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手心里的温柔

风为裳

　　有一种记忆是父爱，有一种情怀叫思念，即使已经天人永隔，那份深沉的血溶于水的父爱，跳动在脉搏上的情怀，一直是我心跳的音符。父爱如山，也悠远绵长，那记忆的长河摇荡着童年最美的时光。

父亲离开已经三年了，思念，悔恨，自责，很多的情绪总是塞满心扉。夜深人静时总会想起父亲在小时候给我的快乐。

小时候，我是一个懂事早熟的孩子。在我五岁的记忆里就有很多父亲的故事和父亲给我讲的故事。父亲在我心里一直是高大上的，不仅是因为父亲的外形高大，而是在我幼小心灵里，父亲就是天。那个年代，家是贫困的，父亲以捕鱼为生计，白天要去生产队出工，晚上就去河里捕鱼，赚点钱给哥哥姐姐交学费。哥老大，三个姐姐还有我和妹妹，一个大家庭，除了生产队的工分，就得靠父亲晚上去捕鱼才能勉强维持家用，直到生产队实行个体单干，生活才有了起色，父亲几乎都在河里找生计。父亲八岁就跟随祖父下河捕鱼，学织鱼网，十一岁时祖父过世，父亲自己开始独立在河里摸索讨生活，挑起家庭的重担，父亲老大，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 ，小渔船承载祖辈的期盼，也是父亲的希翼。父亲就这样在小小的渔船上从童年摇晃到中年 ，这时的小渔船不再孤单寂寞，因为有了我们这群儿女围着他，父亲很满足。在那样清贫的年代里，我却一点不懂愁滋味，我每天都是开心快乐的，因为父亲会给我讲故事，也会带我上渔船，如果父亲出船两天不在家，期待他的归来，我会在河边等着，张望着，大老远就可以认出父亲和小渔船，那种激动和兴奋，是每个孩子对亲情的渴望和对父亲深深的爱意吧。父亲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我上船吃他特意留下的鱼粥，那时候我特喜欢父亲在船上煮的鱼粥，其他姐妹都不吃嫌猩味太重，只有我喜欢，因为那是父亲亲手做的，我珍惜，感受那份浓浓的爱。吃完鱼粥我会帮父亲洗涮船舱。只要有那么一点空闲在家，父亲就会逗我和妹妹玩，给我们坐“飞船”，带我坐“飞机”，这些是我童年斑斓的梦，充满奇幻的色彩。

在那愚昧落后的乡下时代，重男轻女的观念很强，这也是母亲生了五个姑娘的原因，他们还想要一个儿子。虽然是这样的观念，但是父亲并没有嫌弃我和妹妹，而是对我们两个小的疼爱有加。由于家里的清苦，亲戚让父亲把我或是姐姐送人，但是父亲断然拒绝，哪怕是他亲妹子想要收养，他都没舍得。这是后来母亲经常标榜父亲的话题。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但是家很温馨。每天一家人围在破旧的厨房里，看着母亲烧饭，大姐打下手，二姐看柴火，大家等着吃饭，父亲就会给我和妹妹玩做“飞船”，所谓的飞船就是坐在父亲的两只大脚掌上，父亲自己坐在高板凳子，他用那双大手抓着我的小手，然后两腿用力的来回甩动，那时候可高兴了，妹妹笑的灿烂，母亲看我们玩得高兴也很开心，坐“飞机”就是骑在父亲的肩膀，父亲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搂着我的身子，我张开双臂，随着父亲奔跑的身体，飞翔着……那一刻幸福在奔跑，快乐在飞舞，一个父亲最温柔的情怀，一个温暖的港湾，倾情给予，这在我幼小的心灵散播着深沉的爱意。哥哥姐姐们看着父亲对我们的宠爱，羡慕极了。那场景，那感受，时至今日，我都温暖的想哭，那样小小幸福却是一辈子的温情。我经常喜欢让父亲抱着坐在他的大腿上，然后他不停摇晃，抖动着双腿，我笑得开心，父亲还会扎我胡子，就这样玩耍着，父亲会忘记一天劳作的疲惫，我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这么温馨。有时候看见父亲实在是很疲倦不堪的样子，我就乖乖的不吵不闹，还会帮父亲捶背，不知是父亲的身板子硬还是劳损厉害，给他捶背要很用力，捶打到我的小手都红肿，我不想父亲知道我的手很痛，总是坚持再坚持，父亲说可以了歇歇，我总说没事，再数一百下，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数数很厉害，计算也很强，在同龄的孩子中最聪明的，爸妈很是骄傲，也许因为我早熟懂事吧，很多同龄小伙伴都不会做的事，我都做的很好，那时候也是“孩子王”大家都喜欢我，服我。哥的发小给我取了外号“刘备”，（那时候电视热播《诸葛亮》）邻居们也夸我，长大了一定有大将风范的，这外号也成了我的小名。现在都觉得汗颜。父亲会给我讲故事，我百听不厌，耳熟能详，我把故事讲给周围的小朋友听，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都羡慕我有一个会说故事的父亲，那种自豪感，成就感，满足了我幼小心灵的虚荣心，虽然我们家境贫寒，但并不缺爱，我们有一室的温情。还记得，那时表弟也闹着要父亲给他讲故事，父亲高兴的呵呵笑……讲的都是善良，有恩必报的故事。父亲每次讲的动听，绘声绘色。那时候我总是仰望父亲那张快乐的脸庞，幸福在那一刻定格。多么希望快乐一直在，父亲也不老。那时我就萌发了长大了，一定要当作家，把父亲的故事整理出来，可是直到今日，我连一篇像样的稿件都没有。唉，愧对父亲啊。

在我七岁那年，父亲的胃病很严重，是好多年积累下来的病。因为出船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胃病的厉害，只要一疼，他就喝热水，这样会舒服些，有时候疼得用枕头压着肚子，在床上打滚滚，父亲消瘦了很多，后来姑父拿回来一贴偏方，药粉冲温水口服一个月，要按时吃药，那药很臭，在那个时候我闻着就想吐，很怪异的味道。姑父一再交代一定要按时吃药才能好的。平时父母亲都是忙的不知道时间的人，根本没时间概念的。那时的我真的是人小鬼大，暗自决定要完成这个任务。每天三餐都按时把药冲好端给父亲喝，一个月下来父亲的胃病真的好了，以后从未犯过。爸妈逢人就夸我懂事，七岁的孩子一个月的坚持不容易啊，如果没有我的持之以恒，他的老毛病是不会好的。这也是我这辈子为父亲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吧。

父亲买了一部漂亮的单车，父亲用他那身高178cm的矫健的身躯骑着车好是神气。第一次坐单车我害怕的闭着眼睛，不知是平衡感不行，还是心里素质差，我在父亲的后车座位上，只要一下坡我的心就像飞出胸膛，感觉人在往下沉，吓的要死。父亲出门去哪里总是喜欢带上我，我是既想和父亲在一起又怕坐车，每次都还是跟着去，坐车都是胆战心惊，两只手死死地抓住车子，一下坡就紧闭双眼，父亲骑的飞快，我更加的害怕，却从没让父亲知道，我怕他以后不带我出门。父亲每天天还没亮就骑着单车载着一筐鱼到城里卖。只要父亲一回来，我就立马卸下那鱼筐，把鱼筐拿到池塘洗干净，再端来一盆清水用抹布把车子搽干净，亮堂堂的，我还把最喜欢的纱巾，绑在自行车的车头把子，随风飘扬非常的美，给父亲的爱车做个标记，父亲也喜欢。看着父亲每天骑着干净的车子出门我很是开心自豪。习惯成自然，只要父亲卖鱼回来，我就会去洗鱼筐和摖洗车子，一直坚持做了好多年，直到父亲再也不能够骑自行车。

父亲带着高中毕业的哥哥，在河里风里来雨里去。然而就在我十一岁那年，厄运降临，父亲一个人撑着小船出门，当时船上有雷管炸药，那是前些天父亲朋友为了娶儿媳妇办酒席，需要一些鱼，用来炸鱼用的，没用完留下的，那年代穷，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雷管炸药有钱就可以买到的，不知是雷管炸药潮湿还是其他原因，父亲那一炮把自己的右手炸飞了……从此父亲就失去了很多很多，我害怕，伤心难过。父亲脾气变得暴躁，没有了欢笑。看着父亲的憔悴焦虑的样子，心疼的总是偷偷的哭。在以后的日子，我总是用心的照顾父亲，疼痛总是折磨着父亲，父亲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失去右手，父亲要克服很多的困难，心里的困难更是难，在我们的家族里，男人的地位高于女人，男人是天，也是所谓的大男人主义。父亲有不例外，但是从小到大父亲从没打过我，而是疼爱有加，这种待遇只有我才有，哥和姐们经常会挨骂。有着大男人主义的父亲，自尊心特别强，没法接受自己失去一只手的残酷事实，一向好强的父亲被击垮了。生活给了我一个无法预计的伤害，从这以后我的生活就没有笑声，我一下子长大了。家里陷入从未有过的沉寂。父亲必须学用左手穿衣吃饭，特别难的是穿裤子，要扣扣子，那个时代男人的裤裆是扣眼的，不像现在是拉链，裤头也是扣眼，这对于一个大老爷们是难事，有伤自尊的。茅房离家里有点距离，父亲每次要去时，我都跟在后面，担心他，刚出院那时父亲贫血身体很是虚弱，他总是生气的赶我走，不让我跟，不管他怎样的生气，我还是默默地跟着不敢离开，想帮父亲扣裤头的扣子，父亲一开始手笨试了几次都不行，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帮他，父亲显得好无奈。我心疼的眼泪汪汪，低着头……父亲的右手手术据到手肘下，父亲会皮肤过敏，医用胶布过敏，他的伤口红肿的厉害，痒的难受，那时候穷，医疗条件有限，伤口复原的很慢。我一有空就坐在边上给他吹气，隔着纱布给用手指轻轻的来回抚摸着，帮他挠痒痒，看着父亲好不容易睡着，我也累的马上一低头就睡。那时的母亲总是泪涟涟，父亲把气都撒在母亲身上，母亲怎么伺候他都不得劲，还好父亲疼我，他不喜欢母亲伺候时，都是我帮他。母亲总是说多亏了有我，不然不知道父亲要怎么才能渡过难关。那时候的父亲被病痛折磨的脾气不好，都不喜欢别人伺候，总是拒绝家人给她帮助，大家都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伺候他，只有我他会接受。母亲说是因为父亲喜欢我，更主要的是我聪明心细，才把父亲照顾的那么好。父亲慢慢复原，心情也没那么差。半年后，父亲会用左手做自己的事，只是每天晚上还是难以入睡，断臂的口酸痛难受，我每天都会用手指轻轻的帮他按摩那断臂，轻轻地锤着，他才会睡着。现在想想那时的我意志力真的好，只要父亲不睡，我就一直锤着揉捏，直到他睡着了，我也累得不行。母亲很是心疼我，愧疚的很，没办法，只有我才可以让父亲好受，只要父亲能早点好起来就一切都不辛苦。一年后，父亲可以拿起锄头干活了，那个我心目中父亲又回来了。他用只剩一半的右手压着锄头的柄子，左手使劲，翻地，翻田，很是辛苦，一天下来，手臂都红肿厉害，母亲心疼的哭了……父亲用他的臂膀再次撑起了这个家，两年后，父亲可以独自架船了，用那残缺的手臂给哥做副手，划桨。照样每天出船捕鱼赚钱去。日子一一天好起来。父亲就是这样的顶天立地的男人。

生活的艰辛，命运的无情，让父亲更加顽强的生活着，他不向命运低头，因为他是父亲，是我们的靠山，屹立不倒的父爱，让他不屈岁月的无情。

童年说遥远也不遥远，岁月消磨的是年轮，滋长的是记忆，那些快乐，有着父亲那双大手的温度。父亲就像那小渔船，摇曳着希望快乐，散播着坚强和信念，风雨无阻的人生旅程。

姐妹都长大了，慢慢成家立业离开了家，只有我依旧留在父亲的身边，本以为可以让父母亲安享晚年了，总算苦日子熬过去了，没想母亲的突然离世，让家失去了温馨，父亲一下子苍老了，失去了重心，这些年老夫妻恩爱有加，母亲伺候了父亲一辈子，突然间的离去 ，父亲一下子失去了快乐。父亲经常哭的像个孩子似的，说愧对母亲，没能好好疼惜母亲而自责。母亲离开那年父亲得了肺结核，药物的反应太强，身体难受 ，更加需要照顾，而那年我的身体也不好，又刚生下孩子，一边照顾孩子还要照顾父亲，父亲看我辛苦，常闹着回老家。肺结核病好了以后父亲回老家和哥一起。那时的父亲俨然是一个老小孩.就这样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年都要生病住院，要输免疫球蛋白。母亲离开12年里，父亲一下子失去生活的能力，生活起居都要人照顾。生活的压力使从小就体弱多病的我不堪重负，身体一度亮起红灯，也令我烦躁不堪，对父亲的关心也越来越少，父亲还是体谅我，很多事情不再找我，最后的三年都是三姐和妹妹伺候他，衣服脏了，被子要洗了，都会找三姐，没零食吃了，想念大家了都会不停的给妹妹打电话，这时候的父亲不再是父亲，而是一个大孩子，要爱要哄。这三年我缺失了太多，没能把父亲小时候给我的温情回报给他。

就这样病痛一直随着父亲，父亲瘦的剩下皮包骨，不再是我仰望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父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每每的总会让我流泪满面，生活就是那么的无情残酷。忘不了父亲临终前的疼痛，不管我抚摸他哪个地方都不管用，他说全身都疼，剩下一把骨头，皮肤已经和骨头嵌在一起，我悲痛欲绝，我轻柔地抚摸那瘦骨嶙峋的双腿，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次的温柔，父亲已经分辨不出在他眼前的是哪个女儿，我唤他，他很是吃力的想要看清我，那眼神好无力好无奈，这一瞥也是父亲最后一次看我，有多少的惦记啊！但是他还是听清我的声音，朝我点头，爱有多深，父亲的牵过和不舍就有多长 ，我的痛苦也就有多深，那种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的痛，那种无奈经常在我梦里萦绕。

写到这里，唏嘘，今天是我的生日，想念更加的疼痛。父亲节快到了，表诉这些是对父亲的怀念。遥远的思念，寄情今夜的雨，那滴嗒滴嗒的是心声，也是童年父亲爽朗的笑声。

图片是父亲六十岁生日照

作者：苏美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