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

是名中秋

<h3>1969年2月在轰轰烈烈的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中,年仅15岁的我被发配到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五棚。<br></h3> <h3>后排左起第三是我。</h3> <h3>来到村里,我(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专业作家)和阎民(现为北京林业大学教授)被分到了第一生产队, 马车直接把我俩拉到了牲口棚。队干部说:先住这儿,款已经拨下来了,明年天暖和了给你们盖房.......在石槽里铺上麦草打开行李就安家了-----记得当时最担心的就是怕拴在旁边的牛头马面夜里把我们吃掉!</h3> <h3>坝上的数九天零下30多度、北风怒号、滴水成冰----睡在石槽和睡在旷野里没有区别。好在那时生命力旺盛,夜间几乎被冻僵但第二天发现自己还活着......</h3> <h3>记得很清楚:第二天早上,生产队给我俩派活儿,给全小队30多户人家掏茅厕⋯</h3> <h3>没有实战经验的人一定不会知道:冬天掏茅坑比夏天艰难的多-----屎尿冻的几乎有石头那么坚硬,铁镐刨下去,"爆冰"(终于想到了这么一个文雅的词儿😄)崩的满身滿脸......不再往下细说了。</h3> <h3>劳作半月,茅坑总算都掏完了。😄😊生产队又派我俩到山上去背石头。背上垫条麻袋,把大石头从山顶上背下来⋯</h3> <h3>筋骨还未长结实的"魏成年"体会到了什么叫踉踉跄跄?知道人在什么状态下会眼冒金星?</h3> <h3>一个15岁少年难以忍受的身心摧残差一点夺走了我的生命-----在一次上山背石头后,我喝了凉水,老百姓说是水冲了肺(其实是死亡率极高的大叶肺炎) 高烧吐血.....昏迷了10多天后总算醒来了.....我在城里休养了多半年,第二年春天又返回了村里。</h3> <h3>到农村后,我才逐渐理解了为什么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这广阔的天地上,我们确实学到了在学校学不到的东西;结识了在城里可能永远也遇不到的人物----</h3> <h3>人物之一 李大头 :李大头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人们都说他的针灸十分了得!我亲眼见过李大头的绝活儿。一次,有个知青腰疼,找李大夫扎针。只见他从包里取出一把长针,隔着棉衣棉裤"噌噌"几下就将一根根"银"针都扎进了病人的身体。记得当时我在一旁嘀咕:"咋不消消毒呀?"李大头不以为然:"消毒?消甚毒?包包里取出来的,又不脏。"瞅瞅他手边那个油腻腻的红布包,我又说:"那也得脱了衣服,找找穴位吧?""用不着。"李大头信心满满地回答,"<font color="#ed2308">人身上躲开骨头避开筋,想扎多深扎多深!"</font></h3> <h3>李大夫在村里口碑很好,他见过世面,知识渊博。我现在还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印像很深刻:"青霉素为甚贵?全国就那一棵树!他告诉我们,他参观过榨青霉素汁的工厂----"和磨豆浆差不多。"</h3> <h3>时至今日,每当我用榨汁机时,总会想起那位山村医生.....😄</h3> <h3>人物之二 杨大爷 离城的前一天,县里召开了隆重的欢送知青上山下乡大会。会上,来自五棚大队的杨大爷代表全县的贫下中农上台讲话,大意是请家长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把知青当成自己的孩子,言传身带,让他们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茁壮成长!坐在台下的我们非常高兴:庆幸自己正好分在了杨大爷那个村。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向老贫农杨大爷好好学习,努力改造自己的世界观。</h3> <h3>很遗憾,我和杨大爷不在一个生产小队。不过在村里也偶尔会遇到他。高高瘦瘦的杨大爷身板硬朗,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让人看着很亲切---其实也是先入为主,那天他在县城大会上亮相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h3> <h3>第二年夏天,村里组织了一个护林小队,队长正是杨大爷。刚大病初愈的我也进了护林队,虽说工分少点,但有机会亲近老贫农杨大爷,这让我十分高兴。护林队的活儿不重,拿把剪子每天在山坡上修剪树枝。没想到,只干了几天,我就对杨大爷"刮目相看"了---</h3> <h3>前面说过,这护林队里除了队长和我这个病号外,清一色是妇女。干活儿时,杨大爷总是不断地讲"下流话"(现在叫荤段子)那时我还是小小少年,他在那儿胡说,我在一旁特别尴尬....我开始看他不上眼了,原本总挂在他脸上的笑容现在看来是那么轻浮、我觉得他有点老不正经......农村的妇女们倒是满不在乎,也用同样的粗俗回应他:"杨老汉,你就吹牛B吧!一晩上8回?你是老毛驴呀?!"有时候,妇女们还会一拥而上,扒掉老杨头的裤子,一位妇女拿着裤子在山坡上跑,杨老汉光着屁股滴哩噹啷地追....欢呼胜利的哄堂大笑在山谷林间引起一阵阵喧闹,那劳动场面也是十分欢快的!😄😜😛现在回头来看,在物质和文化都极其匮乏的年代,那无非是一种苦中作乐的乡村野趣,没有什么可谴责的。可当时还不谙世事的我较真了:可亲可敬的老贫农形象在心目中彻底颠覆,我对杨大爷非常失望,不愿意再接受他言传身带的"再教育"。</h3> <h3>人物之三 陈支书 村里的支部书记叫陈福。个不太高,黑黑的、满脸皱纹。老陈当过兵,受过伤,身板不直溜了、但他的心正。村里无论谁家死人了、遭难了,知道消息他立马就赶来了,看能帮你做点甚;反之,村里谁家娶媳妇聘闺女,他只去道声喜,转身就走,绝不喝酒坐席----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给。</h3> <h3>还有件和知青有关的事情:那年代地富反坏右是专政对象,治保主任、民兵连长等几个人晚上喝完酒,没事干,就拿"黑五类"消遣。他们派民兵去家里把"坏人"绑来,让他们交待最近有什么反党活动?轻则煽耳光、重则吊起来拷打....当时有队干部提议一一把知青中岀身不好的也纳入"黑五类"一齐管教,这提议被陈支书阻挡了,他说:"他(她)们才十五、六岁,都还是孩子,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事传岀来后,知青们都深受感动。</h3> <h3>那个年代,还不讲发家致富。陈支书就带着村民们年年栽树。在村西山坡上栽了九万棵树,后来那山改名"九万坡"。</h3> <h3>在老乡们的心目中,陈支书就像草原上的蘑菇,那么朴实、敦厚,浑身散发着特有的香气!</h3> <h3>后来的日子,随着环境污染、草场退化,草原上的"蘑菇"早已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狗尿苔"。咋一看:它俩样子有点像,可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东西呀!</h3> <h3><font color="#39b54a">人物之四</font> <font color="#ed2308">苦大爷</font>  苦大爷不姓苦----村里人叫他苦大爷。是因为他一年四季总是愁眉苦脸。 老苦沉默寡言,几乎就不说话,不管人多人少的场合,他总是找个角落,叼着烟锅子蹲在地上,远看就像一截正在冒烟的老树桩子。 听人说,老苦早年在张家口的一家点心铺当学徒,那时他才十五六岁,是个整天乐乐呵呵的小伙子。 后来公私合营,点心铺没了。他离开城市,回到了乡下。 1958年 “大跃进”,生产队成立了人民公社食堂。他体验了几天“吃饭不要钱”的共产主义生活。那时他年轻,在食堂里放开肚子吃:大白馒头一顿至少八、九个,脸盆大的油饼一顿吃五个……好景不长,大食堂很快就关门了。 老苦曾找村医李大头算卦,李大头说,从八字上看,你就是个“妨倒祖”命------到哪儿剋哪儿,谁用上你都得倒霉! 苦大爷回想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生意红火的点心铺,自己去当了半年多学徒,就把人家顶的关门了;吃饭不要钱的大食堂,自己去吃了没几个月,就把人家吃垮了! 这样的经历还有好多…… 再往后,日子过的越来越潦倒,他终于认命了!默认了自己天生就是个“妨祖货”! 就这样,村里有了苦大爷和那张总是愁眉不展的脸<br></h3> <h3>有一件事情在村里呆了好久以后才弄明白:前面说过,我们刚到五棚时晚上睡在了牛棚的石头槽子里。那可是坝上的数九天, 冻死冻伤是大概率的事!尽管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但家家户户都有一盘热炕啊!为什么就不能在老乡家里寄宿呢?农民不是很淳朴很厚道很热情吗?他们家里不也都有孩子吗?怎么心肠和那石头槽子一样冰凉呢?接下来的日子里,安排我俩掏茅坑、上山背石头.....明显感觉到了村民的不友好。特别是那个长得像"人猿"的副队长更具有攻击性,除了处处刁难外,还当着全小队社员的面脏话连篇地羞辱我和闫民。好在我们来之前就喝过"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改造资产阶级世界观,广阔天地炼红心❤️"的鸡汤,才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坚持了下来。(这遭遇,知青们都不敢对家里说,只告诉父母我在村里挺好的,乡亲们待我们象亲人一样,别惦记!😄😭</h3> <h3>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坝上,十分的闭塞、落后。农民们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来往。除了婚丧嫁娶,人口一直保持稳定。现在,突然来了16个移民,而且还扬言要在这里扎根、安家落户,村民们当然接受不了,但又无法抗拒。(五棚是全县最富裕的村。壮劳力劳动一整天,记10分,可以拿八 毛钱。)我们生产小队仅有二十多户,再添新成员,必然会影响到分红收入。贫穷落后造就了狭隘、自私,农民群体性的排外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那位"人猿"副队长就直接用这点来攻击我和闫民....弄的我俩百口难辩......</h3> <h3>那时,懵懵懂懂的少年不晓得"劳其筋骨 苦其心智"是"天将降大任"的好兆头;也没有听说过"吃苦受罪是在消自身业障!"所以,面对苦难做不到"欢喜承受." 而是惆怅苦闷、度日如年......</h3><h3><br></h3> <h3>三天三夜也说不尽的苦难....(此处省略三万六千字)</h3> <h3>三年的知青下乡只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回头总结:1.无论逆境还是顺境,时光留不住,毕竟能过去。(世事<font color="#ed2308">无常</font>)2.后来的生活很少超越那样的艰难困苦。所以一直觉得幸福。(<font color="#ed2308">知足长乐</font>)3.我吃点苦、受点罪,毕竟只有短短三年;而农民们却是苦海无边!(悲悯众生)🙏</h3> <h3>时光荏苒,转眼半个世纪过去了。再回到那地方看看是我多年的宿愿。</h3> <h3>这就是九万坡 当年我们和贫下中农在山坡上栽种的九万棵树木荡然无存!<br></h3><h3>农民说,改革开放后 -----生产队垮了! 再没人管了! 树木被砍了!</h3> <h3>老支书是个好人,在村口老百姓为他立的碑前念几声"阿弥陀佛"超度亡灵。<br></h3> <h1>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今对佛前求忏悔!🙏<br></h1> <h3>村里车马大店的广告:我在五棚下乡 在家排行老六------这种巧合昭示着我在劫难逃,注定要来这里走一遭,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啊!</h3> <h3>当年大干社会主义、在这块土地上流淌了多少汗水!</h3> <h3>大礼堂是村里政治文化中心:在这里批斗地富反坏右、唱革命样板戏、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br></h3> <h3>羊砖--- 把新鲜热乎的牛粪拍在墙上晒干成饼。是农民主要的燃料----当年是我们不可多得的宝物。我挺纳闷:经过改革开放 实现了共同富裕 早已脱贫致富的农民怎么至今还在烧羊砖?</h3> <h3>  《回乡偶书》唐 贺知章<br></h3><h3>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h3><h3>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h3><h3> </h3> <h3>原以为当年的认识人已经没有了,出人意料的是一进村就被认了出来___这是当年二队的小贾,他和几位留守的老人正在井台上畅谈农村新面貌和憧憬未来的幸福生活。😊🌹<br></h3> <h3>大队的贫下中农委员老曲(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四十多年前他的模样和现在也差不多) 没记错的话:老曲穿的还是我们在村里时的那身衣服。<br></h3> <h3>我注意到了井台墙壁上画的那个白色的圆圈:老曲告诉我,这是吓唬狼的!狼夜里来井台找水喝,看见白色的圆圈就吓跑了----- 这些年狼又多了起来....</h3> <h3>我离开这里快半个世纪了,问及生活变化时,老曲说变化不小:山坡上竖了好些个风葫芦,村里差不多的人家也都添了电视机......年轻人都进城去打工了,现在村里只有老年人和留守儿童....🐓🐑🐂🐖🐁🐕</h3> <h3>大家在井台上追忆往事、聊世事变迁、感慨人生苦短.......</h3> <h3>表情凝重的武阿哥默默地听着它永远弄不懂的故事.....</h3><h3> </h3> <h3>大队部----一个能决定知青命运,曾经令我们充满恐惧的院落。</h3> <h3>现在我还是不敢翻墙进去 ---- 怕这个野草丛生的破院里有冤魂和野鬼 !</h3> <h3>老队长夫妇做古多年,这是他家已经荒芜的大院子。<br></h3> <h3>那时,生产队长夫妇对我印象不错,真心实意地想把独生女小芳许配给我.......</h3> <h3>为了让我们安家落户在农村扎根 ,队里盖了一排知青屋----16个知青每人一间。老贾带我们来到知青屋遗址。</h3> <h3>"从东数第6间是我的屋子 --- 大概就是这个地方?"</h3> <h3>看着残墙破壁,想到那个15岁的小男孩经历的折磨和苦难.妻子心中酸楚也不禁潸然泪下 .....</h3> <h3>坐在废虚上百感交集:曾经的岁月犹如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漫漫长夜里同伴们对命运的叹息和思乡的悲泣....... </h3><h3> </h3> <h3>17岁时离开这里,转眼间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乡亲们大多不见了踪影当年的16个知青各自东西,有几位已经故去...此时此刻强烈地感受到了佛说的人生无常和成住坏空。</h3> <h3>看看现在的"小康村"-----可以推想出45年前它是什么状况?<br></h3><h3><br></h3> <h3>1971年知青返城我离开五棚进了城。妹妹玉香步我后尘也到五棚下乡,继续接受再教育.....她不堪折磨,第二年也病退回城这是后话……😰😭(身后是她曾经住过的屋子。)</h3><h3> </h3><h3><br></h3> <h1>1969.2----1971.12</h1> <h3>10年前,在一次知青的聚会上,一条"青春无悔"的横幅被不同意见者扯下!大家围绕"有悔"和"无悔"激烈争吵,知青们对那一段特殊经历有严重意见分歧:<br></h3><h3> "有悔"者,痛感时代对整整一代人的深重折磨,他们感慨磨难、追抚伤痕,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和命运的不公唏嘘伤感。</h3><h3>"无悔"者,觉得知青经历使自己磨练了意志、加速了成长、更以一种无法替代的方式,深切了解了那个时代和国家,从而奠定了整整一代人心智和意志的成熟。</h3><h3> </h3> <h3>  那段不堪回首、刻骨铭心的经历曾经给我身心留下了太深的创痕! 学佛了知道那是众生的业力,自己也是在消业.....于是心中释然。</h3>