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已是中年

南寻

"我竟然36岁了？！简直不可思议？！"

"如果以名字来推测的话，你应该63岁了。"

"所以，李二柱，你特么别喊了，"我往嘴里丢了颗樱桃，看着这个快要地中海的男人，继续说道，"你的喊声比你的名字还难听。"

"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第一次到你工作室的客户？"

"我只看见了一个吃光了桌子上所有零食、清了半箱莫斯利安外加两瓶红牛和四分之三份披萨，此刻还把黑乎乎的脚翘在我茶几上的胖子。"

"而且，三个小时零十七分钟了，你没有谈及任何有用的东西，除了告诉我你叫李二柱。"

"嘿嘿，这样吗，现在开始吧。"

"六百。"

"不是五百一篇吗？"

"多收的一百是你浪费了我三个小时，另外的十七分钟算赠送了。"我翻开笔记本，"关于什么？"

"我的青春。"

其实我原本叫李寿，可能爷爷嫌弃我长得太瘦了吧，就给我改了名字叫二柱，希望能胖墩墩的有福气。果然没有辜负这深深的寓意，那年夏天，我的体重就窜到了95，不是公斤。而那年夏天，我才8岁。

也是从那个夏天开始，我就逐渐失去了童年。

连最爱的白雪公主，也突然远离我了。爸爸不许我看电视了，理由是：白雪公主只爱和小矮人玩儿。而你不仅不矮，还胖。

小伙伴们只有偷偷去拿被大人放在柜子上的零食，才会想起我。连他们骑的车子都不愿意载我了，更不愿意像以往互相吃一口各自的冰棍儿，好像我一口下去能咬掉半个城池。忧伤逐渐笼罩了我茁壮成长的身体，和日益枯萎的快乐。这个世界是不属于胖子的。

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

我在12岁的时候，就开始回忆之前的时光。我的脸上还很光滑没有褶子，却干起了有褶子的人干的事。胖子没有未来，我叫李寿的那几年，是我最宝贵的记忆了。

我上学期间没谈过恋爱，是个乖宝宝，呵呵。

恋爱也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在同吨位的体重里根本没有合适的异性，尽管后来我放宽了条件，±10公斤。依然无果。我就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缅怀。

在我一边心事重重一边天真烂漫的状态里，高中过去了，大学也过去了。我拽着青春的尾巴带着稚嫩的目光踏进了社会，入职的第一天，好几句【叔叔】迎面扑来，我一个趔趄，然后微笑，扶墙站稳。

胖终于发挥了些作用，像弥勒佛闪耀着无限金光。致使我的脾气无比的温润，见到谁都是笑容可掬，收揽了一众人心，工作顺风顺水。几年下来不仅有了一笔积蓄，还有了一个她。每天下班以后，牵着手，走在落日的余晖里。在【天伦之乐】的恍惚里又跳跃着【儿时过家家】的掠影。

这或许就是胖子的终极好处，一个身体装着诸多的自己。

然后，我结婚了。

婚礼上，拥吻前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湿润了。

我们对视着，忘记了一切。彼此的眼睛里倒映着彼此的过去，融入了彼此的未来。【这个女人是我必须守护的，用尽全部力气】我告诉自己。【可能会很累，你这个胖女人】我对她说，她很诧异的望着我，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哈哈。

我吻了上去，在她来不及的羞涩里。

然后，我有了小孩。

一个像我又不像我的臭家伙。为了防止他延续我们的胖，赐名【李寿】。

几年过去。

我还是个胖子，我妻子成了瘦子。瘦成了一个豆芽菜，命运果然清奇，爱吃什么就成了什么。

看见儿子因为抓不住我宽厚的手露出一副嫌弃又无奈的神情，仿佛一道惊雷，击打在依旧羸弱的心坎，多么像多年以前，我缅怀了无数次的以前。我颤抖又委屈的走到角落里蹲了下来，拨弄着地上的小草。哎呦·！直到妻子凶残的踹了我一脚。才又惊回了现实。

咧嘴一乐，接住了扑过来的小臭家伙。

回家的时候，影子长长长长的竖在身前，我不自禁的踩着影子哼着黑猫警长，跳跃着奇怪的上学郎的步伐。好像有另一个自己跳出身体张望着我和我的一切。

这就是如今的我了吗？已为人夫已为人父？有着永远也剃不干净的胡茬，喜欢抿几口五六十度的老酒，迈着方步驮着小儿，最简单的平头最普通的T恤，眼角爬上了皱纹，眼神浑浊、世故又沧桑。

我讶异，又好奇。我默认，又质疑。

可是我分明还是个学生啊。

不然，为什么那些好玩又忧伤的童年还在眼前晃悠，还在昨天游荡，还在前天翻腾，还在前些日子里跳跃呢？

不然，为什么那个不曾牵手的同桌，那些独自望着天空的午后，那些被数了一遍又一遍的饭票，那些叩动憧憬的磁带，那本记录着青涩的日记，那个承载窃喜的纪念册，那些没有送出的千纸鹤，那阙渴望又深藏红衣的宋词，那些徘徊过的羊肠小径，那棵兀自等待有风吹过的树下，那些黯然飘落的夜雨。 为什么那么清晰，那么历历在目。

不然，为什么那些梦想还在空中飘荡，那些美好还在依旧憧憬，那些稀薄的快乐还在无比眷恋，那些密密麻麻的忧伤还在敲响。

嗳，为什么呢？

。。。

妻子打开门锁，我抱着睡熟的孩子走进卧室。

"喂，李二柱！你擦擦口水，把这盒奶喝完就可以回家了。"

我踹了踹这个小胖子，丢给他即将开喝的第七盒。

"额，我该说的都说了吗？"他挠挠头看着我。

"除了你的生辰八字和你全家的生辰八字。"

"啊！这已经是大中午了么，我老婆做好了一桌子菜还要给我过生日呢。"他又哀嚎了起来。

"有什么要紧，有了我这篇故事，足以聊慰以后的风尘。"我哈哈一笑。

胖子走了。

第一次来，却像熟识了多年。

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喷薄而出的矫情。

赶紧在纸上写下————

80后的我们，在一个个或短或长的梦里沉睡，然后，惊醒于一个个不经意的周末，艳阳高照，以为中午。然而，已是中年。

不管愿不愿意，都得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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