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奶奶 · 一个多种族家庭的平凡小事

清风斋人

　　"看咪咪奶奶去。"全家顿时欢腾起来，尤其是我的两个小外孙。大宝几天前才开过四岁生日PARTY，从小伙伴们送来的生日礼物中，精选出一个最喜欢的"星球大战"中的玩偶，作为带给咪咪奶奶的礼物，二宝两岁多，也找出自己最喜欢的红色毛绒动物玩具，要送给咪咪奶奶。这两天，两个宝宝吃饭也格外认真，因为他们妈妈宣称，如果不认真吃饭，就不带他们去看咪咪奶奶。

　　咪咪奶奶是我们家可亲可敬的长者，是我们家的重要的一员，但其实她与我们家并没有血缘关系。结识她，缘于我的女婿A.T.K。26年前，还是一个中学生的A.T.K参加前苏联与美国的一个教育交流项目，来到美国马里兰州的一所中学学习一年，就住在咪咪奶奶家。美国的中学大都没有学生宿舍，外国学生都住在附近居民志愿者家里。作为一种公益，住户并不收钱，而且申请者众多。咪咪奶奶家从众多申请的家庭中被选中作为安排接待学生的家庭，据说其中一个优势的条件是，咪咪奶奶家有两个上大学的孩子，便于与住家学生的交流，咪咪奶奶又是当地公益事业的热心者，所以就从诸多申请者中选中了咪咪奶奶家。

在咪咪奶奶家一年的生活中，咪咪奶奶把A.T.K当成自己的第三个孩子，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给予一个离乡背井的游子以母亲般的爱护和家的温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一年后，A.T.K离开了美国回到自己的国家及至后来又到美国留学和工作，都与咪咪奶奶一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我们夫妇与咪咪奶奶的相识是在2013年的上半年。这年的3月，女儿的第一个宝宝降生，如同多数中国父母一样，我们从中国来到美国纽约帮助照料产中的女儿和初生的宝宝。初为人母，又遇上宝宝莫名原因的黄疸，月子中的女儿，烦躁而又抑郁，我们也一筹莫展，咪咪奶奶不时的电话安慰和寄来的儿童用品，给女儿莫大的安慰。我们对未曾谋面的咪咪奶奶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也是因为宝宝的出生，我们随着宝宝的称呼，"咪咪奶奶"就成为了我们大家对她的共同尊称。咪咪奶奶也特别喜欢这个称呼。

我们期待着与咪咪奶奶见面，终于有一天，我们打开门，扑面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面庞清瘦、慈祥、笑容可掬的白人老太太—"哦，咪咪奶奶，"我们象久别重逢的亲人和朋友，热情拥抱在一起。

咪咪奶奶今年78岁了，丈夫去世多年，有一儿一女。儿子一家住在美国西部城市西雅图，在一家公司做电气工程师，距离咪咪奶奶家马里兰州westminster carroll县4000多公里。女儿一家定居在英国。都不常回家，咪咪奶奶常年一个人在马里兰州老家。与咪咪奶奶家相对较近的我女婿女儿家就成为咪咪奶奶常来的地方，特别是添了宝宝后，每年总要来两三次，每次住一两天。咪咪奶奶的家离纽约曼哈顿说是不远，也有几百公里。咪咪奶奶往返两地，先要开车近一个小时从县里到巴尔的摩市再转乘火车，坐两个小时才到纽约曼哈顿，再转乘出租车才到我们家。想到一个将近80 岁的老太太，跋涉几个小时，尤其是一个人开着车深夜跋涉在漆黑的山路上，不由得我们深深的敬佩和感慨。

咪咪奶奶虽然年事已高，却是个极为随和、开朗、时时为别人着想而又十分细心的老太太。她在我们家，总是尽可能的不打扰我们的正常生活，清晨，全家还未起床，她已经洗漱整理完毕，坐在沙发上看书。从不愿意我们单独为她准备食物，对提供给她的每一道食物都赞不绝口。她在赞美中国食品美味的同时，还能品味出不同菜肴的味道差异，比如说这次吃的中国包子和上次包子馅的不同。尤其是她记得女儿家每一个人的生日，每到这个时候，总能收到她寄来的贺卡和礼物。那热情地祝福辞和颇具特色的礼物总是让我们全家兴奋不已。与咪咪奶奶接触多了，时时感受到她思维的活跃和观念的时尚。

近年是我们和咪咪奶奶相处次数比较多的一段时候。或许是去年我女婿母亲的突然病逝，咪咪奶奶自觉更多了一份母亲的责任和感情，因而给我女婿的电话更频繁，来的也多了，每次来家里，一老一少在客厅里总是要聊到深夜；或许是咪咪奶奶自感年岁已高，更加眷恋子女及亲人，把对子女的亲情都集中在我女婿女儿家体现，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咪咪奶奶真是一个情感细腻的老奶奶。

年初，我们家二宝过两岁生日，咪咪奶奶特地冒着大雪赶来参加我们为二宝召开的生日PARTY。那一天来了近二十位二宝幼儿园的同学和朋友的小孩以及他们的家长，咪咪奶奶和小朋友们打闹在一起，一起跳舞、唱歌、做游戏，作为最年长者，受到大家格外的尊重，她开心极了。

咪咪奶奶的生日在三月，我们早就筹划着和咪咪奶奶过一个生日。咪咪奶奶的女儿从英国赶来纽约曼哈顿。我们每个人都给咪咪奶奶送上一份礼物。她特别喜欢我们送给她的中国蜀绣大红丝巾和两个宝宝合作手工制作的贺卡，爱不释手。我们一起唱着生日快乐，祝福她老人家健康长寿，咪咪奶奶浑浊的泪花在烛光下闪烁。两个宝宝抢着和奶奶一起祈祷和吹灭生日蛋糕上的烛光。咪咪奶奶感慨说好多年没有过生日了，大宝说明天还要和咪咪奶奶一起过生日。宝宝天真稚嫩的话语不经意中传达了我们共同的祝愿。深夜，从酒店回家的路上，咪咪奶奶一手牵着一个宝宝，苍白的脸上微微的泛起红晕，哼着小曲，我们高兴极了。

说过数次去看咪咪奶奶，今年再也不能拖了，趁着两个宝宝幼儿园放春假的时候，也正好是华盛顿市樱花节举办的季节，我们全家坐火车从纽约到华盛顿，然后在华盛顿租了一辆车从华盛顿开向马里兰州咪咪奶奶家。从华盛顿到巴尔的摩市全程高速，过了巴尔的摩就是普通公路了，这也就是每次咪咪奶奶来我们家必经的一条公路，沥青路面平整，不太宽，汽车起伏在丘陵的山路上，两旁绿树成阴，掩映着桩桩民舍，蓝天白云，初春的暖暖的阳光透过树冠的枝叶洒下一路细碎的光斑，风光旖旎。但是，想到咪咪奶奶晚上抹黑开这一段路，仍不免有些感慨。

听到车子的喇叭声，咪咪奶奶满面笑容的迎出门外，给我们每一个人热烈的拥抱。咪咪奶奶为我们的到来准备了包括中国茶等各种饮料和多种水果。两个宝宝一来就和咪咪奶奶的两只猫交上了朋友，咪咪奶奶的子女常年不在身边，这两只猫也就是陪伴老太太的小伙伴。

咪咪奶奶带着我们参观了每个房间，滔滔不绝的深情介绍了发生在这栋房子里的故事。在女儿的翻译帮助下，我们了解到，咪咪奶奶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她的丈夫曾经是一所大学的海洋生物教授，而她则在大学图书馆里工作。她的儿子有两个男孩，一家在美国西海岸的西雅图市生活。她的女儿在银行工作，和音乐家的女婿在英国伦敦与两只狗生活在一起。而咪咪奶奶自己也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到过世界很多地方。

咪咪奶奶的儿子一家照片

咪咪奶奶女儿女婿照片

在这栋陈旧的老房子里，到处都记录着咪咪奶奶全家的生活轨迹和喜怒哀乐。客厅和走道的墙面上挂满了咪咪奶奶和她先生收藏的在世界各地不同文化风格的风景画作和生物标本。在不同的房间的墙上和桌面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不同风格的古钟。咪咪奶奶似乎很喜欢亚洲特别是中国的物件，她看我特别专注于一尊陶瓷道家人物的摆件和一件明宣德五年的铜香炉，便饶有兴致的给我讲解它的来历，我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真伪和价值，但是我仍然为咪咪奶奶对中国文化的热衷而感动。

但更为让我感动的还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热爱而张扬的点点滴滴。老房子里保留有三间孩子的房间。按照咪咪奶奶的介绍，这三间房子都保留着孩子们在家生活的原状，只增加了孩子们后来带回家的物品。女儿的房间里摆满了从小到大成长中获得的各式各样的玩偶，格外醒目。儿子的房间里增加了一些日本特色的工艺品，那是儿子在日本工作时带回的物品。第三间孩子卧室居然是我女婿的，女婿睹物思情说，当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难忘的一年。宝宝听说这是爸爸的床，兴奋的在上面又滚又跳。女婿还说，咪咪奶奶真真实实的把他当作自己的小儿子，前几年，咪咪奶奶给律师文件中把他作为遗产的三个继承人之一，知道后再三拒绝才作罢。三间孩子的卧室已经几乎不具使用功能了，因为孩子们极少回家，但是咪咪奶奶仍然铺上了干净整洁的卧具，随时准备孩子们的突然夜归。咪咪奶奶的家真是一个家庭博物馆，一个充满浓浓蜜意的爱的窠臼。

咪咪奶奶儿子的房间

女儿房间堆满了玩偶

A.T.K的房间

咪咪奶奶的家是一栋独门独户的平房，在这里生活居住了四十多年，晚年基本是一个人在里面居住，大慨也很少修饰，因此显得很有些陈旧，与现在很多美国中产家庭的住房相比，很有些差距，在当年却是一个典型的中产家庭的标准住房。从这一点来看，美国百姓家庭生活的水平也在发展和提升。与房子一样有历史感的是房前屋后的院子里的参天松树和各种茂密的植被，由于缺少修剪，显得杂烂，小松鼠爬上爬下，穿行其间，到显野趣盎然。

为了让宝宝玩的开心，咪咪奶奶煞费苦心，安排了两个项目。一是带宝宝到镇子上的一家超市参观，超市里出售的小鸡小鸭，供人们购买饲养，宝宝们很喜欢。另外一个项目是到小镇儿童游乐场玩，游乐场旁一个水清草绿的湖泊栖息了一群水鸟，咪咪奶奶和我们一起奔跑追逐着水鸟，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蓦然间，我发现咪咪奶奶的有些佝偻的脊背好像弯的更厉害了，脸颊也退去了昔日的红晕，暮年已经不可阻挡的面临在这位乐观的老太太面前。记得咪咪奶奶曾经和我们说过，不久，她将到养老院去度过余下的岁月，尽管这是多数美国老人们的归宿，但是，咪咪奶奶在讲述时，神情间仍然显露出一些茫然，她在想念她的儿子、孙子吗，她在想念她的女儿吗。在人生旅途中的最后一站，我们怎么过，我们做什么？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太阳西沉，我们要离开了，透过车窗看到站在车外的咪咪奶奶的脸上依依难舍的表情，我们止不住满框眼泪。晚上，陪伴她的又将是那两只不离不弃的花猫？车行渐远，咪咪奶奶仍然站在路旁。

车窗外送别的咪咪奶奶

离开咪咪奶奶的家已经几天了，两个宝宝还时不时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问我们 ："我们什么时候去咪咪奶奶的家看咪咪奶奶和她家的猫咪？"

愿上苍保佑她老人家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