝到底。家乡人重情重义，敬重我的父母，父亲去世时，他好几位八十多高龄走路战战兢兢的老同事，还坐车几十里去祭拜父亲，母亲病重期间，族里七十岁身患癌症的叔叔，几次跌跌撞撞到家中看望母亲。这一幕幕，时时在我脑海里呈现。

　　魂系故乡麦地坡啊！千年的狮子山见证了祖辈父辈勤劳智慧的一生，他们淌下无数的汗水泪水已深深渗进了这一片土地，麦地坡周边的田野、菜园、树林、竹林、湖畔、港沟、草丛留下了他们无数的辛勤足迹；天上的星星、月亮见证了他们无数次早出晚归的身影；百年时光见证了他们节俭的一生，为了儿孙，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随便丢弃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和兄长整理父母物品时，我们三十年前穿过的小棉袄，父母七十年代穿过的旧衣，母亲针线篮里剪下的旧衣服扣子及好多好多的小小布条，母亲做鞋用的木模具，四季出门随手提用的塑料编织篮，一一呈现，看到这些，百感交集，震撼心灵，父母是用昨日的种种千辛万苦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的体面生活，为儿孙们的成长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走了好多的艰难路。我的麦地坡啊，因为那里有我的亲人，因为那里是我生命的始发地，我的身体流淌着麦地坡祖先的基因，因为那里是我远行千里的根基，是支撑我前行的动力之源，在外工作十六年，故乡麦地坡一直是我日夜想念、魂牵梦绕的地方，十六年，我来来回回麦地坡有十多万公里，家乡的亲情像磁铁一样将我牢牢吸住，期待回到祖先生活过的土地上亲切感，期待呆在父母身边的安全感、幸福感，期待亲人们团聚的归属感；回家乡路上的山路弯弯是那样的熟悉，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家里的堂屋、卧房 、厨房、小院场景、门前的水塘在我脑海里都是那么清晰，回家的感觉特别美好。

　　可天有不测风云，多情自古伤离别，没想到八个月时间，我接连失去了父亲、叔叔、妈妈三位至亲，一下子让我以后回家的路变得有几许寂寞。二0一六年正月十五，我在麦地坡中午吃完团圆饭启程回海南，年迈的父母拄着拐杖从堂屋、小院里走出来相送，再三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要照顾好自已和家人，没想到竟是父母生命中最后一次相送儿子返程，我清楚地记得父母挥手的那一幕，分明是用那充满无限爱怜、无限关怀、无限牵挂的目光注视着儿子，现在回首痛心不已，从此以后，儿子再也享受不到这份慈父慈母爱了。二0一六年七月父亲住院期间返回麦地坡，当时还不知父亲已病重，在家午睡的母亲，得知我回家，没想到母亲起身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木儿啊，你可能只看得妈妈次吧了，我要走了。”当时，我听到就很心酸的，2016年的9月中秋时节，我还和大哥一同带母亲去体检，主要指标都反映是好好的，没想到母亲竟一语成真，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又怎能忘记父母走之前对我那份依依不舍的爱，父亲临终前处于昏迷，还特意抚摸孩儿的脸；母亲病重期间，意识不清叫不出我的名字，当我对母亲说：“您是我妈妈，我是您的儿子”这句话时，母亲就会会心地笑了。

　　悲伤离别总无情，父亲、母亲的离去，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好空荡和飘渺，麦地坡一下子变得好静，母亲主建的老屋.父亲主建的小楼立在那默默无语，屋后的竹林也显得有些孤独；父亲、母亲走了，痛失父母后的麦地坡，从此便成为我的故乡，北望故乡，竟无语凝噎，有父母陪伴的幸福光景已成昨日的回忆，此去以后，我可以修心的麦地坡，再也迎不来父母双亲深情的守望了，再也无法触及父母双亲温暖的手了，便纵有千言万语，心中的苦与乐，再也无法向亲爱的父亲母亲诉说了，那个曾经有父母在的家将烙印在我心房的深处，今后的我，只能在千年狮子山下的杉林、棕树林去追忆他们的爱了，只能在麦地坡的房前屋后及田野中去寻觅、去心语对话了。

　　麦地坡，麦地坡，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这块血脉亲情割舍不了的土地啊！即使我在天涯海角，即使与你相隔千山万水，我坚信，此去经年，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沧海桑田变换，我对先辈的那份眷恋，对父母的那份爱恋，对亲人们的那份依恋，时空无法阻隔，将永远定格在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上，无可替代！前进的路上，定当铭记父训：勤劳奋斗自食其力勿忘祖，和睦相处以诚待人善为宗。
　　麦地坡啊，你将是我心底永远的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