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发现

戚少

文：戚少

图：来源于网络

钱穆曾说：“魏晋清谈是个人的发现”。这些名士的最大特点，正是重视个人的自由，而恰是因为有了这种对个人意志的尊重，才出现了魏晋南北朝这个历史上异端蜂起，奇才辈出的时代。

　　——率性

孙子荆恃才自傲，一生只佩服王武子一人。王武子去世时，当地名士均来吊唁。孙子荆知道王武子生前最好听驴叫，于是在其坟前模仿驴鸣，众人听闻皆笑，孙子荆道：“可恨你们都活着，却让这个人去了”。在我们看来，孙子荆模仿驴鸣的行为或许有些荒诞不经，从社会伦常、道德礼教的角度来看，在坟前学驴叫似乎也存在对逝者不敬之嫌。然而，换一个角度，友人生前最爱听驴鸣，我就学驴叫给他听，用这种最质朴、最率性的表现，寄托最诚挚、最深切的哀思，何尝不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最大的慰藉呢？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对王武子而言，孙子荆的“驴鸣”凭吊就是最好的“知音”。

　　郗太傅在京口时，派门生送信给王丞相，要求选个儿子给他做女婿。门生回来报告：“王家儿子都很不错，知我选婿，均很拘谨，唯一人坦胸露背，独卧东床”。郗太傅大笑：“就选他吧！”，那“东床快婿”便是日后尽人皆知的“书圣”王羲之。今天，我们常说“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不一定全对，但卸下层层的伪装，人前人后保持说话、做事的一致，率性、自然、不加掩饰的活着，或许就会象王羲之一样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

　　——豁达

王徽之住山阴时，雪夜喝酒吟咏，忽然想起了友人戴逵，于是动身拜访。步行一夜至戴逵门前，王徽之未敲门随即折返。人问：“既然到了，缘何不入”。答曰：“我本乘兴而行，现已兴尽而返，何必一定要见到戴逵呢”。现今，遇到自认为“怀才不遇”之人，往往会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作托词。其实，那些人首先该问问自己，是否真的已经“万事俱备”，即算确实如此，“东风”最终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都超出了你所能控制的范围。在你为了心中的目标一往无前的时候，是否还记得停下来看看沿途的风景，也许最终目标无法实现，不经意间你却收获了更多。“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其实表现的是一种超然世外的豁达。有句话叫做“尽人事，听天命”，听来有几分消极，却是我们在漫漫人生中始终保有良好心态的良药。

　　高坐道人自西域而来，不会说汉语，他和名士交谈，往往要靠翻译。人问：“高坐道人为何不学汉语”。人言：“殊不知，不学汉语，便免去了与人应酬的麻烦”。这个故事在我们现在听来颇有些不可思议，“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多少人为了名誉、金钱、地位，整日周旋在人际关系网中，尔虞我诈，口若悬河。高坐道人不学汉语的举动却恰恰体现了一种豁达的人生态度，这并非置身俗世的我们能够做到。但即使可以暂时抛下对名利的追求，抽身而去，也能够片刻享受专属于自己的人生。

　　——真诚

王述官升上书令，令到便行，毫不谦让。其子劝其谦让，王述言：“你认为我不能称职吗？”。其子言：“怎么会不称职，但谦让是美德，礼俗上恐怕不能免”。答：“人之处世，当先量己而后动，义无虚让，你为何年纪轻轻就学会这套虚礼”。现今，很多人在得到任职升迁时，明明心里很高兴，而获得赏识也确因自身能力所至，理所应当。但嘴上却总要说上几句虚词套话，说自己能力不够、领导抬爱总总，这时的谦让就瞬间从“美德”变成了“恶俗”。如果因此丧失了任职的机会，不仅自己追悔莫及，也是对接任者的不尊重。“义无虚让”，“当仁不让”，真诚地展现自己，做该做的，得到应该得到的。

　　——慷慨

阮裕在刚县时，有辆好车，但凡人借，无不应承。一次，有人为埋葬母亲，想问其借车，却不敢开口。阮裕听闻此事，随即将车烧掉。言：“我有车，却让要用车的人不能用，要他何用？”。人本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一无所有，无所牵绊。是什么让我们整日奔忙、不堪重负、顾此失彼？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之于我们，既是上天恩赐的人生慰藉，又是生而为人应负的责任，是我们不愿也不能轻易抛下的。金钱、名誉、地位，原本不属于我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像阮裕的“车”，充其量只是为人所用的工具，如果不能发挥他的作用，丢弃他也没有什么可惜。慷慨、达观，方能不为外物所累，活出更精彩的人生。

　　——淡定

前秦符坚率兵八十万南下，望一举攻下东晋，朝廷派谢安领兵八万赴淮上决战。谢安正与人下棋，忽闻前方战事来报。谢安看过信函，默默不语，继续下棋。众人皆急，询问前方战况，谢安答道：“孩子们大破贼寇”。神色举止，和平时并无二致。“淡定”，今天的我们经常能听到这个词，颇有些被滥用了的意味。一“未来女团候选人”面对上千观众，引吭高歌一曲，基本发挥出了在自家浴室唱歌的水平。主持人啧啧赞赏，称其“淡定”。这不是真的“淡定”，充其量心理素质不错而已。什么是真的“淡定”？曹子建面对骨肉相残，从容七步成诗，那是“淡定”；赵子龙怀抱阿斗，于百万军中全身而退，那是“淡定”。同样之于谢安“临战下棋如故”也是“淡定”。“淡定”绝不是说说而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全然无我，宠辱不惊，是人生中一种至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