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叹息 [数家风之二]

Chang歌

<h3>我们子女都叫您“伯伯”,其实您就是我们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叫呢?听街坊邻居老人们讲,面对两个哥哥刚出生后不久就相继病故的不幸,又面对体弱多病的我,奶奶无计可施,便请算命先生算了一下命。算命先生说有一个办法,即家里人都要改口称呼。就像是子女都过继给伯伯一样,这样就好养一些。以后我和我的弟妹都没有叫您父亲,而是改口叫伯伯。命运就这样跟您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您也放弃了在称呼上做父亲的权利。</h3><h3><br></h3><h3>伯伯很喜欢叹气。时常能听到“我的姆妈呀”这种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这种习惯性的声声叹息,是不是在用您特有的方式,诉说着生活的艰幸和世道的沧桑。是不是能减轻您长期病患折磨带来的痛苦。我们子女都不清楚,只有伯伯您自已知道。</h3><h3><br></h3><h3>和所有平凡家庭一样,我们居家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实而又简单。唯一不同的是在您一声又一声叹息中,时间像老家旁边擦身而过的江波渡河水一样舒缓的流淌。正像我们把父亲喊成伯伯一样,一切都已经习以为常。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h3> <h3>伯伯您那一代兄妹不多,只有一个在荆州市(当时叫沙市市)定居同母异父的姐姐。按上世纪五十年代那种极不方便的交通条件,往来也算是距离很远的了。所以家里大小事情都靠您一个人顶着,单打独斗地支撑着整个家庭。</h3><h3><br></h3><h3>到了我们这一代生养了三男三女六个子女。个本身就不富裕的家庭,陆陆续续增加了这么多人丁,作为一家之长,那种养家糊口的生活压力可想而知。在先后几十年里,您和母亲都含辛茹苦地拉扯着子女。从小抚大,培养读书,安排工作,结婚生子。管了子女还要管孙辈,操心费力,面面俱到。</h3><h3><br></h3><h3>过度的操劳和疾病的困扰,长时间的支气管哮喘,致使心脏也有了问题。为以后早逝埋下了健康隐患。您在离世的最后几年给我的印象就是成天咳嗽,喘着粗气,呼吸沉闷而又困难。困难得好像胸腔要瞬间爆炸一样。拖着一只肩高一只肩低瘦弱的病体,完全变形佝偻着的脊背。夹杂着一声声喘气声,一声声的咳嗽声,一声声的叹息声。</h3> <h3>伯伯我们都知道您是年轻时“挑脚”落下的病根,但您从未跟我们讲过此事。“挑脚”是我们当地的俗话,即挑夫,搬运工。我们所居住的小镇江波渡,地处湘鄂交界处。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水运为交通工具的时代,凭借长江支流藕池河的水路便利,成为南来北往人和物的转运点。流动人员一多,便平添了几份喧闹与繁华。您在有事时要从我们居住地江波渡送货或者行李到南县华容鲇鱼须一带。当时连板车都没有,完全靠人挑,是个体力活。有生意时几十里路一天来回。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不管是滴水成冰,还是炎炎夏日。只要有生意,无论晴天下雨,都要风雨兼程。内衣常常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落下支气管哮喘病就在所难免了。</h3><h3><br></h3><h3>有什么办法呢?您肩上压着的是全家人饱暖。为了嗷嗷待哺的幼小子女,为了家人简单的生计。只能咬紧牙关,迈着一步又一步沉重的脚步前行。因为只有在不停的行程之中,您单瘦而又孤独的背影,挑着的就是全家人的生活希望。</h3> <h3>您是个知进退的精明人。知道卖苦力不是您的强项,再说身体健康方面也出现了状况。于是在江波渡小镇做起生意来。其间先后和罗松青伯易德山伯合伙开过合作商店。也和叶厚桂叔合伙收过树,收过猪饲料糠。母亲也织过纯棉纱的“老大布”(我们当地的一种土布)。一句话只要能赚钱养家的都干。</h3><h3><br></h3><h3>但时间最长的还是您和母亲单独经营的日杂副食摊位。江波渡小镇当时是石华人民公社所在地。也算是共和国最小行政区划的行政经济中心。集镇城镇人口不多,不足千人。周边居住的农村人口上万有余。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消费市场。平时小镇周边居住的农户休闲,婚丧嫁聚都要采购一些必需的消费品。逢年过节,如春节,端午,中秋节也要上街置办节日用品。所以每到年节就是您和母亲最忙的时候。</h3><h3><br></h3><h3>从我懂事起就看见您和母亲里里外外忙那点生意。因摆摊点离我们居家的老屋有几十米远。所以早上要把生意摊摆出去,晚上收回来。当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老屋斑驳的墙面时,早已将生意摊点摆好,迎接第一个顾客的到来。白天要守候一整天。傍晚余晖散尽,天即将淡黑时,又要把生意摊收回老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生活就是如此的重复而又单调。</h3><h3><br></h3><h3>伯伯,都知道您做生意是一把好手。您的杂货摊涉及的范围很广,吃的,喝的,用的都有。商品品种多样,适销对路,价格公道,接人待物也很活泛,所以很受一些老顾客的欢迎。虽说是小本生意,在您逝世前很长一段时间是我们一家唯一的生活来源。尽管家大口阔,开销大,负担重。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子女还要上学。日子过得还算是体体面面。在那个生活都艰难清苦的年代,虽说不是富甲一方,但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不多的积蓄。按当时的标准,也是遭人羡慕的小康之家了。这完全得益于您的精明划算和母亲的勤扒苦做。</h3> <h3>伯伯您对我们子女慈爱,也很威严。从未对我们动骂和施以拳脚。甚至连恶语相向都未曾有过。但在子女中的威信并不因此而逊色。您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子女。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不声不响的。</h3><h3><br></h3><h3>您很爱整洁。要求家里人把房前屋后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屋外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当时我们一家人都穿母亲织的“老大布”内衣。这种布虽说穿在身上舒适,散汗透气,冬暖夏凉。因为是全棉的,所以不挺括,有点皱皱巴巴的。您穿上后总是将衣角拉了又拉,扯了又扯。有补丁的衣裤也要整理得熨熨贴贴,补丁拉扯得四角周正。平时皮鞋总是擦得铮亮铮亮,照得出人影。就连洗漱用的毛巾也要求我们把它晾得方方正正的。</h3><h3><br></h3><h3>那时做生意收的壹角弍角纸币很多。您总是把它理得整整齐齐,十张一叠。然后一叠一叠按币种大小用夹子夹好。好多年后看见我妹妹把小币种的纸币也理得整整齐齐夹好后,都笑着说这是接伯伯的代,继承了伯伯的遗风。</h3> <h3>您一辈子都把嘴巴看得很重,在当时也算是一个美食家。在江波渡街里坊间有一个说法,说您跟朋友们“打平伙”(最初始的“AA制”)要左手端一盛煤油灯。端了灯怕晃动,就不方便“抢莱”了。这当然是一个开玩笑的笑话。说明伯伯不但“好吃”,也很会吃,很注重吃。</h3><h3><br></h3><h3>由于您讲究吃,平时我们家生活总是开得很好。至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的是每年端午节与众不同的过法。那时人们都很少吃乌龟,像狗肉一样是不能上正席的,所以野生乌龟很多。每年的端午节除了吃包子,粽子,仔鸡,喝雄黄酒之外。还要到国彩瞎子那里锤上五六斤野生乌龟,您还要我们把乌龟内脏如肝,肠弄好洗净,肠子缠成一扭一扭后一起放在土钵里面烧。每年端午节那天都会烧上一大钵。每每有人路过,离我们家很远都可以闻到桂皮八角红烧乌龟那扑鼻的香味。</h3> <h3>时光的年轮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流转。时间的指针指向了一九九O年。一九九O年冬月间乍暖还寒的季节。您因病重住进了市人民医院内科。从入院起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书,像一道道催命符,使我们每个子女无奈而又揪心。</h3><h3><br></h3><h3>逝世前伯伯您已是病入膏肓,您自已恐怕已经明白了八分。一天下午没其他人我在病床前跟您聊了有一个多小时。您说了很多后话,总的意思就是过世后要安排好我母亲,因为母亲老实,就这件事有点放心不下。虽说不是遗嘱,但我也听出了端倪。</h3><h3><br></h3><h3>平时威严刚毅的老人躺在床上像个孩子。身体虚弱到了极致。无神的眼眸里满是疲意,也没有了往日的清澈。谈话结束时,您轻声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地说:哎!什么时候回去呢?以前最长也就个把星期就出院了,这次住了这么长怎么还不见好转呢。这句话一下戳到了我内心最柔软的痛点,老人的生命己经灯干油尽,离世已是一步之遥,快走到了尽头。想到这里我心里已满是悲情和伤感,急速借故离开。一出病房门已是潸然泪下。</h3> <p>伯伯您走的那天晚上是三弟德华值班照护。当时没有移动电话,联系不是很方便。第二天早上我们照常去看望时,您已经去世了。据三弟讲您走时没什么大的动静,只是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安祥的闭上了眼睛。怀着对子女的不舍,怀着对生命的眷念走了。</p><p><br></p><p>眼睁睁地看着您走,却无力挽回;任您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却无可奈何。虽说没有撕心裂肺的号啕,但您的亲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您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连您的儿女们想再改口,喊您一声"父亲”的愿望都没有实现;您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你自已的亲生儿女们,想叫一声"父亲"的时间都没有留下。</p><p><br></p><p>斯人已去,世事恍惚。翻飞的泪雨,感叹人生的匆忙短暂;不尽的悲痛,定格在一举一动的音容笑貌;无限的思念,无法换回老人偶尔的回眸;生命的逝去,只留下您那耳熟能详的声声叹息。</p><p><br></p> <h3>伯伯您如果在世已是90高龄了。我愿意相信天堂不会有人生的无常,世事的纷争,精神的痛苦,生活的折磨和疾病的困扰。我更愿意相信您在天堂一定会过得舒坦快乐。您也知道因各方面原因我读书不多,平时也很少写东西。更何况“书到用时方恨少”。要立体地,全面地,生动地写出您一辈子对家庭,对子女无私的付出。写出您的精明,能干,智慧。写出您的接人待物,处世态度。这一切对我来说非常困难。虽说无奈于那些纵横交错的画面,杂乱无章的思绪,写起来有点吃力。在您90冥寿这个感恩的日子里,写上这些文字,算是尽了做子女的孝心。</h3><h3><br></h3><h3><br></h3><h3>伯伯,愿您在天堂留下的每一声叹息都是舒心自然,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叹息!这是我们子孙辈的意愿,仅此而已!</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